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黎酸溜溜放下这句话,抱着崽进了屋。
秦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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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船一坐就是将近一个月。
早先景黎还觉得新鲜,可一个月下来,除了偶尔经过大城码头时会短暂停留一段时间,其余时候风景全都一成不变。时间一长,就连小鱼崽都不再有兴趣去甲板上玩。
终于,在二十多天后的某个清晨,李老板来敲响了秦昭的房门:“秦先生,晚些时候船就会到达京城附近的码头,你们只能坐到那儿了。码头附近就有驿站,你们寻一辆马车,能赶在夜里宵禁前进城。”
秦昭向他道了谢,眼睁睁看着刚才还睡意稀松的小夫郎瞬间清醒过来,兴冲冲开始收拾行李。
他这次可算感受到交通不便的可怕之处,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坐船了。
午后,秦昭和景黎在码头下了船。
这码头不算大,是给商船停靠补给所用,并非专门的渡客码头。如今出入京城的船只马匹都必须办理文书,李老板这次没打算进京,因此没有提前办理文书,不能在渡客码头停靠。
好在这附近商船往来多,驿站饭馆应有尽有。
一行人在码头用过午饭,阿七去驿站租了辆马车。
车夫是名年轻男子,穿着打扮普通,皮肤晒得黝黑。阿七将地址告诉他后,对方立即殷切地帮着搬东西,干活时腿脚倒是麻利得很。
他们在京城的住处自然也是顾长洲帮着找的,是一座在内城的宅子。
众人又休息片刻,出发前,那马夫领了个人过来:“几位客官,这人想顺路搭个车,不知几位方便不方便?”
那人是个小贩打扮,背着个空篮筐,身形瘦削:“我顺道回城,坐车前头就行,不会打扰到几位。”
阿七回头请示秦昭,后者点点头。
马车这才出发。
这马车上头带顶棚,四周用布帘围着,做挡风所用。从马车内部,透过布帘缝隙能看见马车前头的两个人影。
那两人都是本地口音,似乎先前就认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近的生意。
景黎听了几句,忍不住多看了那马夫几眼。
那马夫……看起来很奇怪。
赶车算不上什么赚钱的活计,往常的车夫多是年迈体弱,干不了粗活重活的人。可这人身形健硕壮实,不该找不到别的活。
景黎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倒是秦昭主动与其搭话:“小哥是一直在这里赶车吗?”
“也不是,我是住这附近的庄稼人,最近刚忙完农活,出来找点活添补家用。”车夫头也不回地回答。
秦昭:“这地方,客人不太多吧?”
听了他这话,车夫古怪地沉默了一下。
接话的是他身旁那个小贩:“是不多,我们这码头小嘛。去京城的客人都去北边那大码头了,那边都是常年干这行的,有人家的规矩,就算去了也轮不上我们。”
秦昭又问:“这么说,两位先前就认识?”
小贩道:“同乡,一起出来的。”
秦昭又问了几个问题,那两人一一答了,听不出什么问题。
景黎自认可能是自己精神太过紧张,总疑神疑鬼,遂不再胡思乱想。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走,天色渐晚,山中甚至下起了雨。
雨滴打在车棚上噼里啪啦地响,景黎抱着小鱼崽,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打着瞌睡。
不知过去多久,他听见了前面轻微的说话声:“都睡着了?”
“睡着了,我就说那药管用,信我没错吧?”
景黎精神一直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听见这话瞬间清醒了,正想坐起来,却感觉身旁的人轻轻拉了自己一把。
秦昭靠在车窗旁,眼眸合着,似乎是正在熟睡的模样。
他手指缓缓碰到景黎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
“别动。”
景黎心跳不受控制加快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两个人真的有问题?
景黎不敢多问,他能感觉到不仅秦昭在装睡,坐在他对面的阿七也低着脑袋,呼吸平稳,手指却一直搭在腰间。
他知道,阿七那里藏了一把匕首。
怀里的小鱼崽还睡得很熟,景黎搂着对方柔软的身体,似乎来了点勇气。他竭力保持着呼吸平稳,在秦昭掌心写字。
“什么人?”
