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准备,他也就有时间好好雕琢打磨,这一关不足为惧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十八。
千秋宴开始前,由礼官唱祝词,咏念祝文。
这篇祝文写的着实惊艳,文辞精美而不浮夸,优雅而富有韵律,吟诵出来,竟好似唱歌一般,暗合音律,宛转动人。
在场之人都是朝廷官员及其家眷,哪个不是肚子里有些墨水的,均听的如痴如醉,恨不得拍手叫好。
帝后也很满意,千秋宴后,皇帝一问,竟是薛亦写的,龙心大悦之下,又给他升了一级,从正六品侍读升为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一般而言,翰林们熬资历也就是三年一动,升为侍读学士后就可以等待分配到六部之中了。
结果呢,薛亦这才进翰林院不足两个月,就连升两级,跳过了别人的六年时间!
这实在是——
这也太快了些!
有言官坐不住了,谏言道:“皇上,这翰林院现在的侍读学士编制二人都是满的,这多出来一位如何服众?不若暂且等一等,待到有空缺了,再给小薛大人补上。”
皇帝正在批折子,闻言撂了笔,“你急吼吼的找朕就为这事?朕很忙的你知道吗?”
“臣有罪,只是臣职责在身,即便皇上不喜,臣也要忠言直谏。”
皇帝说:“既然编制满的,那便给他暂且挂名,不占编制,享编制之实,待六部什么有了缺儿,将他填进去,不就完了。”
“这……这恐怕不妥。”
本想给他压下去,结果听这话音,还要升的更快?
“这有什么不妥的?”皇帝沉了脸,“黄大人是要教朕如何做事?”
这话诛心了,黄姓官员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不敢,臣领命。”
“嗯。”皇帝面上方才的怒色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他懒懒的道:“既然如此,那黄大人便退下吧。”
黄姓官员以袖掩面,惭然退下。
有人触了霉头,便无人再敢轻举妄动,这事儿还是顺了皇帝的意。
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闲聊时说起,叹道:“咱们这位,可真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
工部尚书说:“还不是温老,丝毫没有辅政阁老的样子,总是惯着。好在皇上也算励精图治,些许任性,也不必太在意。”
户部尚书哈哈一笑,却说:“那可不见得,任人唯亲,岂是明君之相?”
工部尚书大惊,“慎言!”
户部尚书道:“你呀,就是太小心了。”
工部尚书说什么不肯与他再聊。
户部尚书眼眸闪了闪,也顺着他的意思转了话题。
……
薛家这边,接了旨意,都是喜不自胜。
薛母和陆氏来时,还特意将从云崖寺请的观音像又请到了京城,送走了传旨的宫人,薛母便直说要去拜谢菩萨。
陆氏笑着扶住她,说:“娘,要先去告诉祖先才是。”
“是极是极,那就先拜祖先,再拜菩萨。”薛母连连道。
文羽穆和薛亦在一旁看得直笑,这时门子又来报,说外面有几个齐王派来的人,说是要见二爷。
是了,自从到这边安了家,薛母便说他已经是能担得起事的一家之主了,要求下人改口,称薛父为老太爷,薛家大哥为大爷,薛亦为二爷。
薛亦升官的同时,在家族中也喜升二老爷。
听闻是齐王派来的人,薛亦和文羽穆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疑惑,他们和齐王有些龃龉,他派人来是做什么?
薛亦沉吟片刻,道:“请他进来吧。”
人都来了,也不好避而不见。
门子很快领着一个管事和一个侍卫进了来,他们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幕笠的袅娜女子。
那管事见了薛亦,殷勤的拜了拜,说:“齐王殿下说,先前同薛学士有些误会,此次派小的来,特为送礼恭贺学士大人升官,同时也为解除误会。”
“不知这礼物薛大人可满意?”
