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管事时,夏谨亭的表情极冷漠:“听说,林坤是你的远房亲戚?”
管事小声说:“是……不过关系远着呢……两家人素日里也没什么来往……”
“你将这月工钱领了,马上收拾东西走人。”夏谨亭不愿听他多说,管事明知故犯,在他眼皮子底下攀关系,这是夏谨亭绝不能忍的。
“至于你……”顾阙冷眼看着被打残了,匍匐在地上的林坤,“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在海城混不下去,我给你一天时间滚出海城,明日若再有人在城里看见你,你知道后果!”
林坤当然知道南段北顾的手段,此刻他肠子都悔青了,他若早知道柳至方是段正楠的人,绝不敢动柳至方一根头发。
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唯有拼命磕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收拾完这烂摊子,顾阙握紧了夏谨亭的手,轻抚着他的手背。
“都会好的。”顾阙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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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柳至方受伤以来, 段正楠一直在医院陪床,日夜守候,寸步不离。
不过数日, 衣着光鲜的精神小伙肉眼可见变得胡子拉茬, 憔悴了许多。
这一日,夏谨亭与顾阙前来探视,见段正楠怔怔地看着病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夏谨亭将慰问果品放下, 叹气道:“再这么下去,柳至方还没醒,你先熬不住了。”
段正楠抬头看了夏谨亭一眼,又一声不吭地垂下脑袋。
顾阙皱皱眉, 使劲儿将段正楠拽起来:“回去休息。”
段正楠不愿动弹,顾阙就架着他走。
接连几日没怎么吃东西也没怎么合眼的段正楠不是顾阙的对手, 不一会儿就被拉到门边, 却扒拉着门框不撒手。
夏谨亭将镜子拿到段正楠面前:“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若是柳至方醒来看到你这副尊容,一定很嫌弃……”
这话总算让段正楠有一丝动容, 他对着镜子摸了摸脸, 摸到下颌一片扎手的胡子。
确实难看。
段正楠那样臭屁的人, 从没试过那么多天不捯饬自己,眼下骤然意识到多日未梳洗,连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他总算听从建议,回段公馆休息,顺带拿些换洗的衣物。
多日未归,段公馆内静悄悄的,运转还算有序。除了门房不认得他, 险些把他当闲杂人等赶出去以外,一切都很顺利。
待沐浴更衣后,段正楠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他仔细刮了胡须,又饱睡了三四个时辰,才起身收拾行李。
谁料刚走至门边,忽然听见段夫人的声音。
“你是说,少爷这些天都在照看那个姓柳的贱人?”
逐字逐句,段正楠听得很清楚。段夫人话语中“姓柳的贱人”分明指的是柳至方。
一瞬间,段正楠如坠冰窟,他自问没对母亲提过柳至方,何以段母会知道?
知道也就算了,还用了这么个侮辱性的称呼。
段正楠忽然想到夏谨亭的那句——在这段感情里,不止你一个受害者,想知道原因,就去问你的母亲。
联系段母方才说的话,段正楠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
段夫人做过什么,她是否曾经插手这段感情?
段正楠思绪纷乱,但他一刻也不愿再等,直接推门而入。
房里的段夫人和仆人都被吓了一跳,说话声戛然而止。
可段正楠还是听见了只言片语,什么——“当初就该把这小贱人整死。”“总不至于现在留下祸患。”
“母亲,您要把谁整死?”段正楠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段夫人脸色发僵,强笑道:“好端端的,说什么要生要死的,你听错了。”
“是我听错了,还是母亲不敢说了?”段正楠步步紧逼。
段夫人见糊弄不成,也冷了脸色,冲仆人道:“你先下去。”
仆人正想退下,却被段正楠一把拽住了:“把话说清楚再走,谁吩咐你办事,办的什么事?一五一十交待了再走!”
