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与蒋家夫妇告别时的对话萦绕杨清水脑海中,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背后意有所指。或者是自责作祟吧,不愿意交托手上的案子以这种结局收场,才对毫无根据的迹象穷追不舍。
不过,这案子真的失败了吗?杨清水躺在侦探社的折叠床上想,明明调查没有让恶人入罪,他却似乎成功开启新的技能点——最近他的鼻子跟狗一样灵,五米外 的老鼠死在暗渠,他居然能嗅出味儿,轻易找到死老鼠的位置,还有一次楼上的男住户与他打招呼时,让他闻出那人身上沾到的香水味,与旁边小学的主任老师是同一款,后来又换了社区医院一个护士的同款香水味,恋情的翻篇速度都在杨清水的掌握中。
这技能的用场也仅限于此,最近接到的委托不是给民居清洁署抓老鼠,就是帮忙送小孩上学送别人家做复健治疗,别的案子一概没有。为了营业,杨清水把侦探社业务拓宽到家政领域,再这么下去,通马桶亦不远矣。
想着,门铃响动。
“‘羚羊’侦探社,快捷、安全、平价,给你超水准服务……”自动开启的宣传喇叭回响杨清水殷切热情的广告推销语,“捉奸999!寻人1999!私人保镖服务包接送每日只要338!更多优惠套餐欢迎进店咨询!”
门开了,高跟鞋与地砖面轻轻敲响,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捉奸不包上门打架。”杨清水说着从折叠床上翻身,看见来者不由得一愣,“是你啊?”
蒋在月站在门边,高挑的身形换下实验室白袍更显利落,这地方她以前来过,只是主人换了,让她环视四周时不禁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羚羊’?”接过他端来的热茶,问起侦探社的名字。
打广告做宣传,总不能跟别人说侦探社名字就叫侦探社,“取姓氏组词的方法是俗了点,不过也不难听。”纯粹以杨清水自己的喜好取名,就好像把侦探社据为己有,夺走凌余的革命果实,道义上说不过去。
蒋在月笑了笑,“当时你说你跟凌余是好朋友,我还有保留,现在信了。”
杨清水一身秋衣秋裤,跟这小破落办公室相当融和,他坐下,“你来这儿,是有案子委托?”
她顿了顿,杯子放回原处,眸光闪烁不定。
杨清水:“担心资料保密的问题,还是?”
蒋在月摇摇头,她在脑海中踌躇思忖了两个月,直到进门前一刻,依然无法确认自己的决定对或错。
还是已经太迟了。
“警方通报失踪之后,我接过凌余的来电。”半晌,她说道。
杨清水一怔,“你说什么?”
她告诉杨清水,有一天晚上凌余忽然打给她,却好久不说话,临挂断的时候跟她说,自己在极危险的处境中,但只要一天没有关于自己的消息,表示他仍然活在人世,请她千万不要把这通电话告知任何人,包括警察。
“事?没多久,调查组的林警官找到我,说凌余失踪了一个月。我很诧异,但想起他叮嘱的话,就什么都没说。”她依照时间叙述着,“后来我看见器官贩卖集 团的报道,我想这就是凌余要隐藏行踪的原因,可案子结束,一天天过去,凌余却像石沉大海,再也没有消息,甚至警方已经认定其死亡——”
“我知道他的工作可以很危险,卧底、极端犯罪调查,一旦出事只有他自己承担,所以才会独来独往,与人保持距离。”也因此,那些隐晦的感情藏在心里,她跟凌余不曾宣?于口,“别的人出事,会有亲朋好友念念不忘,为他追究事实,可是凌余没有……”
杨清水说:“他有。”
他们二人不就是为了凌余坐在这里的吗?蒋在月喉咙发涩,点点头,“你是他的好朋友,我想你有权利知道他最后的消息。”她没有请求杨清水追查,除了一个来电什么都没有,她明白没有追查的余地。
杨清水想了一阵,“凌余打给你的时间,你还记得吗?”