他使了个眼色,那女子缓缓解下幕笠,盈盈下拜,“卑妾见过大人。”
柳眉桃腮,清丽柔婉,正是那日文华宴上演奏助兴的名妓柳丹姝。
看来齐王是觉得薛亦最近盛宠正隆,有意修好来了。
不过他这送的礼物,实在是不合心意。
虽然薛亦跨马游街之时曾当众表白妻子,但齐王以己度人,觉得没人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美人,何况不过是个贱妾罢了。
薛亦很不喜欢,沉了脸勉强没有发作,正想拒绝,便听文羽穆道:“既是齐王殿下美意,那我便替夫君收下了,劳烦这位管事回去替我们多谢齐王殿下。”
他开了口,薛亦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不善的眼神令柳丹姝瑟瑟发抖,心中苦涩不已。
是她自以为是了,众人追捧令她迷失了自己,竟想着要去刁难举子。
没想到到头来,她终究只是一个可随手送人的贱妾罢了……
王府管事见文羽穆态度很好,也笑道:“夫人放心,我省的。”
“这是丹姝姑娘的身契,夫人请收下吧。”他说着,掏出一张纸。
文羽穆给小暑使了眼色,小暑上前接过,熟练地在交接之时塞了个荷包过去。
管事的掂量一下,笑着再谢文羽穆。
文羽穆说:“劳烦二位跑了一趟,就当是歇脚费了。”
管事的领着侍卫告辞,只留下柳丹姝一人在院中,面对着薛家众人的眼光。
薛母不赞同的道:“穆儿啊,你留下她做什么,咱家可不许有什么腌臜事。”
陆氏没说话,点头附和薛母。
薛亦也道:“沐沐你留下她作甚,我可不纳妾。”
他们都十分拒绝,柳丹姝更加悲苦了,主家不喜,老夫人不喜,还不知道自己以后在这后院里要经受怎样的折磨。
文羽穆解释道:“先前我们曾在文华宴上同齐王有些龃龉,便知他心胸狭隘,不是个易于之辈,这次他送了美人来修补关系,若是我们再拒绝,他又要觉得我们不识抬举了。”
“虽说他不是实权王爷,可他是宗人令,在宗室之中很有威望,若是铁了心给阿亦找茬,却也麻烦得紧。毕竟阿亦现在已经很招眼了,还是莫要再生是非好些。”
“话是这个理,可是这女子我们该如何处置?”薛母不禁问。
文羽穆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我那醴泉居中,原本是燕宜燕归姐弟负责打酒,小满总管,现在小满回来当差了,燕宜燕归便有些忙不过来,刚好让柳姑娘去打酒,想必效果更好。”
薛家众人纷纷点头,“妙极妙极,如此甚好。”
柳丹姝两眼一黑,她,负责在酒肆打酒?!
第四十六章
不管柳丹姝是否愿意, 她也没得选。
不过自打她去打酒后,酒肆的生意又更上了一层楼,美人泪价格被炒得更高了。
毕竟是当世名妓, 容貌名气都胜过燕宜燕归姐弟太多。
齐王得知她被安排去酒肆打酒后,噎了一下, 随后道:“罢了,反正送出去了,爱做什么做什么吧。”
没想到这薛亦还真是个一心一意的情种, 这般美人也舍得。就是他,送出时还颇有些心疼呢。
……
甘露茶楼,顶层雅间。
若是有朝中官员在此处,想必会非常惊讶,因为当朝齐王和户部尚书竟坐在一起喝茶。
户部尚书龚文桢道:“黄大人在皇帝那儿碰了壁, 咱们这位圣上, 性情乖张,任人唯亲,真是——”
齐王笑道:“文桢不必介怀,大事若成,温如晦今日有的, 你都会有, 他再也不会压在你头上了。”
龚文桢笑了两声, 道:“昨日我探了任梦山的口风, 那厮胆小如鼠,还是要尽快找到他的短处,才好拿捏他。”
任梦山,便是昨日与他聊天的工部尚书。
说起这事,齐王也很恼火, “没法子,皇家暗卫只有厉恪手里有,打探消息还是得看他的。”
“可他偏偏为了他那个正妃,把一半的暗卫都派了出去,去求什么灵药治腿,结果还不是没治好?”
“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龚文桢安抚说:“王爷稍安勿躁,咱们倒也不急于这一时。郡王爷尚且年少,看重情爱也是难免的。”
齐王颔首,“也罢。”
“说到这情种,我本以为我这厉恪侄儿就已经够可以的了,没想到那薛亦更胜一筹。”
“你猜怎么着,我送了柳丹姝过去,他竟然打发去了酒肆打酒,真是暴殄天物啊!”
