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待奴才好,待奴才的妹妹好,奴才都知道;只要您开心,奴才就开心。”小雅跪伏在地,眼角渗泪,“方才奴才在亭外什么都听见了,奴才见您欢喜,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
“陛下贵为天子,总是要立后选妃,为李姓江山绵延后嗣的,若说陛下豢养个巴男宠不足为奇,那白大人呢?”
“白大人不是贱籍也不是内侍……他是个正常的男子……他、他总是要娶妻生子的……陛下,奴才是怕您想得太多,日后终要失望的……”小姚嚅嗫道:“奴才不想看到您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放心罢。”李遇颓然地倒在美人靠上,阖上了眼睛,默了良久才道:“不会的。”
第28章 我做梦了。
“小伙子,你冷静一点!”
“我记得你说过,这只猫是你捡回来的流浪猫,它叫……coffee,对吗?你知道coffee多大了吗?”
“它十五岁了。”
“正常家猫从十岁开始进入老年期,寿命在十二至十七年不等,很少有能够养到十五岁的。猫的十四岁相当于人的七十二岁,能把coffee养到十五岁,看得出你一定很精心……”
“但宠物能陪伴我们的时间毕竟是有限的。”
“coffee它现在同时患有两种恶性肿瘤,引发合并器官衰竭,强行用药物维持它的生命只会增加它的痛苦,所以,我们的建议是……”
“安乐。”
“我们宠物医院会提供一条龙的火葬服务,到时候你可以把coffee的骨灰领回去,葬在你家楼下的某棵树底,这样你每天上学放学,上班下班,coffee都会陪着你的。”
“我们这里很多宠物的主人都会选择这样做。”
宠物医院内窗明几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诊疗室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二十岁模样的少年,背影的轮空里能看出他那少年特有的偏瘦的身材,并不孱弱,也不魁梧。
少年的肩膀轻微的抖动,怀里抱着一只恹恹的胖橘猫。
“我能……”少年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他揉了揉怀里那只橘猫的肥下巴,“问下安乐的流程吗?”
“你可以放心,安乐的过程中coffee完全不会有任何痛苦。”兽医的两手交叠搭在桌上,“我们会先推一针镇静类药剂让coffee进入睡眠,完全忘记痛苦;接着才会推安乐的药剂,结束它的心跳和呼吸,也结束它所有的痛苦……”
“coffee……”怀里的橘猫挣扎了两下,少年顾不上医生的话,紧张地低头抚摸着怀里的猫咪,“你哪里难受,告诉哥哥好不好……”
橘猫恹恹地喵了两声,像是努力地想要给少年回应,只是声音已经非常微弱。
“很抱歉,帮不了你和coffee。”兽医从一旁的文件夹中摸出一份类似合同的东西,抽出签字笔在某个角落的位置点了点,“这是安乐的同意书,如果你想好了,就在这里签个字。”
少年看着那只胖胖的橘猫在自己怀里阖上眼睛,发出“呜呜”的粗重喘息,像是某种呜咽。
他抬手拿起桌上的签字笔,不住地颤抖。
“一般主人会在爱宠推进镇静类药物进入睡眠后留下来陪伴宠物最后一段时间。”兽医很耐心地解释着,“接着你就可以离开了,剩下的工作由我们完成就好。”
“不用了。”少年搂紧怀里的橘猫,两笔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说coffee已经十五岁了,但其实我养它只有七八年,我捡他回家的时候并不知道它多大了,也不可能弥补它小时候在外流浪的日子,不过既然我已经把它捡回家了,虽然它只能陪我一段,但我一定会陪它走完全程。”
少年放下手中的签字笔,垂眸看着怀里的橘猫,他的睫毛浓密,低低地垂下来,轻易地就遮住了瞳孔里全部的情绪;只留给桌子另一头的兽医一份坚定的语气。
兽医点点头,收回那份同意书,看见签名栏下的“白鸥”两个字,笔锋凌乱。
送走coffee后的少年白鸥独自一人走到宠物医院的大门前,自动门“善解人意”地在他面前打开,北风裹挟着雪片迫不及待地落进了他的颈窝里。
他想起这样的冬天里,他总喜欢和coffee蜷在一起,coffee身上暖暖的,像一只不用充电的暖宝宝。
