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早就见识过,杨清水肯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被打懵圈的陪练碰上齐忠自责不已的脸,生气倒显得自己心胸窄了,反过来宽慰他。
第27章
杨清水凑过去,“齐哥,你可真厉害,被你这样打一顿我恐怕要上急救。”
齐忠脸色不豫,本来事情已经揭过,这么一说显得自己几句抱歉轻飘飘,惺惺作态了。
陪练在旁边休息,有气无力取笑他:“要是个个学员像你一样偷懒,我们就闲了。”
“我这是功德无量。”瞥向前台,两个年轻女孩正在问询课程,范大志手足僵硬地给她们做介绍,羞赧的红晕在棱角分明的脸蛋上若隐若现,俨然忘记他逛到这边是为了抓躲起来的杨清水。
齐忠欲离开:“你们先——”
还没说完,范大志朝他们挥手,三人视线汇集前台处,齐忠脸色陡然绷紧。
不知何时那儿多了一个人,五六十岁的中年妇人,静静伫立等待着,在来往的年轻拳手中尤其惹人注目。
范大志朝他招手,齐忠过去,余光扫了一圈四周,张嘴微顿,出口的“阿姨”又吞回去:“妈,您怎么来了?”
方璐勉强微笑,“我有事找你,电话里说不清楚,补习社的员工说你平时会到这儿运动,我就上来了。听你的同事说,你升职了?”
一个研究院教授关心起辅导班小职员的工作,在齐忠听来格外刺耳,他嘴角露出不自然的酸涩,那种抬不起头的卑微再次密密麻麻缠上心头,“工作调动,算不上什么升职。”哪怕他当了辅导班老板,在妻子娘家眼里恐怕还是高攀。
方璐:“你的生活回到正常轨道,总是好的。”
齐忠不耐烦,克制着脾气,“您有什么事,不如直接说吧。”
方璐顿了顿。然后告诉他,蒋葳生前原来租了个保管箱存东西,这几天租约到期,她接到银行的电话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两老想着,既然是女儿的遗物,
身为女婿的齐忠有权利得悉及分配,便特意上门通知。
齐忠眉宇间闪过狐疑,“我没听蒋葳说过,她把什么放里面了。”
方璐说:“东西不值钱,不过葳葳保存了这些年的财务清单,还有她的日记本,这些东西记载着她生前的生活细节,比钱更珍贵,你说是吧?”
“……嗯。”
方璐瞧出他脸色不佳,“还是有什么事情,你介意让我们知道?”
齐忠摇摇头,“当然没有。”
两人慈孝的戏码差不多演不下去了,方璐看见那位侦探此时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微微向自己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那就好,银行要直系亲属提交死亡确认才能代替接受,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上去?”
他没有想到居然有保管箱这一着,到了银行他们不就知道他花光了蒋葳的积蓄?想到这儿,齐忠喉咙发紧,快速思索一会儿,说:“这几天我没有空,下周吧。”
“好……那就下周。”猜到他会给这样的答复,失望却不是没有。方璐忍下翻涌的情绪,跟他约定好下周一取遗物,给他留下银行地址。
拳馆依然一片喧闹,齐忠目送老人离去,手心攥紧写下银行名称的纸片。肩膀这时被人猛然拍了下,一激灵整个人弹起来,反应大得引来周围注目。
“怎么了吗?”语气颇为关切。
齐忠吸一口气转身,“没事。”目光对上关心他的杨清水,强作冷静。许是敏感,齐忠总觉得眼前这张苍白、人畜无害的笑脸,隐隐让他心内不安。
第二日。吃掉两份超甜黑森林蛋糕跟一客商务午餐,终于在大通银行楼下等来了齐忠,他行色匆匆,抱着一份像是档案夹的东西,在大楼下张望了一阵,确定这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便脚步飞快钻身入大堂。
目光从落地窗移至手表,杨清水默数着时间。
齐忠依照地址上楼,跟业务代理告知来意,提交死亡确认书。
代理不无同情看向这个年轻的鳏夫,往系统中输入申请,显示的信息确让她眉头微皱:“齐先生,您妻子的保管柜物品在今天一早就被她的父母取走了。”
杨清水想象齐忠得知答复时的模样,该是如何大惊失色。时间刚过去十分钟,他给方璐发去短信,然后拿起外套结账。
另一边,手机来电,齐忠收起满腔怀疑,本来还要伪装温和,但一接起电话,却听见方璐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葳葳的话是不是真的,你竟然这么对她?”
