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心中一凛,“臣妾接旨。”
即便是她最讨厌的淑妃倒了霉,她却没有太开心,只是为帝王的无情冷酷再一次感到心悸。
她何必去同情沁然,爱上一个绝不能爱的人,又何止是她一个。
好在……她是皇后,只要她不出大错,她就永远是他心里最敬重的后宫之主。
……
事情解决,出了宫,和温长宁告别后,薛亦便回到家中。
文羽穆已经从一开始的闲适急的在屋中走来走去,“怎么还未回来,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不能吧。
怎么想都不应该有什么事啊,皇上还要用阿亦,怎么会强逼太过?
强行逼臣子和离,这得是什么脑子才能做出来的事,皇帝不会真的由着太后这样做吧?
突然,他听到屋顶有人用脚尖轻轻踩过瓦片的声音。声音很轻,几乎像是猫咪踩过了落叶。
他心神一紧,是皇家暗卫?是厉恪郡王派来的还是皇上派来的?
不多时,薛亦风尘仆仆的推门进来,一把抱住他,激动的道:“沐沐,没事了,没事了,我们不会分开了。”
文羽穆一颗心这才落了地,笑着回抱他。
薛亦大致讲了下入宫后的经历,文羽穆道:“皇上是一个胸怀大度的天生君主,自然会明辨是非,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太后娘娘也是爱女心切,这才误会了。”
“其实说来,我和雨安相识于微末,那时并不知道这其中有许多内情,可是后来即便知道了,难道要我因此放弃友人吗?那我成什么人了。”
“如果我真的转头就抛弃了朋友,太后她老人家也会瞧不起我的。”
薛亦有些疑惑的望着他,心想他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
文羽穆朝他眨眨眼,笑着比了个‘嘘’,然后指了指屋顶。
薛亦了然,顺势也夸赞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文羽穆笑道:“人走了。”
薛亦抱住他狠狠亲了一口,“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文羽穆笑着捏他脸,“嗯,你也不差。”
……
暗卫回到皇宫,将自己见闻如实禀告给皇帝和太后。
皇上笑着道:“母后,我就说他们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太后也听的舒心,哼笑了一声,说:“倒是比我想的有点见识。”
皇帝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道:“唔,那文氏手艺不错,母后若是气还不顺,叫他进宫给您做点吃的。”
“记得给朕留点。”
太后笑骂道:“长这么大了,还是这么馋。”
“那文氏的手艺当真有真么好?”
“当然当真!”皇帝道:“我在温家吃过几次,每次吃完回来都觉得御厨是不是偷工减料了,怎的就是没那味儿。”
太后于是说:“那我下次叫他来,你只管等着吃就是了。”
皇帝喜滋滋的谢道:“还是母后疼我。”
第四十九章
未几日, 太后果然叫了文羽穆入宫做些吃食。
文羽穆不想伺候她,更不舍得灵露,于是就只是普通的做了几样南方小吃。
太后尝了, 对身旁的宫人说:“味道是挺清淡爽口,但是好像也没皇帝说的那样夸张, 我看他就是吃个新鲜。”
宫人笑着道:“皇上还年轻,喜欢尝些新鲜也是有的。”
“跟内务府说一声,请个南方的厨子回来, 皇帝想吃什么就做给他吃。”
“是。”
话虽如此,太后还是将这几样小吃各装了一份,送去给了皇帝。
分别是两小块鸡蛋大小的黄桥烧饼,三只小笼汤包,一小碗鸡丝虾仁馄饨。
皇帝闻着味儿就感觉不对, 他夹起一块烧饼咬了一口, 果然没有那种满口留香,让人恨不得舌头都咬掉的香味。
看来有些人虽看着温雅柔软,但内里脾气倒不小。
他也没恼,只是有些失望的轻笑了一声,将点心放了回去。
宫人迈着碎步无声的走过来, 俯身轻声道:“皇上, 皇后娘娘使人来问了, 说淑妃娘娘闹着要见您, 您是否要去看一眼。”
皇帝怔愣了一下,看着那碟子点心,神色不变的道:“朕不去了。方德海,赐淑妃一杯毒酒,帮她解脱吧。”
宫人不敢再多说, 躬着背下去了。
诺大的内殿,只剩下皇帝一个人。
许久,他低声的说:“怕是梓潼又要觉得朕冷酷无情了。”
“或许朕该去惺惺作态一番,可朕偏偏就是不喜欢故作深情。”
明明就无情,为何要假装有情?