coffee大概也是喜欢的,蜷在白鸥怀里能睡一整天。它是只流浪的橘猫,或许是怕遭到遗弃,又或许是除了白鸥再没有人对他这么好。
它很粘那个叫白鸥的少年。
少年白鸥垂下眼睑,再次把情绪都埋进浓密的羽睫里,抬脚走进从此以后只有他一个人的冬天。
“白先生——”
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是宠物医院前台的姑娘,她捧着一个小文件袋,赶在自动门关闭前追了上来。
“这是coffee在医院缴费的发/票清单,还有一些书面证明。”她把文件袋递到白鸥面前,“里面有纸质证明,您可以在七天后回来取走coffee的骨灰,葬在家楼下的……”
“不用了,你们处理罢。”
白鸥打断了前台姑娘的话,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过那个姑娘手中的文件袋,甚至都没有停留,抬脚走进了风雪里。
在自动门关闭的最后一刻,他喃喃道:“我没有家的。”
好像是突然感觉到那种独自走进冬季,雪片飘进颈窝里的凉意,白鸥一个激灵醒来,从榻上翻身坐起。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环顾一圈,发现自己还在禁卫军小间的通铺上。
只是一场陈年旧梦而已。
都怪前些天自己和小皇帝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题。
他长吁一口气,看到不远处未拴紧的木窗被风吹开了一条宽缝,正呼呼地往房里灌着冷风。
起身准备关上窗门,他却看见窗沿边铺上了一层洁白。
下雪了?
他索性推开窗户。
怪不得刚才自己会被那样一股凉意惊醒。
他看着天空飘下的雪絮。
与他之前二十几年生活的北方不同,南方的雪天要温柔些许,并没有那样大片的雪花,飘落的白絮细细碎碎的。
他起身关窗的动作很急,并没有来得及披上氅衣,此刻他抱臂站在窗前,打了个寒噤。
这雪虽不大,但却冷得很。
南方的空气太潮湿了,寒意就像飘在空中的雪絮,细细密密的,裹着每个人。
他这才反应过来,年下都近了。
自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苏嬷嬷了。
coffee离开时也是这样一个飘雪的冬天,它的年纪很大了,像是一个老人;他警觉,对于老人而言,会不会每一个冬天都是很难熬过的。
他突然有些放心不下。
按照苏嬷嬷的身份,应该是住在永巷的,窗外丑时的梆子刚响过。
醒来便是夜深人静风雪天,现在摸过去打听打听,好像正合适。
第29章 我撞破了。
永巷是宫里下人的居所,白鸥来了这么久,唯一一次踏足还是刚来的时候,跟着小姚那一回。
这条路他不太熟,不过好在永巷不比广明宫,也没有什么严密的看守,一切尚算顺利。
黑漆漆的永巷一片寂寂,他凭着之前的记忆摸到上次看见小姚、小桃兄妹俩的那个位于永巷深处的偏僻柴房附近。
除了不远处的柴房,他对永巷一无所知;这里住着不少小宫婢,他一个成年男子也不太适合扒墙上房地打听……
其实自己根本不晓得该去哪里寻苏嬷嬷,再说这个点,苏嬷嬷也早该歇下了。
白鸥自嘲地笑笑,来前也不是没想过这样的景况,只不过方才在房中突然就呆不住了。
他轻步走到那间偏僻的柴房门前,怔怔地望着那道紧闭的木门。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一年炎夏换冬雪。
他好像还能听到门里面小桃惊惧的啜泣声。
为什么李遇要那样对小桃?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横插一脚,小桃的结局又会是怎样的?
还有苏嬷嬷。
为什么李遇要让与自己情同祖孙的苏嬷嬷做一个倒恭桶的老宫婢?
白鸥之前对小皇帝的厌弃也并非全然来自于史书,这些,都曾经是原因,但现下也都不成立了。
他可以确信,小皇帝不是那样的人。
可李遇为什么要那样做?
望着木门,他细细地回忆起当时的细节——
当时的木门在外面的门鼻儿上系着铁链,挂了把生锈的锁头,小桃在里面拉开门,门却被锁链绊住,只露出一条宽缝……
铁链……锁头……
白鸥突然惊觉,之前的东西都不见了。
大门紧紧的合着,连窗户都被木条钉死,但是铁链和挂锁都不见了……
门显然从里面被拴上了。
什么人在里面?