人潮中,齐忠站定脚步,微微颤身,“……你看到了什么,是她的日记吗?”
方璐几乎是失控的尖叫:“你这个杀人凶手,我现在就把东西交给警方,狼心狗肺的畜生!”说完,轰然挂下电话。
说得越多越容易惹来怀疑,杨清水提醒过方璐,最好是含糊的情绪化的叫骂,然后马上断联,接下来的回电一个都不要接。方璐不是什么专业演员,但他相信为了查出女儿死亡背后的原因,多难的事母亲也做得到。
保管柜里只有一些纪念币,财务记录跟日记都是虚构的,从昨天起便是一场戏,没有任何证据,齐忠不会被提告,案子永远无法重启调查,除非凶手本人的坦白。
假如齐忠知道他心思缜密计划好一切,却没有算到还有指控他的物证,此时该会不顾一切赶到方璐身边,不惜坦白忏悔求她不要呈交警方。
杨清水坐进计程车后,等待大戏的主角及唯一观众出现。
等了一会儿,齐忠果然神色慌张从大堂出来,飞快地上了车驶入公路。计程车随即跟上,只见齐忠的新车左穿右插,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奔目的地,幸好杨清水知悉他要去哪儿,路线明确,不然以齐忠猛踩油门的速度,计程车根本追不上。
奇怪的是,白色轿车驶入高速路后,速度渐渐平稳,在岔路时往左。
计程车司机一脸诧异,问杨清水:“你说的德盛小区不是这个方向啊,车子还跟不跟了?”
“……”杨清水忙说,“跟车!”
他心里还在打着鼓,不知齐忠有何打算,这时车子下了高速,一路奔驰,去的地方不是别的,竟然是齐忠任职的辅导班。
车子泊入停车场,齐忠下车,神情敛去方才的慌张,换上平日儒雅的面孔,一如往常走进辅导社。
杨清水觉得不对劲。
齐忠刚才还是大惊失色,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进电梯之后没多久,杨清水跟上去。
还没能进去,前台小姐拦住:“请问您找谁?”
“齐忠老师在吗?”杨清水随便编了个理由,“我想给侄女报他的班。”
“他刚回来。”前台小姐回答时,看向手上的课程表,“现在就在上课了,你有兴趣的话不如过去旁听?”
听完,杨清水盯着女孩,一字一顿,“你说,他在上课?”
前台小姐微愣,看了看走廊边上第一间课室,“对啊,这就是齐老师带的班。”
第28章
躲在监控摄像头的背后,杨清水看见齐忠在课桌过道中逡巡,学生念完课文,他便上讲台板书上课,讲解模拟试题。学生们看不见刚才齐忠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如今平静如常,似乎已经忘记二十分钟前他丈母娘的发难。
走出辅导班,方璐电话打来。杨清水接起,“阿姨,我们的计划失败了。”他告诉方璐,自己一路上的观察情况。
方璐带着哭腔,“是不是我们错了……冤枉了阿忠?”语气像惊慌的小孩,他听见蒋振理低声的安抚。
杨清水也陷入自我怀疑。到底哪一个环节出错,是他脑洞太大把人想得太坏,还是齐忠识破了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鉴证报告严丝合缝,蒋葳的尸检结果符合失足堕崖特征,程序没有纰漏。主理鉴证的还是蒋在月,不用担心当中有猫腻,按照一般的私家侦探办事程序,这个时候该收钱结案,人道主义点便好好劝说二老接受现实重新生活。
可他依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杨清水还是说不出结案的提议,只告诉两老自己会继续跟踪追查,让方璐别胡思乱想,便挂上电话漫无目的在路边瞎走。
附近街巷密布,走了一阵,杨清水迷路了,也不上心,左穿右插,反正总有办法出大路。忽然听见求饶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说我错什么就错什么我都认,成不成……”
随即又听见杂物四散的声音,杨清水拐进巷子一看,亘立巷子中间脸臭得要死的板寸头,好像是……林知律?