“段正楠!”段夫人的脸色难看极了,“你别胡闹了行不行。”
“母亲心虚了?”段正楠哼笑道,“我不过问下人两句,母亲何至于这般紧张。”
段夫人沉默了,只是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仆人,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说!”段正楠一声顿喝,把仆人吓得浑身一激灵。
他刚想开口,可接触到段夫人的眼神,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少爷,您别为难小人了,小人说不得啊。”仆人双膝跪下,一个劲儿地朝段正楠磕头。
段正楠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罢了,你下去吧。”
仆人的表现已经印证了段正楠心中所想。他一向尊敬的母亲,定然在他和柳至方的感情中,充当了拦路者的角色。
“妈,您跟我说实话,您是不是……威胁至方了?”段正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尽管此刻他内心无比焦躁。
“你现在是为了一个戏子来质问我?”段夫人恼怒道。
“我是在询问您,您是不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单独去找过至方?”段正楠的提问,一次比一次更切中要害。
“是又怎么样?我是你妈!你被一个戏子迷昏了头,我还不能管了?”段夫人扬起头,拼命遮掩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
“妈,至方他是唱戏的,可他也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不是你口中可以随意贬低的贱人。”段正楠觉得,这短短的几分中,已经将他毕生的耐心耗尽了。
“共度一生?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份?!你是银行少东,多少千金小姐排着队想要嫁进段家,他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还是个男人,简直是癞□□想吃天鹅肉!”段夫人不屑道。
段正楠的耐心耗尽了:“我今天把话明明白白地放在这儿,我不会接受您给我安排的任何一家小姐,此生除了至方,我谁也不要。”
段夫人惊呆了,她没想到段正楠会说出这样的话。
像段家这样的豪门,儿女婚姻向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哪个不是听凭父母之命的。
段正楠是叛逆,是玩世不恭,可段夫人一直觉得,在婚姻大事上,他还是会听话的。
到头来,段正楠竟为了个戏子来质疑她的权威。
气急攻心的段夫人喘息了半天,硬生生挤出两个字:“你敢!”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段正楠寸步不让!
段夫人气得直哆嗦,可段正楠的强硬,却让她不得不冷静下来,曲线救国道:“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相亲,一个月内完婚,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我便再也不管你和柳至方的事。”
此话一出,段正楠全明白了,说到底还是怕段家“无后”。在段夫人的眼中,儿子的终身幸福,远比不上段家的万贯家财。
他冷笑一声,甩下一句:“做不到。”随即夺门而出。
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段正楠快步离开段公馆,身后是段夫人歇斯底里的喊声——“你给我回来!”
往昔在段正楠心目中优雅端庄的母亲,此刻如同一个“吃人”的怪兽。
对待亲生儿子的态度尚且如此强硬,段正楠可以想象,她是如何威逼利诱柳至方的。
可笑柳至方,竟从头到尾没跟他提过一个字,无端遭受了他花样百出的指责。
让他一直以为,是柳至方出轨变心,移情别恋,是柳至方先背叛他们的感情。
段正楠一直以为,柳至方个性软弱,可如今看来,他才是最狠的那一个。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宁愿自己背起所有的骂名,咽下所有的苦楚,也不愿让段正楠有一丝一毫的心理负担。
夏谨亭说得对,在这段感情里,绝不止段正楠一个受害者。
柳至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而段正楠,竟把他当作了“刽子手”。
为了惩罚柳至方这个“刽子手”,段正楠找了个替身,装作移情别恋孟景棠的模样。
他曾给过柳至方的东西,全都搬到了孟景棠的身上。
小到日常送的小玩意儿,大到生日庆贺,包场演出,甚至当众一掷千金,就为了博人一笑。
旁人都说,孟景棠是他的新宠。