他自问没亏待过谁,他能给的,他会给。他不能给的,就是不能给。
“父皇,你教我为君的道理,我一直都记着。”
“万事万物,可喜爱,不可沉溺。”
一个美人,一碟点心。
皆是一样。
……
太后叫了那一次后,内务府请了个南方厨子进宫,文羽穆乐得清闲,同薛亦说:“这事儿总算完了,京城的妖风就是大。”
薛亦道:“权贵人家,总是比我们能折腾些。”
“我在官场上,也时常感觉这京城就像一个大染缸,想要在这错综复杂,光怪陆离的地方保持自身清净,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
文羽穆挑了一下他的下巴,笑着道:“听这话音,你倒是斗志满满了。”
薛亦顺势拉着他的手放在掌心把玩,“斗志满满称不上,算是找到了些趣味吧。”
复杂的官场游戏,在他看来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文羽穆道:“我就说你是个白切黑,唯恐天下不乱。”
薛亦厚颜道:“还是沐沐了解我。”
……
半年后。
刚翻过年,依旧是夜长昼短。
一个浓雾的清晨,天蒙蒙亮起,雾气将散未散时,一声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平静。
西市街上的景亭馆天字二号客房里,一个人影倒在那里,另一旁,是一个靠着椅子昏迷的人,他的手边,掉着一块用五彩丝线绑着的玉坠,还有几个破碎的酒坛。
小二最先发现的不对,他本是路过,却听到屋内传来一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他忙去询问,却无人应答,他怕出事,又敲了一会门,最后才一咬牙,撞开了门。
门内的一切都令人震惊,那个倒在地上死了的人,是工部尚书任梦山。而那个昏迷的人,是五城兵马司统领温长宁。
就是这两个平日里没什么来往的人,竟然在一间客栈房间里,其中一个死了, 而且是被勒死的。
凶器,就是掉在温长宁手边的那条坠着玉的五彩丝带。
此事一出,朝堂犹如凉水里倒入了一勺滚油,立即沸腾喧嚣了起来。
有人说此案尚有疑点,温长宁实在没有动机去杀工部尚书,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有人认为,任梦山和他死在一处,脖子上的勒痕和那玉佩上的丝带十分吻合,他身上又满是酒气,或许是他们一起喝酒,起了口角,冲动杀人也未可知。
大部分人都认为是后者,实在是证据太确凿——那玉佩上还刻着长宁二字呢。任梦山脖子上的伤,温长宁手掌心的痕迹,统统都对得上,严丝合缝的。
朝堂上争得起劲,无罪方证据薄弱,难免气力不足,被有罪方打的满头是包,若不是有皇帝撑着,早就毫无还击之力。
大部分官员见势不对,都保持了沉默,即便心里觉得温长宁有罪,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跳的最高的那一拨官员,则是由户部尚书龚文桢领头的,他们早看温如晦一系人马不顺眼,此时便要趁势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工部也站到了他们这边。
皇帝坚持要查案,可案子查了五天,一点头绪都没有,温长宁就一直被扣在大理寺的监牢里。
皇帝不得不令五城兵马司副统领暂时替代他的位置。
大理寺的人也愁啊,皇上的眼神都快把他们活剐了,可是这案子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死的又是二品大员,他们也不敢随意找人顶罪。
这查来查去,就是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洗脱温长宁的嫌疑。
朝堂上高呼定罪的声音越来越大,就连民间都开始议论纷纷,认为皇帝有心包庇。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请愿声甚至开始在读书人中流传。
眼看着事情愈演愈烈,温老在朝堂上纵横半辈子,此时却仿佛老了十岁一般,鬓发都白了一半。
皇帝也是焦头烂额,他顶着极大的压力,可大理寺那群废物竟然什么头绪都没有,非说就是温长宁杀的人。
这怎么可能?!
皇帝气的摔了折子,“一个个都说我包庇,说我任人唯亲,可是他是什么样人我最了解,他绝不会去醉酒杀人!”
“他可是温长宁!”
他们打小一起长大,温长宁从来都是最好的,醉酒杀人,太可笑了,这是要把他打成什么暴徒吗?
“他们就是想要朕屈服,朕绝不会!”