“哦?”龚文桢说:“这样看来,王爷送的礼物并不得他欢心。”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拉拢他,他是温如晦的弟子,天然便是保皇党,绝不可能倒戈到咱们这边。”
齐王叹道:“我不过是想着他小户出身,又拜师不久,或许没那么坚定,才试探一番。既不成,也就罢了。”
“别看他现在升得快,不过都是微末小官,皇帝自然可以由着性子来,可到了五品后,四品的坎儿可没那么容易跨。”
“他想成长起来,还需至少十年。”
龚文桢呵呵哂笑,“皇帝打的好算盘,十年后温如晦退了,薛亦也差不多能抬到正三品侍郎,正好可以接手温如晦的吏部尚书一职。”
如若不是皇帝太偏心,让人看不到一点儿盼头,他又怎么会铤而走险,伙同齐王造反?
龚文桢说着,又有些咬牙,“这薛亦真是忘恩负义,想当初会试殿试都是我点了他头名,怎么说也该拜我为坐师,可这厮对我毫无感激之意,连登门拜访都不曾有过一次。”
齐王拱火道:“人家入京之前就拜了温如晦为师了,自然想不起来讨好你。”
果不其然,龚文桢脸色更阴森了,“早知他是温如晦的弟子,我绝不会点他为会试头名!”
“连中六元,他想都不要想!”
他没有提状元,因为这事他根本无能为力。
齐王又安抚了几句,他们密谈一会,便各自散去。
……
厉恪郡王府。
文羽穆来看萧雨安,拿着令牌一路通行无阻,不需要通传等待。
他进了正院,就看到萧雨安正在把玩一个红色的玉如意,神色懒淡。
“玉是好玉,怎么看的人却不太高兴?”文羽穆走近几步,笑着问。
萧雨安抬眸,见是他,便将玉如意放到了一旁捧着托盘的侍女那里,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说:“叫你见笑了,这玉如意是昨日我打了沈侧妃一巴掌,闹得很不愉快,今日王爷送了玉如意过来叫我消气,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文羽穆讶然,“哦?你把她打了?”
萧雨安面上浮起一层薄怒,点头道:“她屡屡对我不敬,我忍无可忍了。不止现在不会忍,以后也不会!”
文羽穆笑道:“正该如此,你是正妃,怎能一直容忍侧妃欺辱。”
萧雨安有些惆怅苦涩的笑了笑,“是,我想开了,我为何要忍?谁若是想忍,就让他自己忍去。”
文羽穆知道他指的是厉恪郡王,不由得道:“我看王爷还是敬爱你的,或许有什么原因也未可知,夫妻之间若是有了矛盾,还是要敞开心扉的谈一谈。”
萧雨安垂眸叹息,“其实我不愿总同你说家里这些破事,我何尝不知道他心里有事,只是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肯告诉我。”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也不怕你笑话,就在我离开王府去求医的前两个月,有一日晚上我听到他说梦话,未听真切,醒来我问他,他不仅含糊其辞,而且后来再也不肯在我房中过夜,都是……来了又走,自己一个人歇在书房。”
他握紧的拳头在颤抖,骨节被绷的苍白,带着泪声哽咽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努力,是他一直在拒绝我……”
压垮他的何止沈侧妃,更深的,还是枕边人的逃避和隐瞒。
感情再好的夫妻,一旦有了隐瞒,同床异梦,猜忌和怀疑就如藤蔓般疯狂生长,直到将你的整颗心都缠死。
文羽穆很心疼他,忙道:“对不住,是我不知情况,以后不提了。”
萧雨安苍白的勾起嘴角笑了笑,摇了摇头。
“无事。”
院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侍女过来说:“王妃,是沈侧妃来了,说要给您赔罪。”
萧雨安蹙眉,冷淡道:“去告诉她,今日我这里有客人,没工夫见她,叫她回去。”
那边沈侧妃却已经硬闯了进来,虽然有侍卫,可她当头走在前面,也没有侍卫真的敢动手拦她。
沈侧妃生的很秀美,她做的事情很嚣张,姿态却放得很低,一进来便又是行礼又是请罪的。
萧雨安淡淡的道:“沈氏,你若真知道错,就不应该进来。”
沈侧妃柔柔的笑道:“妾只是关心王妃,想要看看王妃是否安好。”
“呀,这就是王爷送您的玉如意吗?”她双眼看向了一旁捧着托盘的侍女,娇声道:“这红玉罕见,王爷本来都答应送给妾了,偏偏妾不争气,又惹了王妃不高兴,这到手边的如意变成了您的。”
这话纯是膈应人,萧雨安被她恶心的再也不想看见这破如意。
她说着,往侍女那里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往那侍女身上摔去。
这要是摔实了,侍女必然捧不住如意。
侍女惊呼,却来不及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