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终于临近了死穴。
治鸟的确喜欢看敌人一步步溃不成军,他向来心细如发。曾经将军满面忧愁地抱着他,怕自己地位不稳,一次出师不利就足够倒台,还是治鸟帮他出的主意。治鸟似乎天生有着看透人心的能力,将军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着,尘埃落定后才恍惚意识到其中深意。
他赞他如果不在花楼,一定要拐到他的营帐里,只做他一个人的军师。
[宿主,余下的两个还没有动静。]当前的第一君与第六君,系统没有那么多资料足矣参考,治鸟要做的事情远超出它固有的预期。
[现在没有动静,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想要坐山观虎斗,治鸟是不打算让出这个机会的。在其余君主眼中,他的存在仍旧依附于阿什蒙,哪怕展示出了危险性,也不会成为首要目标。
那就让这个错觉持续下去。
“我们订婚吧,圣子。”狠狠嘲讽了情敌,阿什蒙心情舒畅,远远看见端坐花园中的治鸟,立刻兴奋地喊起来,“我给你最尊贵的地位,若我成为暗神,你就是我的神后,我们永远相依。”
同样的话它早已说过好几遍。
魔纹的出现给了阿什蒙莫大的期望,他满心以为自己将同样的话重复无数遍,就能够被圣子同意。
“那就随你吧。”
“有什么不好……诶?”但是实际上,阿什蒙被拒绝多次,其实并不抱有什么希望,习惯性将挽尊的话语脱口而出,说着说着骤然发现似乎哪里不太对?
“你,同意了?”
“我无处可去,不是吗?”
不管什么原因!
“你的衣服我早已准备好,不论是新房还是筵席,”就像当初为了拐走圣子做出筹划,阿什蒙早就将那些凡俗之物归置好,将花园里的紫罗兰改成红玫瑰只需要短短半个下午,而散布这消息甚至连一只鸽子振翅的时间都不需要。
阿什蒙直接宣告了全城,虽然不可能,但他还是想要外面那些搞事的家伙们死了带走圣子的心思。
“我似乎赶上了好时候,”手中牵着狗一般四肢着地前行的约书亚,第五君德文收起自己背后漆黑的羽翼,大踏步走近阿什蒙和治鸟所在的凉亭,“我该说什么?同位阶的君主之间产生这种关系,古往今来第一次。如此重大,阿什蒙竟不与哥哥们说吗?”
“有什么好说的。”阿什蒙瞄了一眼德文手中牵着的东西,寒声嘲讽,“什么时候第四君竟然多了这种癖好。”
“谁知道呢?”地上的家伙眼看着被戳穿,也不觉得怎样,仿佛刚才就是一场玩笑,“约书亚”坎帕干脆直接坐在地上,正大光明地打量起站在旁边一语不发的圣子。
听说这位,哪怕堕落了还保持着从前的美德,真叫它作呕。
坎帕突然笑了笑,又将自己化作尤德米安的模样,慢悠悠爬到治鸟腿边,用面颊蹭他的小腿:“说不定就是从第七席出现之后,他不是lust吗?”
一边蹭着,一只手不安分地攀着治鸟的腿向上游走:“你们知道的,我是镜子,投影你们的一切。”是暗神为自己的复生上的最后一道保险,倘若意识争夺中出现躯体的损毁,坎帕的身体就会立刻成为对应的替代品。
每当有一位君主出现,它就完美复刻下对方的一切,德文的冷漠、阿什蒙的猖狂,如今还要加上圣子的堕落。
可以是最强的存在,也可以是最弱的存在,变换一切,却没有任何部分属于它自己。
不过它除去意识,也并不需要什么躯体就是了。
治鸟看着这张顶着尤德米安面容却做尽下作事的家伙,自然也明白了尤德米安口中“无法辩解”背后的又一推手。
他抬起脚,甚至连个表情都没变化,直接踩到坎帕脸上:“黑暗的子嗣,也妄图模仿光明吗?”
坎帕握住那只踩到它脸上的脚,慢悠悠挪开:“谁说我在模仿光明,我只是一面镜子罢了。”抬起的脚更方便了它动作,“或许我理解的不对,可是我看到的你,就是个放蕩的娼.妓呀?”
独属于圣子的平静假面瞬间破碎,坎帕看着他,咧开嘴笑起来,又吐出舌头,做尽下流丑态:“可我看你,就是这副样子。”它全无一丝羞耻之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在身上撩拨,叫喊出声。
治鸟知道他指得是谁。
一面镜子。
暗神为自己做的保险的确有些意外。
不仅阿什蒙,就连德文都没有想到坎帕会如此直接地挑衅,不过看样子,效果似乎不错。只要除去圣子身上属于光神的部分,让他承认自己与它们无二,那么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系统见此情形,顿时一惊。
它知道治鸟的痛楚在哪里,小心翼翼地安慰道:[不是的,宿主,你别信。您绝对绝对,不是这种样子!]