“记得,11月1日的晚上。”
杨清水顿时说不出一句话。十一月一日夜晚,就是他穿进小说,在电视塔上爬下来的那个晚上。原来那天,才是凌余失踪的日子。
第31章
送蒋在月出门时, 隆冬的阳光透入窗内,杨清水眯了眯眼,闭目一阵。
有些问题就像阳光一缕, 无可回避。曾平国从受害人变成犯罪集团主脑, 核心人物凌余则成了失踪者, 故事线发生改变因为他穿越了小说。怎么跟蒋在月解释,让凌余失踪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他特么居然是一根搅屎棍。
想着, 杨清水关了推销大喇叭, 准备上警局一趟。正锁门时,碰上买菜回来的楼上住户, 那位眼珠子老是溜转的张太太, 因为杨清水免费帮她抓了回老鼠,碰上面总是格外热情, 这会儿又帮他介绍生意, “我外甥牧场最近老丢羊, 他怀疑不是有狼那么简单,我把他介绍你了, 说这种事情找警察有啥子用, 登记了不管, 小杨侦探就不同, 服务又好啥活都接,比警察好多了。”
“……别这么说。”他还是有点卖艺不卖身的节操, 不至于啥活都接, “我有空就去看看。”
张太太很高兴,又塞给他一只腊鸭, 说他孤家寡人吃点好的,死活不肯收回去。
杨清水推辞不过, 只好提溜着草绳跟她道谢,正准备告别,又被叫住了。“小杨侦探,你住在那一栋公寓对吧?”张太太指着街尽头的彩虹公寓,问道。
见杨清水点头,她悄声问:“住你楼上的租客,你认识吗?”
楼上……房东关于杀人犯的说法闪过脑海,杨清水回答:“不认识,怎么了?”
张太太脸上浮现担忧的神情,说:“我的阳台不是对着那公寓吗,这几天浇花我都看见你楼上那人,扒拉在窗边,啥也不做露出个脑袋,可吓人了!我注意看,那男的一直朝我们这个方向,好像盯着你看呢。”
张太太危言耸听一番,末了劝他报警,杨清水笑笑揭过——人家在自个房间窗台看风景,没见犯哪门子法律,报警也没用。这个世界想取他狗头的人一茬茬,多一个变态不算多,对方不行动,他也做不了什么,就当没这回事算了。
提溜着腊鸭回警局,杨清水就轻驾熟拐到联络处,将曾平国一案的咨询申请书交上去,查可公开的资料中,是否有更新信息。
联络处值班的是个白腴的女孩,接了他的申请书调取档案,看了一阵,语气抱歉:“警方还是找不到你朋友的DNA记录,没法跟现场的尸体组织比对,不能确认身份。”
这个答案杨清水有心理准备,既然11月1日凌余还活着,他肯定从地窖逃出去了。接着问道:“左桑呢?”那个怪桀冷血的家伙,如今烂在哪一个角落?
“初审案件主犯曾平国判了无期徒刑,他不服上诉,现在还在司法程序中。至于同谋左桑,律师代表他认罪了,也是判的无期,服刑在沙城监狱……这是重犯监狱啊。”女孩抬头看向他,“如果你是想靠他问出你朋友的下落,机会很渺茫,那里几乎拿不到探访权,你还不是亲友。”
难就难吧。左桑是最后见过凌余的人,却撒谎承认杀了他,如非面对面交谈,不能从他口中得知更多,这个探访权一定要拿到。
杨清水点点头表示明白,正要继续咨询,转角处出现了个他非常熟悉的人。
苗颐也看见他了,扬了扬手中的档案,“喂,神探。”
杨清水无奈地笑,“你这样挖苦伤害一个脆弱的心灵,真的好吗?”
苗颐有些不明所以,“哪有挖苦你,我真心的。上回查的那个案件,我还说一定是意外,没想到你才是对的,案子背后有这么大的隐情。”
杨清水眉头微蹙,“你在说什么?”
“山崖失足案啊,死者的丈夫在审讯室待着呢。”苗颐下巴抬起,指了指过道一旁。
“齐忠?”他腾地站起?,快步走过去抓住苗颐的手臂,“你说齐忠被逮捕回?了?”
苗颐吓了一跳,?头说:“……是啊,意图谋杀。”
杨清水怔住,这个罪名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齐忠明明告诉蒋葳自己失足掉崖,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意图谋杀。齐忠撒谎了,还有关键证据让警方找到?
“怎么会这样,告诉我!”他迫不及待地追问。
“——不怕妨碍公务坐牢,你就接着问。”林知律冷冷打断他的话,从不远处走上来,“抽出一点你的宝贵时间,好好熟读本市的私家侦探职业守则,知道什么该做不该做。”然后看向苗颐,“案子侦查阶段,警务人员向相关人士透露消息,你知道后果可以多严重吗?”