察觉有人,那人转头,凶狠的神情吓了杨清水一跳,果然是林知律,衣袖挽起了,手指关节微红。
挨墙的小混混掀开罩头上的垃圾筐,看见来人立马惨叫求助:“救命啊警察打——”话没说完,林知律一拳砸墙上,墙灰簌簌,拳头离人脸就差两厘米,混混顿时噤声。
林知律转身眯眼,盯着巷口看,意思是让杨清水别多管闲事。
杨清水似乎对他灼热的视线无感,“你们继续,我就看个热闹。”揣手倚墙边,就差一把瓜子了。
场面胶着一阵,连挨打的小混混也感觉气氛不对劲,满脸狐疑:“你们要玩好警察坏警察套口供那套?大哥,我没得罪你吧,我真的不知道,那晚我三姨丈死了,我整晚在殡仪馆折元宝呢……”
“三姨丈是吧,殡仪馆是吧……”林知律把垃圾筐当鞭子往人身上摔,一点不遗余力,“有人看见你揽了个女孩从赌场出来,大孝子,你替你死去的三姨丈嫖|娼?”
小年轻脸上身上被甩出一道道红印,手胡乱挡着,不住辩解:“没嫖,我没花钱!就是我在赌场,死了人也跟我没关系啊!”
竹筐的把手被扯断了,垃圾跌落一地,林知律解开扣子,怒气未消:“交个名字出来。”
“我特么不知道啊!”
“不知道?”
眼看林知律抬腿要踹上要害,“三天,给我三天!”话说完,皮靴在□□前停住,小年轻捂着裆部,惊魂未定,“最近两个帮派在争地盘,死的那人听说是魏家打手,也可能是他们自己故意挑事找碴子,我需要时间打听。”
林知律看着他,“大后天这个时候自己上警局报到,别让我找你。”
小年轻忙摆手,“怎么敢啊,我还不想下去陪我三姨丈。”见林知律侧身让出空子,他捡起自己的物品,冲杨清水讨好地点头,连滚带爬跑了。
人跑了,热闹看完,杨清水还舍不得走。
林知律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去巷子的水管边接水,擦洗手上残留的血迹。听见跟上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离我远点。”
杨清水:“神经病又不会传染,我不怕。”他站身后,看不见林知律表情,只见他动作顿了顿,啪的一声关上水龙头。
只见他站起身,神情严肃:“你闲得慌没事做,才故意引起我的注意?换了别人,你也会赖着他不走,打探他的私人生活,你对认识不久的人都这么上心吗?”
杨清水:“我又不是故意跟着你的,这不碰巧遇见了嘛?你也不见得充实到哪里去,到处找架打,这么暴躁,缺乏爱情滋润?”
林知律望过去,盯着他看:“我不像你,男人女人都能撩拨。”
“我撩过谁?”不知所云,杨清水听得云里雾里,想起上回见面他发脾气,忽然失笑,“哦,你说蒋在月。她是……”他想了想,决定略去凌余的名字,“我好朋友的心上人,我找她有事,公事。”
听见这话,林知律脸上浮上一丝古怪的神情,“是吗?”说着,转身往巷子出口走。
奇了怪,刚才还生气得很,现在又漠不关心的样子,杨清水想着,大概是他写林知律的人设是为剧情服务,行为都自相矛盾了,看来说到底还是他这个作者的错。幽幽叹了口气,跟上去,“你不觉得自己的办案手法是在踩线吗?我不否认有其效率,但对你自己的职业生涯没好处吧。”
“无论我是否在乎程序正义。”林知律说着指向自己脑袋,语气比刚才和缓不少,“这里都不允许我这么做,它就像个炸弹,随时点燃搞砸所有事。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走最快的路。”
又怪他咯?
杨清水挑眉,“上回破原野的抢劫案也是靠这种做法,把嫌疑犯揍一顿逼供?”
“……”他是有情绪病,不代表智商出问题了。林知律带着鄙视瞅了他一眼,“敢持枪抢劫的老狼,会因为怕疼就漏口风?”
杨清水问:“那你怎么让他认罪?”
林知律淡淡说道:“搜查令。没有人作案可以天衣无缝,赃物都能堂而皇之挂办公室的人,枪支自然不会乱丢。他收藏的□□□□,拿去比对当年的弹道轨迹记录,证实其中两枝是当年犯案的凶器,足够成为检控原野的证据。用最土的话说,这叫凡走过必留痕迹。”
说着,回头见杨清水停下脚步,怔怔地想着什么,忽然猛地跳起来。
“我怎么没想到呢?你说得对!”他喜不自胜,抓着林知律的肩膀晃,“我特么爱死你了!”
林知律脖间喉结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他挥手,“我欠你一顿饭!”随即往巷子反方向撒腿就跑。直到背影消失视线中,林知律收回目光,一个人站定了好一阵子。
跑出巷子,杨清水飞快给方璐打电话,“阿姨,你们有女儿家里的钥匙吗?”快步走出马路,截停一辆计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