[它说得没错呀,]治鸟回应它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地令系统有些害怕,[我不就是,这么个低贱的娼.妓吗?]
自始至终一直都是。
系统慌了,它的宿主怎么能栽在这里?
然而很快,它再一次陷入了迷茫。
因为系统看到,它的宿主用圣子的面容绽放出一个它见过的世上最温暖包容的微笑,抬手抚摸着坎帕的头,说道:“不,我不是。”
最顶尖的花魁,怎能表露如此低俗之态呢?
第30章 光神自天坠落(十七)
系统懵了,但它相信现在懵的不止它一个, 因为目之所及之处, 阿什蒙、德文甚至坎帕都是同样呆愣的表情。
“您可, 真是虚伪呀!”坎帕收起方才的作态,似乎一切都只是场幻觉, 连空气都被治鸟那过度美好的笑靥温暖起来。
作为魔物们最讨厌的感觉。
“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就留下来观赏一下你们的订婚好了。”从人类那里学来的繁文缛节,坎帕翻了个白眼, 扭头就走。
表面上, 似乎是治鸟扳回一城。
可是系统却很在意,按照它的检测, 宿主对它说的那句话, 颤抖的声线、故作坚强的掩饰,还有毫不在意的自我诋毁,那些难道并不是真实的吗?
换句话说,为什么要在它面前掩饰,它难道不是宿主最忠诚的系统吗?
系统梳理自己所有能检测到的逻辑链, 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阿什蒙眼看着坎帕气鼓鼓地走掉, 心里万分开心, 它看向治鸟,毫不犹豫地夸赞:“您可真让我惊喜。”真心的。
它才不在乎那面镜子是真是假,阿什蒙唯一在乎的只有圣子大人,之前从来没发现包容与善良竟然也能这么气人。
阿什蒙在魔物中年纪太小,许多事情并不足够了解。但它不傻, 恰相反,它非常聪明。坎帕的突然出现意味着圣子一定是对暗神存在了威胁,阿什蒙虽然搞不明白这种威胁如何产生,可它还是下意识保护好他,毕竟很快治鸟就会成为它的伴侣,作为同盟向暗神宣战。
“你很有意思。”德文这才将治鸟放在眼里,而非只是阿什蒙的附属品。它不在乎坎帕的计划,可德文也并不希望最终取代暗神的是一个新生魔物,已经当了几千年的下属,好不容易得到机会,谁不想翻身做主人:“你还没有自己的领地,不过这需要你自己争取,但起码,你应该有一个从属。”
德文认同坎帕的做法,他必须距离光神越来越遥远,这样它们才有机会。
“我不需要从属。”光神的教条里并没有这样的事情,所谓从属,无非是将一个人彻底转化为身心都属于他的魔物,不限方法。
“不,你需要。”德文向前一步,由于本体的庞大,它的块头简直能够将治鸟完完全全笼罩起来,“不然地下室里的骑士先生,就不一定能够活多久了。”
仿佛第一次知道这种事,治鸟扭头看向阿什蒙,却被德文捏着下巴掰回来:“看它做甚,这可是我告诉你的。”
“多管闲事!”阿什蒙怒骂,挥手欲要斩断那只碰过圣子大人的手,被轻而易举地躲过。
“在我眼中,秘密不是秘密。”德文挑了张椅子,安安稳稳坐下,目光落在圣子身上,“包括你的。”
哦,这是要他什么都不要想,因为白痴才会暴露一切没有任何隐秘,在德文面前,一切思想都为他门户大敞。
治鸟忽然觉得这里的暗神非常有意思,竟然能给自己设定好这么多危险的敌人,投射能力的镜子和窥破秘密的阴翳。
阿什蒙很快冷静下来,瞒不住的秘密就干脆暴露出来。它炸开头顶的羽冠,凑到治鸟面前讨巧卖乖:“我可不是故意的,你说过,得他自己求着见你。”
于是当费索终于见到他渴慕的圣子大人时,他见到的是一个近乎全然陌生的影子,被阿什蒙打扮得雍容华贵,叫他一时认不出来。
他在过去的日子里无数次思念他苍白的面容与和煦的笑意,对费索来说,圣明塔中赐予他温暖的圣子大人是他绝望中唯一的信仰,然而现在……
德文愉悦地欣赏着接下来的好戏,甚至把坎帕也叫了回来。
费索的眼睛略过坎帕那张与圣子一模一样的脸,却彻底认出两人的区别,他无法接受:“您现在的样子,与旁边那头魔物有什么区别?”
