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飞过蓝色的海洋
去向遥远的地方
对于敲习惯键盘的人来说,毛笔太难用了,白鸥看着那张精致的烫金宣纸在自己的手下鬼画符的样子,“啧”了一声别过头去。
实在没眼看。
在他恨不得把眼前的宣纸揉成团塞进肚子里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李遇对着那张纸出神了好久好久。
“我……”李遇盯着面前的宣纸,小声道:“能学吗?”
“能啊——”
白鸥的随意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转身为信手摘下一片叶子递到李遇面前。
李遇却紧张地长吁一口气,他刚才不小心用了“我”字,好怕白鸥发现……
也好怕白鸥拒绝。
他接过叶子的动作很小心,可叶子太小一片,他还是碰到了白鸥的指尖。
暖暖的。
他烫着似的弹开。
白鸥也吓了一跳。
太冰了。
叶子掉在了地上。
第24章 他委屈了?
白鸥蹲下身,捡起那片叶子,放在嘴边吹了吹灰,起身顺带折好也叶子用来吹奏时需要的弧度,递到李遇跟前。
李遇盯着白鸥的动作,表情有点呆呆的。
他耳尖有点烫,大概是因为刚才白鸥指尖传来的温度;不过还好,有鬓发挡着。
“喏——”见小皇帝没有反应,白鸥又把叶子往对方跟前凑了凑。
李遇回过神来,气息有些乱,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让白鸥把叶子放在他的手心里。
“放在嘴边儿,紧贴着上唇的位子。”白鸥拿起自己手中的叶子为李遇演示动作,想了想又补充道:“大概……就好像在吹蜡烛。”
李遇认真地看着白鸥,一双眼睛瞪得大圆,被凉亭里的烛火照的亮亮的。
没有一点杂质。
这样的小皇帝,白鸥是第二次见。
这次靠得很近,烛火通明,他瞧得很清楚。
李遇模仿着白鸥的样子努力地吹着唇边的树叶子,只可惜,一点声响也发不出。
白鸥在一旁瞧着小皇帝认真的样子有点想笑,他抬手掩住口鼻,憋着笑意,看着看着却突然……
李遇往日里冷白的小脸涨得通红,清瘦的两颊也被鼓足气的腮帮子填满,眼神认真又有点着急,看着还……
挺可爱的。
真的,就一点点。
但真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恶趣味,白鸥真的想戳一下小皇帝鼓得像充了气的小河豚似的小脸。
他有些不自觉地上前,李遇却突然很懊恼地放下手中的叶子。
“好像……”小皇帝的眼神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不行……”
方才他看着白鸥吹曲儿,明明那么轻松自在的样子,可他废了半天的劲儿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笨了……
白鸥会不会不愿意再教他了?
这让他懊恼极了。
他回头看着白鸥,眼神像是在求救,完全沉浸在自己沮丧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对方的靠近。
“啊……不对……”白鸥被这个突然的回头吓了一跳,嘴里随便地敷衍着,“你这个……不对……”
“那应该……”李遇把树叶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了好几转也找不到玄机,只好又看向白鸥,委委屈屈的,“怎么弄?”
“初学的时候要抵着上唇。”白鸥伸手指了指自己唇边相应的位置,“会简单些。”
李遇学着白鸥的样子,把叶子放在唇边来回摆弄了好几趟,还是不得要领。
“有折痕的地方——”白鸥觉得自己拿出了当初在学校教学生那时候全部的耐心,继续演示着,“对着这儿——”
可小皇帝的眼神怎么越来越委屈了?
他蹙着眉头觉得不对劲,好像自己欺负人了似的……
可就算以前真欺负小皇帝的时候也不见他这样啊!
以前的小皇帝,明明凶得很……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有点看不下去,抬手搭上李遇的腕子,把树叶推到了正确的地方。
感觉到小皇帝的身体轻微地滞了滞,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太对,面前的少年再小也还是皇帝。
他正准备撤开手行礼,赔个不是——
“可是……”李遇的声音也有点抖,“还是……没有声音……”
白鸥见李遇抬眼盯着自己,眼神有点怯怯的。
李遇急得直冒汗。
白鸥的手很暖,暖得他两颊发烫,他不想白鸥拿开。
可他觉得自己太笨了,白鸥的手好像就要撤走,是不是在嫌弃自己?
