“这句说过了。”陈彦安这次出尽了风头,坐得东倒西歪,得意道,“喝!”
严修往日人缘多半不怎么好,众人乐得见他出丑,也跟着起哄,逼着他灌了一大口酒。
严修重重放下酒杯,耳朵通红:“飞花令年年都玩,有什么意思?”
他视线四下望去,见院中桂花开得极好,便道:“我们换一种,就以月桂为题作诗如何,我先来!”
他说完,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以物为题的斗诗,是由起令者写诗词的第一句,再轮流传递到每个桌案前,一人提上一句,直到传回起令者手中,由他选择继续传递,或是落下最后一句,完成全诗。
中途谁接不上,就得罚酒一杯,并成为下一位起令者。
严修就坐在陈彦安左手边,可他写完后却不往陈彦安桌上传,而是转头传到另一侧的桌案上。
这种斗诗之法,向来是越到后面越困难。
他这是想给陈彦安难堪。
但陈彦安这次一点也不怕,他戳了戳身边的人:“秦大哥,这就靠你了。”
秦昭瞥了他一眼。
从听完斗诗规则开始,他就明白陈彦安为何偏要带他来。
这是等着他帮忙找回场子呢。
写着诗句的纸张在桌案间传递,严修得意洋洋地看向身旁那两人:“作不出来尽早认输,要是还像去年那样,可就丢人丢大了。”
他说完这话,诗句正好传到秦昭他们桌上。
秦昭只扫了一眼,提笔就写。
他的字迹与本人气质完全不同,笔锋行云流水,苍劲有力。
严修脸色变了。
秦昭放下笔,将诗句传递过去:“承让。”
陈彦安从他身后探出头,笑嘻嘻道:“作不出来尽早认输,要是还像上一局那样,可就丢人丢大了。”
严修气得咬牙切齿,他仔细思索片刻,在那纸上提了句诗,传到下一位手里。
他没有落下尾句,而是选择继续。
这种传递一共持续了三轮,越到后面,众人思考的时间就越长。唯有秦昭,永远只扫一眼便能答出下句,从不停顿。
秦昭将已经写满诗句的纸张递给严修,后者扫了一眼,豁然站起来:“你怎么敢用这句?!”
他这一声将所有抓耳挠腮的文人都给唤醒,众人围聚上来,看清了秦昭提的那句诗。
“这……这不是那位的诗?”
“是,我记得很清楚,就是那位所作。”
“这句诗当初传遍天下,无一人能接住下句,这……”
陈彦安方才没注意秦昭写了什么,此时才好奇地探头去看,眼里泛起喜色:“妙,妙啊,我看你这下怎么接!”
众人神色各异,唯有秦昭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问:“这句诗有什么问题?”
“你还在这儿装不知道?”严修道,“这分明是荣亲王爷当年中秋佳节时,于殿前醉酒斗诗时所作的诗句。当初王爷放出话来,说普天之下谁接得上他这句诗,便将谁提拔入翰林,读书人谁会不知?”
秦昭还真不知道。
他甚至连那位荣亲王是谁都不知道。
方才他只是脑中忽然出现这句,便顺势将其写下来,况且……
“这句诗很难接?”秦昭问。
严修冷笑一声:“有本事你来接了试试,你若能接出下句,我就——”
他话还没说完,秦昭淡然接过他手上的纸张,铺在桌上提笔就写。
严修的神情僵在脸上,众人围到秦昭身边,不一会儿便爆发出骇然惊叹。
“他他他——他竟然真对上了!”
“这……这居然能这么接,我当年想了足足一个月!”
众人议论纷纷,严修忽然冲上前来,一把抢过秦昭手中的纸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神情几经癫狂,口中不断念念有词,竟就这样拿着纸张朝外跑去。
众人默然片刻,各自回位。
秦昭问:“他这是怎么了?”