只有段正楠知道,不是那样的,他之所以看上孟景棠,是因为孟景棠在台上的一举手一抬足,都在刻意模仿柳至方。
有那么几个瞬间,段正楠甚至觉得,在台上唱着的人就是柳至方。
尤其是从侧脸看,孟景棠的模样像极了柳至方,段正楠怔愣时,还喊错过几次名字。
于是,孟景棠顺利地上了位,成了凤翔戏班最炙手可热的乾旦。
戏班班主以为段正楠变了心,每回有孟景棠的戏都会给他电话,殊不知段正楠一直在暗戳戳地关注柳至方。
段正楠与孟景棠之间,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事实,那就是段正楠从来没和孟景棠上过床。
他在孟景棠房里,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仿佛那样就能忘掉所有的痛苦。
孟景棠是个聪明人,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获得段正楠的青眼,正是因为他模仿柳至方奏了效。
因而他更加努力地模仿柳至方,从行为举止到性情脾性,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可这一切,仅限于在段正楠面前。
面对着真正的柳至方,他又是另一番模样,骄横跋扈,热衷于晒段正楠送他的礼物。
仿佛这样的炫耀,能给孟景棠心里带来一丝快慰,暂时忘掉终日模仿柳至方的屈辱。
事实证明,装的始终是装的,孟景棠最终还是被夏谨亭戳穿了。
可柳至方却不知道这一切,他只知道自己曾经有过的东西,全都被孟景棠夺了去。
从前的段正楠,害怕这场戏不够真,怕柳至方不信他真的移情别恋。
可现在的段正楠却更怕柳至方信了,从此对自己失望心死。
段正楠越想越慌张,加大马力往医院赶,直至在病房中看见安睡的人,那一刻提着的心才落到原处。
“快些醒来吧。”段正楠握住柳至方削瘦的指节,干涩的唇在其上印下一吻。
第五十九章
段正楠已经很久没这样握过柳至方的手了。
因着柳至方扮演的是旦角, 手部需要保养得宜,在段正楠的记忆中,柳至方的手细滑白皙。
可今日再握, 手上却有了干活所致的粗粝感。
离了戏班的日子, 柳至方必定吃了许多苦, 只是以他的坚韧, 必定是隐忍不发的。
误会解开后, 段正楠动辄就心疼,恨不能将所有好的都捧到柳至方面前,好让他有机会补偿。
可床上昏睡的人儿却半点转醒的迹象都没有, 额上的伤口仍旧触目惊心。
段正楠渐渐养成了两点一线的生活习惯,除了工作,就是跑医院。
他长得高大帅气,为人也没有架子, 医院里有情窦初开的小护士对他芳心暗许,却被护士长一句话扼杀在摇篮里。
“别惦记了,人家心里头有人了。”
至于心上人是谁, 自然是那位他衣不解带照顾的病人。
“可他们, 都是男的啊。”小护士咋舌道。
“男的怎么了,心悦彼此就成。”护士长淡定地说。
有那么一份情真意切的感情, 谁还在乎男的女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
段正楠并不知道, 他成了护士口中的“三好恋人”,只是每日照例陪床, 等待着柳至方苏醒。
许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某日傍晚,柳至方削瘦的指节动了动。
起先段正楠以为他期盼太过,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随后才发现, 这不是幻觉!
柳至方真的在缓慢苏醒。
段正楠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他兴奋地唤来医生,通身上下有种苏醒的鲜活气儿。
医生检查过后,诚挚地恭喜段正楠。
柳至方很快就能醒过来。
段正楠盼了许多个日夜,终于胜利近在眼前,可他却莫名地胆怯起来。
他和柳至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起先是他单方面嘲讽挖苦柳至方,那时他们刚分手,段正楠满腔火气,关于柳至方的一切,他都要指摘一番。
他知道柳至方平日里爱钻研唱腔和发声方式,便专挑柳至方在意的点来挖苦,当众说柳至方的戏不好,甚至还有喝倒彩之类的迷惑行为。
之后两人之间夹了个孟景棠,段正楠就老拿孟景棠来打压柳至方。
譬如孟景棠喜欢牡丹,柳至方喜欢玫瑰,段正楠就夸牡丹娇艳,嫌弃玫瑰俗艳扎人。
孟景棠和柳至方唱了同一出戏,段正楠也是一褒一贬。戏班班主以为段正楠不愿看见柳至方,给柳至方排的活便越发少了。
更可气的是,那些贬损的话,段正楠还是当着人前说的。
次数多了以后,柳至方面对段正楠,总有些唯唯诺诺。
现如今段正楠想补救,首先要改变的就是欠扁挑刺的语气。
他特意买了一大束艳红的玫瑰,摆在柳至方床边,而后焚香沐浴,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静待柳至方苏醒。
柳至方睁眼的刹那,正对上段正楠的笑容,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