秦昭回答:“不知。”
景黎掌心微微冒汗。
来京城之前,他已经做好了会遇到任何事情的准备,可他没想到,他们还没进城,就已经遇到了危险。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是普通的劫匪,还是秦昭的仇人?
似乎感觉到景黎的不安,秦昭又写到:“别怕。”
“不怕。”景黎回答,“有你在。”
不知是不是错觉,景黎写完这句话之后,心头的担忧忽然减轻了几分。
秦昭这么厉害,不管遇到什么,都一定有办法脱险。
他不害怕。
景黎在黑暗里握住秦昭的手,心跳一点一点平复下来。
马车还在继续前行。
片刻后,那压低的声音再次透过雨声响起来:“说了不是这条路,娘的,你到底能不能找到。”
“下着雨呢,不然你来?”
“我找得到还用带你出来,我他娘的都多少年没回京城了。快赶路,要是耽误了事,老子要你好看!”
景黎听着听着,觉得不太对劲。
这俩人……怎么好像迷路了?
而且好像还吵起来了。
没等他想明白,马车忽然重重地震了一下,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景黎不自觉握紧了秦昭的手。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在马车外头敲了敲:“客官,醒醒,快醒醒。”
是在对他们说话。
景黎抬起头,秦昭也正望着他。对方抬手在唇边轻轻点了一下,示意他别说话,自己则掀开车帘,声音带着困倦:“……怎么了?”
那车夫顶着件蓑衣,站在马车旁,无奈地叹了口气:“车轮陷泥地里头了,马拉不出来,倒霉……您要是方便能不能下来一下,能帮着推一把更好。”
秦昭:“……”
景黎:“……”
给他们下药,还要他们帮忙。
也是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景黎:京城的绑匪都这个业务能力吗?
第127章
秦昭听了这话后稍稍沉默片刻,才不紧不慢道:“鄙人身体欠佳,淋不得雨,恐怕无能为力。”
马车夫听他这回答也愣了,脱口而出:“出个人帮忙就行,你们一家人都身体欠佳?”
秦昭一本正经地点头:“是。”
景黎没忍住:“噗。”
外头雨声很大,马车夫没听见景黎这动静,又劝道:“再不济,您几位下来等候片刻也有,车里坐这么多人马真不拉不动。现在天都黑了,要是一直陷在这里,也耽搁您的时间不是?”
秦昭坐得四平八稳:“我不怕耽搁时间。”
马车夫:“……”
“还没把人叫醒?”那名小贩打扮的人原本在前方拉扯马匹,见后头许久没有动静,扯着嗓子喊,“我那药没用多少分量啊,睡这么死?”
他刚走过来就对上了秦昭的视线,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马车夫低啐一声,一脚把那小贩踢进泥地里:“臭小子,竟会添乱,就不该把你带来!”
他说完,回过头朝秦昭笑了笑,语气竟然还很客气:“客官,您别听他胡说,这其中有些误会。不如您先下车,我们将马车拉出来,边走边解释?”
“这么着急?”秦昭淡淡一笑,“若我不愿走呢?”
马车夫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秦昭道,“担心我一直不愿上路,耽搁了时辰的,应该是你们才对吧?”
马车夫没回答。
他已经在雨里站了很久,身上的蓑衣往下滴着水,天边闪电划过,映得他那张五官硬朗的脸庞上神情阴沉可怖。
可秦昭毫不躲闪,静静与他对视。
片刻后,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叹气:“唉,就知道您没那么好对付。”
他挺直先前一直微微佝偻的脊背,朝秦昭一拱手,正色道:“末将孙蒙义,恭贺王爷回京。”
转瞬间,整个人的气场就已经不太一样。
秦昭淡淡道:“你们这可不像是给我的贺礼。”
“这……”孙蒙义迟疑片刻,摸了摸鼻子,“还请王爷恕罪。”
景黎听了全程,越听越觉得迷糊。
这么说,这些不是敌人?
是秦昭的旧部吗?
景黎问秦昭:“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秦昭瞥了孙蒙义一眼,道,“但我大致能猜到是谁派他们来的。”
景黎:“谁?”