“唔,可能是被刺激到了吧。”陈彦安斗诗斗饿了,吃了口桌上的糕点,道,“听说当年那位亲王作出这句诗后,天下文人竞相尝试。严修把自己在屋内关了足足半年,硬是没作出来。”
秦昭望向严修离开的方向,悠悠道:“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出了这个岔子,众人没什么心情再继续斗诗,他们显然对秦昭的兴趣更大。
时不时有人借着由头来和秦昭说话,多是问他师从何方,可有考取功名的念头。文人圈子核心那几位甚至还提出邀约,让秦昭参加他们每月一次的集会。
却被秦昭以备考为由拒绝。
秦昭此番一举在当地文人中成名,待他们打发完所有想来套近乎的文人,离开那庄子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你别嫌烦,等这事传出去,以后会有更多。”见秦昭到最后神色已经有些不悦,陈彦安道。
秦昭听出他话中打趣的意味,冷道:“不是嫌烦。”
“……与我夫郎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
本还想着这里结束后正好能带小鱼去镇上的酒楼吃个饭,再慢慢逛庙会,谁知道耽搁得这么晚。
小家伙现在恐怕已经饿坏了。
陈彦安:“……”
这人脑子里只有夫郎!
陈彦安事先约了辆牛车来接他们,二人往庄前的小路上走,有人叫他们:“秦昭!”
一道鲜红的身影跑过来,快跑近时脚下一滑,正好被秦昭接了个满怀。
“当心点。”秦昭搂着景黎,眉宇稍稍舒展了些,“你怎么找来这里了?”
景黎看上去心情不错,道:“方天应带我来的。”
他刚说完,方天应从远处走过来。
方天应笑着道:“我听下人说今年诗会上有人对出了绝句,一打听竟是秦大哥,便想来凑个热闹。走到镇口时正好遇到嫂子,便带他一起过来了。”
秦昭朝他点点头:“多谢。”
“秦大哥不必客气。”方天应道,“我在镇上最好的酒楼定了位,秦大哥肯定饿了,我们快过去吧。”
秦昭:“这就不——”
他话还没说完,陈彦安先不满了:“今天是我带秦大哥来的,你怎么和我抢人?”
“原来是陈小胖啊,你最近瘦了我都险些没认出来。”方天应也不恼,遂道,“那就一块,我请客!”
秦昭:“……”
秦昭继续道:“我和夫郎——”
景黎听见吃的眼睛都亮了,从秦昭怀里挣脱出来:“好啊好啊,我们快走吧,我中午就没怎么吃,快饿得晕过去了。”
秦昭:“……”
方天应笑道:“成,马车就在路边等着呢,我们走。”
四人往前走去,景黎牵着秦昭,回头问:“秦昭,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
秦昭看了眼前面平白多出来这两人,面无表情:“不,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秦昭:我的二人世界,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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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方天应出手阔绰,直接定下了镇上最好的酒楼。四人坐在酒楼三层的雅间内,往下望去,将整条长街尽收眼底。
中秋佳节,镇上布置得喜庆热闹。
天还没完全黑,路边已经挂上了各式花灯,只待夜色来临后点上。
“我早知道秦大哥学识高,却没想到作诗也如此厉害。”方天应重复了一遍从家仆那儿听来的两句诗,夸赞道,“妙极,当真是妙极。”
陈彦安拨弄着盘里的菜叶,听言嗤笑:“行了方小少爷,你听得懂诗吗?”
“我怎么听不懂,你当本少爷当真胸无点墨?”方天应笑骂,“吃你的吧,几天不见,怎么吃这么少了,减肥?”
陈彦安动作一滞,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要、要你管!”
方天应听不听得懂那句诗不清楚,但景黎是真听不太懂。他对诗词的鉴赏水平还没到那地步,只是在路上听方天应说,秦昭作出了一句天下学子都没作出来的诗。
不愧是秦昭。
景黎藏在桌下的手轻轻捏了下秦昭的手,小声道:“你真厉害。”
秦昭正给他夹菜,瞥见自家小鱼的神情,心头有点发痒。他反手握住对方柔软的手指,指腹在手背上摩挲一下,凑到他耳边正想说什么。
方天应忽然道:“何止是厉害,秦大哥简直是全才!”
秦昭:“……”
这就是他不乐意有外人跟着的原因。
秦昭心头无奈,却不好说什么,松开了景黎的手:“方公子过誉了。”
景黎想起先前方天应与他说过的信息,问:“出这句诗的那位王爷,真说过谁能对出来,就把谁提拔进翰林院吗?”
“当然,我听我爹说,那位荣亲王是当着当朝圣上和文武百官说的,自然不能有假。”方天应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可惜秦大哥生不逢时,现在已经不成了。”
“不成了?”