白鸥低头看着李遇,这眼神……
自己的手突然就挪不动了……
“这边,再过去一点。”
他的声音很轻,另一只手从小皇帝的后背环过去,拉了拉叶子的另外一个角。
李遇迅速地低下头,耷拉着眼睑,只死死地盯着唇边的叶子,但很快,叶子旁边出现了另一只手。
“再试试。”
白鸥的声音好像也变得很温柔,是他没有听过的那一种。
和苏嬷嬷慈爱的温柔不一样,和小姚恭谨的温柔也不一样,和那些周哲翎送来的女人们娇媚里的温柔更加不一样。
是一种属于成年男子的,或者只属于白鸥的,特有的温柔。
和白鸥这个人一样,轻松的,自然的。
好像天生理应如此。
于是李遇的眼神就更不知道该搁在哪里了。
他低头看向地面的方向,身后的烛火把两人几乎重合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人影,太像一个拥抱。在李遇的记忆里,曾经,只有在七岁以前,苏嬷嬷这样抱过自己;他现在长大了,比苏嬷嬷高了一个头还多,再也没有人这样抱过他。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怀抱。
苏嬷嬷的怀抱就像是母亲,温暖而柔软;可他现在背靠的胸膛坚实而有力量,传递着滚烫的温度。
快要将人融化了。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影子,无论如何也抚不平混乱的呼吸。
额头上渗出细汗,他觉得好热。
不能这样。
白鸥的一切,无论多么荒唐,都显得太理所应当,带着他陷进去,都没有一点痕迹。
不能这样的。
他慌乱地上前一步,躲开身后突如其来的温暖。
其实这一切在白鸥看来本就自然,只是他还不知道——
这个冬夜太冷,有人的生活太操蛋,任何一点微小的光都会显得格外耀眼。
叶子和小皇帝一块离开了白鸥的手,李遇的世界一片慌乱,早就抓不住任何东西。
这一夜,叶子第二次落地。
白鸥浅浅一笑,“白鸥又放肆了。”
他再次蹲身要拾起那片可怜的叶子,却在李遇的脚边发现了另外一样东西——
像是方才李遇在美人靠边慌忙地塞进袖袋里的那张纸,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了出来。
他的手指刚要碰到纸边,李遇就紧张地要抢过去。
两只手不可避免地又碰在了一起。
李遇被那灼人的温度吓得缩回手去,那纸头就落在了白鸥的手里。
第25章 我怔住了。
“你……”李遇紧张得结巴,“放、放肆!”
白鸥捏着信笺起身,看着李遇涨红的小脸,在心里有了结论——
纸老虎,小皇帝。
“白鸥放肆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笑着抿了抿下唇,偏头抄手打量着李遇,“陛下这次准备罚我什么?再赏我两个侍女,看着我睡觉?”
“陛下忘了,就算不看,我也什么都知道的。”他把那张散开的信笺折好,两只手指夹着递给李遇,“是陈琸给你的信罢?”
李遇一把夺下信笺,倔强地咬着下唇,不肯言语。
答案显而易见。
之前白鸥都听见了,这一点也不难猜,方才小皇帝将这信笺塞进袖袋后整个人都散着落寞,想来——
“是临安与吴郡的事,不顺利?”他轻声问道。
李遇脸上红晕未退,闻言惊大了眼睛。
他看着白鸥,却怎么也看不懂。
最开始,他怀疑白鸥是周哲翎的心腹,才能知道那么多的秘密,但现在,这个假设显然不成立;白鸥也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却帮着他把周哲翎蒙在鼓里。
于是他只能猜测,白鸥或许属于朝中某一股他并不知晓的势力,暗中观察着全盘的走势;这本让他心悸,可白鸥这个人太特殊了,总是能一次次让他相信。
但无论如何,他手中的秘信是陈琸的心腹亲手交予小姚,小姚呈上信笺,就连他自己得知信中内容也不过就是个把时辰之前的事情……
白鸥究竟从何得知?
若言白鸥根本就是陈琸安排来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也不成立。
陈琸若有此安排,大可不必瞒着自己;再者说,陈琸这样古板严肃的人,怎会调/教出这样一个出格的白鸥?