秦昭:“萧越。”
那位曾经去过秦昭家做客,与他素来不和的护国大将军萧越。
虽然景黎与这个人只是一面之缘,且已经有快一年没见过面,但那人的模样气质实在叫人很难忘记。
在萧越来家中做客的时候,景黎已经看出对方身份不同寻常。前不久,秦昭在向景黎坦诚真相的时候,同样解释了这件事。
可景黎还是不明白,嘟囔道:“萧越吃饱了撑的?干嘛派人来抓我们?”
“咳咳……”孙蒙义没留神,一口雨水呛进嘴里。
秦昭忍着笑,低声道:“谁知道呢,一会儿见了他,你可以亲自问。”
秦昭这话让站在马车边的两人都有点难堪,那名小贩打扮的人圆场道:“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是萧将军麾下副将,在下姓耿,家中排行老四,王爷叫我耿四就好。”
“今日的确是萧将军派我和老孙过来迎接王爷。”
天边的雨来得快去得越快,渐渐停了下来。
秦昭与景黎下了马车,还大发慈悲让阿七去帮着推车,终于将马车从泥坑里解救出来。
他们干活时,景黎还在一旁小声问:“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秦昭反问:“惊讶什么?”
“萧越呀。”景黎道,“他不是在边疆吗,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秦昭平静道:“我给他写信了。”
景黎:“啊?”
“我们出发前几日,我给他寄了一封信。”秦昭道,“算算日子,他的确会比我们早到几天。”
景黎眨了眨眼。
他心中还有困惑,可秦昭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秦昭和景黎说过萧越曾经过答应帮他的忙。
可具体要他帮什么忙,又要如何帮忙,秦昭还没有告诉他。
那天秦昭一次向他说了太多事情,他一时间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因此也没在意这个部分。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有些奇怪。
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还不清楚,可想要调查,一定要从皇帝入手。
而据秦昭所说,萧越一家又是极其拥护皇权的一类人,为什么他会愿意帮助秦昭调查皇帝呢?
景黎没有再提问。
他不太希望所有事情都等着秦昭解释,这样显得他很笨很没用。
可要让他自己想……
景黎抱着小鱼崽,困扰地皱起眉头。
……想不到。
好难。
景黎最终没能想出答案,那位姓孙的副将走过来:“王爷,马车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出发?”
秦昭点头:“好。”
接下来的一段路,孙蒙义没继续赶车,而是与秦昭他们同乘车内。
先前是为了假装车夫,现在已经坦白了身份,没道理再把人晾在车里。
随行陪同,才是该有的待客之道。
经过了这么小段风波,景黎彻底睡意全无,规规矩矩坐得笔直。小鱼崽这会儿也彻底睡醒了,吚吚呜呜地缠着秦昭要看外头的风景。
孙蒙义看着这若无其事的一家人,心中的困惑越来越深。
他们方才为了计划顺利,特意在车里熏了点蒙汗药。虽说用量极少,但怎么可能一点效果都没有,就连这看上去才一岁左右的小孩儿都半点没受影响?
孙蒙义好奇得难受,却不敢问这位看着高深莫测的前摄政王,只偷偷去看放在马车角落的香炉。
“别看了,香炉没出问题。”秦昭回头时恰好看见这一幕,道。
“……”孙蒙义被抓了个正着,摸了摸鼻子,赔笑道,“看来王爷已经发现了。”
秦昭并不隐瞒:“我这些年对药毒味道都很敏感。”
秦昭这些年常年服药,又对医理颇为关注,到如今只消一闻就能闻出大部分药毒的味道。
察觉到这种市面上常见的迷药更是轻而易举。
孙蒙义趁机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那王爷是如何解毒的?”
秦昭指了指佩戴在腰间的一个荷包:“这药囊内有多种药材,可驱蛇避虫,清心解毒。”
这方子是秦昭不久前调配出来的,出发前借着婚宴的机会让薛老先生看过,证实并无差错,才给他们每人佩戴了一个。
有这东西在,寻常的迷药奈何不了他们。
“原来如此。”孙蒙义感叹,“不愧是荣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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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众人下了车,景黎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京城,而是一处偏僻的山涧中。
他们面前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支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行军帐篷,帐篷前都点着篝火。不过由于地势和树林遮挡,哪怕是夜间,从山涧外也看不见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