距离案发十日后,朝堂上的对峙之势已然如同水火,龚文桢咄咄逼人,气的皇帝恨不得一刀剁了他,将他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划拉了无数次。
在民间,皇帝的声誉也开始下滑,百姓们不懂谁好谁不好,他们只知道一个世家公子杀了人,就因为是皇上的竹马,皇帝就要包庇他。
虽然谁都知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是一句笑话,可如此血淋淋的摆在眼前,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不止百姓不接受,官员们也不接受,死的可是工部尚书,二品大员啊!
如果温长宁连杀了一个尚书大人都能脱罪,那他们岂不是也要担心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哪天就被他给摘了?
越来越多的沉默派也加入了对峙的行列,除了温老的死忠嫡系,无人再敢为温长宁说话了。
皇帝整宿的睡不着觉,熬得双目赤红,状若疯狂。
“朕告诉你们,朕就是包庇了又如何,大理寺的废物,通通都给朕滚蛋!朕要重新召集擅长断案之人!”
“朕就不信,这案子就查不清楚!”
“皇上息怒,皇上三思。”底下官员跪了一地。
皇帝大怒,将桌案上的奏折甩到地上,七零八落的撒了一地,“一个个的嘴上说着息怒,三思,实际上就是在逼朕!”
“臣不敢。”龚文桢低着头,嘴角压抑不住的勾起,继续疯,继续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昏庸’,多‘暴躁’。
温如晦看出皇帝的处境,不禁老泪纵横。
这是连环计啊,他的儿子,被人拿来做了饵,诱的却是皇上这条鱼。
他知道不能再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了,可是想到儿子,他又不能果断地做出决定。
难,太难了……
为官数十载,多少危机算计,他没怕过,可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屠刀竟会落到自己儿子的头上。
薛亦也听到了许多风声,每日担忧的不行,只可惜他虽然升为了从五品的侍读学士,但在这京城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他甚至没有上朝的资格,只能从同僚的闲话中得知一二朝堂风声。
老师那里,他去问过几次,他们老两口都承受着摧心之痛,他也不敢过多打扰,只好和文羽穆商量,请他没事便过去做些好吃的,好歹为他们调理一下身体。
这一日,终于轮到他进宫轮值。
他辗转找到皇上身边的方德海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事态竟然已经如此严重了。
他心一横,跑去求见皇上。
皇帝还在上朝,与一群臣子简直势同水火,要不是还有温老一系的人马压着,恐怕早就闹了起来。
现在也不过是一根绷紧的弦,就看谁先断。
皇帝除非真的想做一个暴君,血溅朝堂,否则一时半会还真拿这些官员束手无策。
他救灾殿外求见,被侍卫拦了下来,方德海愁眉苦脸的道:“薛大人呐,您就消停点吧,若您也折了,这可怎么办啊。”
薛亦拉着他急急地道:“方总管,你帮我进去求见皇上,就说我薛亦自告奋勇,想要去查案。”
方德海听了,一咬牙,说:“那咋家就替您跑一趟。”
他上了年纪后,就不再担任传唱太监,只是负责伺候皇帝的日常起居,不过威望更深,从后殿入前殿,一路上一点阻碍也无。
他一路小跑急奔,在皇帝耳边耳语几句。
皇帝精神一振,高声道:“宣薛亦进来。”
侍卫得了旨,便放了行。
薛亦走进来,躬身行礼,“见过陛下。”
“快起。”皇帝激动地道:“你说你愿去查案,你可有把握?”
薛亦道:“臣定当竭尽全力。”
龚文桢慢条斯理的站出来,拱了拱手,“皇上,薛学士和温长宁乃是同门师兄弟,属亲近之人,理当避嫌,怎能让他去查案?”
皇帝怒摔了一支笔在他头上,“给朕闭嘴!”
薛亦道:“皇上息怒。”
他转向龚文桢,“龚大人,诸位大人,我愿意在此以人格起誓,绝不会徇私包庇。”
“我知道诸位不信我,这样吧,今日各位都在这里,不妨做个见证,案子查清后,诸位可就案子的任意细节对我发问,有一处对不上或有问题,便治我一个办事不利之罪,我绝无二话,立即辞官回家。”
他将话说到这份上,再咄咄逼人就显得他们很不讲理一般
龚文桢眼睛一眯,“不知薛大人需要多长时间,你若是查个一年半载的,那还查个什么劲,届时什么线索都没了,还不是由着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