但他也越来越不愿意相信,白鸥会对自己不利。
毕竟白鸥的血很烫,白鸥的手……
和怀抱……
都很暖。
白鸥帮他瞒着周哲翎,也救过他的命。
“你……”李遇颤声,可怜的纸张被他捏在手中,皱成一团。
“陛下想问我为什么知道,还想问我到底是谁。”白鸥接过话头,“陛下问过多次,白鸥也答过多次了。”
他偏头盯着李遇,把对方的局促都尽收眼底,“陛下现在相信我不是周哲翎的人,那也顺便相信我不是个坏人就行,起码——”
白鸥想了想,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符合一个好人的定义,于是他补充道:“起码相信我不会害你。”
李遇抬头看着白鸥,白鸥的眼神和语气都那么真诚,他好像一瞬间就相信了。
又或者在很早之前,在白鸥的血洒了他满脸的时候,就相信了。
但每个人都有他的价码,高贵如皇帝,卑贱如婢女——这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这四方天地里的铁律。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在我的家乡有一部动画片,叫《叮当猫》。”
白鸥看着李遇的眼神开始疑惑就突然很想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忽悠小皇帝好像变成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
“哆啦A梦坐着时光机到大雄身边,大雄就从来不问他想要什么。但是我猜——”白鸥突然低头靠近李遇,“他也许想回家?”
白鸥的突然靠近让李遇不自觉地朝后缩了一步,他小腿撞到身后的美人靠上,重心不稳,直接跌坐在上面。
白鸥露了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努力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你……”李遇清瘦的小脸上那抹绯色刚要褪去,又因为眼下的窘迫再次涨红,他小声道:“如果……”
他记得白鸥说过,白鸥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如果白鸥也想回家……
那自己是不是应该……
“不用如果了。”白鸥憋着笑,“陛下帮不了我。”
“那、那……”李遇抬眼盯着白鸥的眼睛,有点怯怯的,很怕在里面看到失望,“那个什么……时光、机?是什么……”
“大概……”
白鸥眼神巡觑一圈,最后留在桌上的一沓白纸上;他走上前去,信手折了个孩子们小时候都玩过的纸飞机。
他用笑意接着小皇帝疑惑的眼神,直接上前一步,掀开了李遇身后的棉布帘子,对着飞机头哈了口气,轻轻使力,将手中的纸飞机朝着夜色掷了出去。
李遇看着一张普通的白纸在白鸥手中变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再看着那张纸好像长出了翅膀,飞进无边的夜色里。
他瞪大了眼睛,带着点孩子气的惊奇。
白鸥回头,看见了小皇帝所有的天真。
“它有翅膀吗?”李遇好奇地问。
白鸥笑道:“有的。”
接着,他看到李遇眼中的光芒暗了暗。
“那你也有吗?”李遇问道。
“有的。”白鸥笑答。
“叮当也是一只猫吗?”李遇眼中的光芒彻底散去,垂着脑袋小声问道:“一只叫叮当的猫?”
白鸥很敏锐地捕捉到这问话里的关键讯息。
也?
“小白也是一只猫吗?”他低头看着小皇帝,收敛了笑意,“一只白色的猫?”
“不……”李遇摇摇头,“小白……只是一只狸花猫。”
狸花猫?
白鸥有些怔住了。
至大宁王朝打通西域通商之路,乖巧稀有的波斯猫传入中土,颇得王室贵族的青睐。
殇宁虽没落,但李遇好歹是先帝唯一的儿子,七岁登基,怎么心心念念的会是一只不起眼的狸花猫?
白鸥细细思忖。
史书记载,殇宁后主生母不详,野史中有说是青楼名妓,也有说是梨园名伶,更多是说李遇的生母只是宫里一个最卑贱的宫婢。
殇宁后主长在永巷,在先帝去世无子的局面下才被周哲翎接回,扶植登基。
亡国之君至童年起就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日后成为一代昏君似乎有迹可循,这也成为殇宁后主最为后人所诟病的一点。
所以小白,是在七岁前陪着李遇的吗?
白鸥好像突然被什么戳中了不知道哪一根神经,突然就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他打住了这个话题,盯着李遇那只还紧紧攥着信笺的手,“陛下不打算告诉我信上说了什么吗?”
李遇被这个突然的话题问住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捏着那张糟糕的信笺,已经被手心里紧张的汗水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