苗颐随即立正,“对不起,队长。”
林知律:“回去做事。”
队长生气时,眼睛能看得人心里发毛,苗颐大气不敢出,应声快步离开现场。联络处的女孩目睹全程,此时目光闪烁埋头打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这会儿就尴尬了,嬉皮笑脸很容易挨打,像苗颐那样敬礼道歉也不?劲,杨清水思忖要怎么应付这一场面,只见林知律上下打量自己一圈,好像对他的态度依然相当不满意。
正要开口,听见他说:“你,跟我进房间。”
“啊?”
林知律好像看穿他脑子想什么似的,若有若无地翻了个白眼,才补充说:“接受警诫。”
这个关上门四面幽暗的小房间,简直成了杨清水每周一游的必到景点,苗颐在文件柜后面藏了罐装咖啡,不知道谁在窗框放了排口香糖,物品的摆放位置熟悉不过。虽然如此,看在林知律的份上,他还是双手交叠桌上一动不动,十分乖巧。
坐不到两分钟,见对方无话,他忍不住了,“刚才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你自己不也常违规吗,别说我看见你揍人的都是假的?”
“我无所谓。”林知律填表的动作不停,边写边回答说,“苗颐是警察世家,家里人对她有很大期望,想上行政岗档案要足够干净,她不用像我一样,就跟混混杀人犯打交道。”
接着,开启审讯模式,“出示身份证,姓名,年龄,居住地。”
“……”深深吸一口气,“杨清水,26岁,雪光街2号彩虹公寓。”
林知律头也不抬,“为什么来警局?”
“你说哪一次?”
这是林知律抬起头,看着他。杨清水不由得乖乖坐好,解释他来警局是为了查旧案有些有关于凌余的新信息,毕竟他失踪这么久,且案子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对亲友而言,追根究底不是很应该的吗?
听完,不知为何林知律脸色微动,别开眼神,“你跟他只是合伙人关系?”
“……”这么问,倒有些复杂,他跟凌余实际上不认识,“朋友吧。”
“很熟吗?”
杨清水:“某程度上。”
似乎花了一些心理斗争接受这一事实,林知律再问:“凌余是一个怎么?的人?”
“这也属于警诫内容吗?”
林知律点头,不给他丝毫质疑的余地。
好吧。“我想想……你说凌余很完美倒也不是,”凡是都是有对比才有差距,潜藏的阴暗面衬托出凌余的正义,旁边还有个平庸暴躁的编制警探做对比,显 得凌余能力更高了,“把他放在人群中,即使一万人十万人,他总是特别的一个。我不是说平凡不好,但总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做人群中的光,穿透那些不被承认 的谎言,无论代价有多大。凌余就是这么一个人。”
说着看向林知律,他静静听着,也许是房间灯光幽暗的关系,杨清水总觉得他眸光黯了下去,神色有些苦涩。
这时敲门声响起,林知律收起情绪,应声之后有人推门进来,“林队,会议要开始了。”
“我五分钟后到。”打发对方离开之后,林知律视线转向他,“以后查案要找人探消息,别麻烦苗颐,直接来找我。”
杨清水吃了一惊,随即眨巴笑意,讨好起他的线人,“我当然不介意啊,不如就今天吧!”说着提起手边的腊鸭,“到我那儿喝两杯?”
“……我还要工作。”林知律皱眉,始终不能理解全程提着一只腊鸭是什么侦探操作,终于收回目光,收拾纸笔让他在警诫书上签名。
杨清水忍不住问:“那齐忠的案子?”
林知律挑眉,看向他的眼神有了那么些玩味的味道,“调查结束后,警方公告会详细展示相关信息,欢迎市民查询。”
第32章
杨清水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警局,他想着应该如何通知蒋家夫妇如今的进展,在他对案子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当面对话是最好的选择,可以照顾两位老人家的情绪,事情来得太突然,半个局外人的他都来不及消化。
走到蒋家屋子,杨清水却惊讶地发现大门紧锁,门外栅栏上挂了牌子,写着“已售”二字。上前按门铃,半天没有回应,显然人不在了。
隔着窗户,隐约看见里面的境况,白布覆盖上下家具,胶纸缠了桌脚,显然屋子主人已仔细告别过,桌子上、书柜里几乎没有物件,房子能搬的都搬走了。
这不是突如其来的计划,并非二老横生了什么不测,他们决定搬家,并在一个星期内完成所有手续,这是事前经过精心考虑,可为什么没有从他们口中透露过半点线索?
手机也打不通了,杨清水只好折返回家,回去的路上思绪不断,不停在脑中串联线索,连身后一直有人叫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