景黎还想再问,却被陈彦安打断:“有什么生不逢时的,应该说秦大哥逃过一劫才是。要当真那会儿被提拔去京城,还能有活路吗?”
方天应唔了一声:“说得也是。”
景黎隐约从他们话里觉出了什么,问:“什么意思呀?为什么说被提拔了就没活路?”
“你不知道?”陈彦安往四下看了看,见他们所在这雅间四方封闭,隔音极好,方才压低声音道,“那位荣亲王在几年前密谋篡位,已经被圣上下旨诛杀,死无全尸了!”
秦昭喝汤的动作一顿,勺子碰撞碗壁发出一声轻响。
不过这点细微的声音没有人发现。
“原来是这样……”景黎心中莫名有些惋惜。
虽然不知道那位亲王是什么人,但他敢在天下人面前说出,只要有人能对出他的诗边提拔为官这种话,那应该是个很有才气,性子张狂肆意的人。
原来已经死了……
似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惋惜之意,陈彦安又道:“嫂子你别只看人一面,那位荣亲王没少做坏事,死了不可惜。当初圣上年幼,他摄政整整七年,贪污受贿,草菅人命,不怪圣上羽翼丰满后要除之而后快。”
“……要不怎么说,才气学识与品行无关呢?”
景黎惊讶地眨眨眼:“他这么坏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方天应打断道,“我爹说,那位摄政期间推行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政令,若不是他提高了商人的地位,还没有我家今天呢。”
陈彦安道:“但他杀的那些人可不是假的。”
方天应平静道:“但这顿是我请的。”
“……”陈彦安秒怂,“成,大少爷您说得都对。”
“所以还好秦大哥不是之前对出了这句诗。”陈彦安道,“听说圣上诛杀荣亲王后,将他朝中所有党羽清洗了一遍。要是真入了那位王爷麾下,恐怕早就性命不保了。”
秦昭未置一词。
片刻后,他轻声道:“你们说圣上下令诛杀那位亲王,是什么时候的事?”
“圣上昭告天下是两年多前的事,那会儿秦大哥你还卧床不起呢。”陈彦安道,“不过民间有传闻,圣上好几年前就已经把荣亲王偷偷杀了,只是那会儿终于清理完他所有党羽,才敢说出来。”
“……啧,想想那小皇帝真是可怜。要真如传闻中这样,他杀荣亲王的时候,还没我和方天应大吧?”
景黎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还从没听过这种皇室秘辛,听来只觉得复杂又凶险,幸好这些事都离他很远。桌上有片刻沉默,秦昭给景黎夹了点菜,平静道:“好好一个中秋佳节,聊这些做什么?快吃饭。”
几人没再谈论这个话题。
陈彦安和方天应先前就是同窗,两人插科打诨,聊起天来气氛轻松愉快。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吃完后方天应还意犹未尽,说知道庙会上有猜灯谜的,要拉着秦昭和景黎去逛逛。
景黎那个不长心眼的险些又要跟着去了,被秦昭拽着衣领拉回来。
秦昭平静道:“不必了,我们自己去就好。”
方天应还没听懂秦昭话中的深意,倒是陈彦安反应过来了,朝秦昭悻悻一笑,把方天应到一边:“走走走,你我那脑子猜什么灯谜,陪我去酒馆喝个桂花酿,往日可没这机会!”
“不是,我为什么要和你——”方天应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彦安连拖带拽拉走了。
景黎茫然地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唤道:“哎,你们怎么——”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秦昭抬手在景黎耳垂上轻轻捏了下,低声问:“怎么,还想跟着去?”
景黎:“……”
可能是今天完成了自己的计划,景黎现在心情很好,一时有点得意忘形,竟没注意到秦昭的态度。
但哪怕反应再迟钝,此刻他也听出了秦昭话里的危险意味。
景黎怂巴巴地摇头,又朝他讨好地笑了笑:“不想,我想和你在一起。”
秦昭:“嘴甜。”
“不过……”景黎回头看向陈彦安和方天应离开的方向,小声道,“我也想尝尝桂花酿……”
秦昭:“……”
秦昭叹了口气:“一会儿给你买。”
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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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带着景黎走在挂满花灯的长街上,见路边有卖糖果糕点的,便停下来买点。
他刚付了钱,却听见身后有起哄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