坎帕闻言笑起来:“你看,连你的故人都说我们一样~”
他爱慕的是高塔中的圣子,是在黑暗中也能够点亮光明的人,是他心中挚爱,绝非眼前这个,任由阿什蒙用那张属于魔物的嘴亲吻他皮肤的堕落妖精。
他朝着圣子怒吼,像个看不住“妻子”的无能丈夫,双目赤红着,凝视阿什蒙在他皮肤上落下的一片片绯红雪花。
“别说笑了,好似你又多么纯洁。”治鸟突然推开阿什蒙,从位置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被按在地上的费索,“难道你想的不正是这个?”
治鸟笑起来,似乎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是个花魁。圣子的肃穆与花魁的风情巧妙融合在一起,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他心尖上:费索断不能否认治鸟,因他每每看向神坛上的圣子,暗地里也不免去想他做坏事的样子。
那时候的圣子就应该像是眼前这个一样,顶着天使的面孔,做着颠倒的事情。
脑子里的开关一旦打开,关上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像是被蛊惑一般,妄图吐露的下流话在嘴里打了一个结,怎么都说不出来,身体却先开始期待。
在他曾经不可言说的幻想里,圣子大人就该是这般向他走来,青涩地,又带着一点放逐般的魅惑。收敛起平日触不可及的面目,却又不能彻底放下,姿态还是端着的。
费索感觉到自己的喉结上下滚动。
意识越来越模糊,热浪炙烤着他不是很灵光的脑袋,时光在那一刻倒流。似乎回到几日前,他坐在会客厅等待着圣子大人的引见。他感觉圣子大人牵起他的手,就那样正大光明地走到晨祷室。
殿内的所有生物屏住呼吸,听着治鸟用清冷磁性的声音问道:“费索,爱我吗?”
“爱,我爱您。”
“属于我吧。”
“不胜荣幸。”
然后那个方才还在不安中的圣骑士长仿佛被安抚下来,如同回归深海眷巢中。治鸟身上的魔纹散出迷幻的暗光,费索觉得自己的唇触碰到了同样的温暖柔软又不容拒绝地向内侵蚀。
从唇齿,到脑髓。
看不见的烙印在他舌上成型,从身到心,永远归属于他挚爱的圣子。
“真是可怕的力量啊……”坎帕吞了吞口水,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不敢置信似的伸手遮住口鼻,叹气如同一缕轻飘飘的迷烟。
这也是阿什蒙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见证圣子的力量,比他预料的还要可怕,就连他也忍不住心神激荡。
负责按住费索的羊角侍从松开手,可是费索似乎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像是脖子上有条看不见的牵引绳,绳子的另一端就握在治鸟手中。
治鸟每走一步,便在后面跟一步。
本是怀着想要情敌难堪的心思,没想到一时不察反而严重了。阿什蒙感受到来自费索敌意的眼神,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该是纯粹的感情,而治鸟拥有的特质却使其变得恶质,从懵懂迅速催熟成狂恋,带着可怕的占有欲与敌意,尽数化身一条疯犬。
德文出的好主意,这下阿什蒙是彻底没理由对骑士长出手了。
白白看了一场好戏,德文神清气爽,哼着小曲儿出门随便晃荡去了。魔物之间没有规矩的制约,有的只是对实力强大者的尊崇。可阿什蒙与德文从未有过对立,同为君王级谁都限制不了谁,阿什蒙只能瞪着眼看它在自己的领地里来去自如。
“再晃悠下去,小心我去把你的领地给偷了。”阿什蒙迅速吩咐下去,派了一队秽兽潜入德文领地。
黑暗阵营里没有“撂下话的威胁”,有的只是不能承担的代价,不论是落到对方身上还是反噬自身。
“圣子大人,今天可是我们的订婚礼。”
“取消了。”本就是治鸟随意戏弄的玩笑话。
阿什蒙向来配合,虽说不甘心,心里却爱死他出尔反尔。在阿什蒙看来,这样的事情出现得越多,它的圣子大人就距离光神越遥远,它心满意足,这对未来的暗神神后而言是好事。
不过越来越多的爱慕者就很闹心了。
赶不尽、轰不走,还跟苍蝇一样扎堆地烦。
———
“你来做什么?”趁着阿什蒙着手处理对德文的警告,治鸟直接推开客房的门,里面的坎帕站在镜子前,似乎正在打理衣物。看到他来,迅速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