白鸥心中疑窦骤起,走上前去,俯身凑近门缝,瞧见里面亮着点非常昏暗的火光。
他站直身体打量一圈,正准备老办法爬窗上房打探一番,破朽的木门却发出“吱嘎”一声轻响,被人从里面拉开来了。
“白……白大人?”
白鸥低头看见小姚惊得瞪大一双眼睛瞧着自己,紧接着门内又是一声男人的断喝——
“谁!”
有小姚在的地方,应该也有李遇,可这声音低沉厚重,带着凛凛杀意;虽然大多数时候李遇的声音也阴冷狠戾,但不是这样杀伐的气息,而且听得久了,他能在李遇的声音里找到那点少年气。
这声音,分明不是小皇帝。
凭着极佳的目力,白鸥从幕天席地的昏暗中捕捉到一星寒芒闪过;他倏然抬头,眼神越过面前的小姚,看到一只袖箭朝着自己的方向,裂风而来。
眼前局势急如星火,生死只在须臾一瞬间。
白鸥来不及思虑,一把按下自己面前的小姚,矮身躲过那支要命的袖箭。
“小心!”
在他低头矮身的一刹那,房中传出一声几乎破音的惊呼。
他全身动作未停,只在低头前的最后一刻,余光顺着那声音发出方向,看见了站在一盏昏暗油灯旁的小皇帝——
双拳紧攥,目眦欲裂。
在白鸥矮身躲过致命一击的同时,李遇身后,一黑衣男子箭步蹿出,手中长剑铮然出鞘。
“不要!”李遇一把抓住黑衣男子的上臂,不住地摇头,“放过他……”
“陛下!小人认得他,他是太皇太后的人!”黑人男子不欲多言,一把甩开李遇的手,踏步上前,手中长剑一记直刺递出。
这边厢白鸥刚刚起身,来不及看一眼被自己按倒的小姚,长剑寒芒便已近在咫尺。
他侧身躲过,剑锋便不偏不倚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陛下?”黑衣人执剑定身,说话时没有回头,仍是死死地盯住白鸥。
白鸥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满满的难以置信;接着,他看见小皇帝略显单薄的身影从魁梧健壮的黑衣人身后侧步走出——
“朕说了——”李遇抬眸望向白鸥,沉声道:“放过他。”
“陛下!”吓傻了的小姚从地上挣扎着起身,紧张地跑到李遇身边,“您没事吧?”
李遇摇了摇头,眼神中似是有些颤抖,仍旧望着白鸥。
白鸥蹙眉,借着小姚的话好像突然看懂了小皇帝眼神中的词句;他也鬼使神差地对着李遇摇了摇头,像是在示意自己无恙。
然后他便看着小皇帝长吁了一口气。
“这个人,可能已经听完了我们所有的对话,陛下!还记得陈大人同您说过什么吗?”不等众人喘息,黑衣男子又再开口,“为君者,切忌妇人之仁!”
“可他——”李遇还是盯着白鸥,像是想要获得某种肯定,“不是太皇太后的人。”
“陛下何以如此笃定?”黑衣男子咬牙道:“小人只知,这天下,唯有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白鸥听到现在才算从混乱的局势中理出头绪。
黑衣男子应该是陈琸的人,同小皇帝正在密谋些什么;不管是在史书记载还是他最近的见闻,答案都显而易见——
江南水利视察生变。
上一次小皇帝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言明,可现下竟然已经发展到了陈琸不惜涉险派人进宫的程度,想来已是十分棘手。
“朕——”李遇回答着黑衣男子的话,眼神还是望着白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少年人的倔强,轻声道:“就是知道。”
既然心中已有分辨,那么破局之策便很快跃上心头,白鸥再朝李遇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下去。
他们的眼神自始至终望向彼此,仿佛能穿透这复杂的局势。
但当他正要开口,房中那盏昏暗的烛火里却映着一个略显佝偻的人影,颤颤巍巍从房中朝门面走来。
苏嬷嬷的腿脚显然不便,才走了两步便已跌倒,几乎是半跪半爬着朝着这边来。
“嬷嬷!”
李遇听到身后的响动,回头立刻要上前搀扶,刚跨出一步又立马警惕地回身,握紧手中的匕首。
这动作间李遇手中那把精巧的匕首露出了点刀柄,上面坠着的宝石饰物映着屋内那点明灭的烛火,晃了白鸥的眼睛。
他这才明白方才那黑衣男子忽地收住剑锋的原因。
小皇帝的匕首,抵在了那黑衣人的后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