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悄笑得淡薄:“时间到了,我去接冬冬。”
人跟人的悲喜从来就不互通,叶悄知道江叙可能在难过,忏悔。但他不是江叙,没有这种感受,正如江叙以前不能理解他的所求一样,位置对调,发展的过程跟结果却是一样的,只是在看谁比谁更绝情。
叶悄接吴冬冬从学校出来,给他擦了擦雨水稍微淋湿的书包,说:“今晚我们要搬回原来的地方住,不住这边了。”
吴冬冬睁大眼睛哇了声,小孩儿心性单纯,但吴冬冬属于比较敏感的孩子,问叶悄:“悄悄哥在吵架吗”
在吴冬冬浅薄的认知当中家人吵架就会分开,大人之间都无法共通的情感,更别提对吴冬冬有多大的影响。
吴冬冬说:“跟悄悄哥一起搬。”
江叙的公寓再大,小孩心里认定有叶悄的地方无论是哪都是他的家。
江叙要叶悄留下,司机却送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安全抵达徐崇明名下的那间公寓地址,司机按的是江叙的吩咐,总归没把事情做绝。
尽管江叙的的确确没脸要求叶悄做这做那,送叶悄走时,他心里还是不甘心的。
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失而复得,惊喜,遗憾,痛苦,愧疚,如果不是不能死,江叙觉得自己都可以把命赔给对方。
叶悄跟吴冬冬进公寓不久后,江叙叫徐崇明一起出去喝酒。他挺长时间没酗过酒,到地方就喝的势头把徐崇明吓得不轻。
徐崇明这段时间一直收拾公司留下的摊子,忙得焦头烂额,跟陆念秋打电话的时间都不太有。原本趁江叙喝酒的功夫想着难得有空间偷偷去联系一下陆念秋,看到江叙喝成这样,顿感不妙。
“你不是跟叶悄谈心去了,谈完就喝酒,崩了?”
说着徐崇明想把江叙的酒夺走,再三确认:“出来之前没吃药吧?”
吃完药就喝酒这事江叙不是没干过,若非抢救及时,又或者江叙命没到头,按江叙当时那喝药配酒的喝法,差点把命交代出去了。
江叙睁着眼微微出神,眼神都没给徐崇明一个,叫徐崇明出来喝酒,无非就是对着他干瞪眼。
徐崇明越想越不对:“叶悄又不是雁回,他还能怎么你的?”
江叙目光恍恍惚惚的:“我怎么做他才肯回到我身边?”
徐崇明一时分不清江叙嘴里的他说的是叶悄还是雁回,这样的眼神江叙只有想到雁回时会露出,难道江叙真把叶悄当成小嫂子的替身,分不清现实了?
“江叙,总之你别喝了。”
徐崇明真怕江叙出事,他刚回来没两天,喝酒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
江叙依然我行我素,徐崇明从小至今就劝不了他,干脆吼出声:“你还喝?以前你喝多了小嫂子多怕你知不知道?喝喝喝,人都走那么久了还喝?”
江叙一震,脸色惨白。
他见鬼一样看着徐崇明,缓慢说:“他确实怕我。”
江叙那会儿贪求新鲜感和刺激,在性方面很开放,可面对雁回那个古董保守的性格,要撬开真的用尽了各种手段,哄的逼的利诱的,尤其借酒行欢,好多次让性格倔强冷清的雁回都哭得不行,哭着却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怕我……”江叙喝得更凶,不顾一切的喝法让徐崇明束手无策。
他完全不了解发生什么事,明明是叶悄要让江叙投的这个项目失败,到头受折磨的只有江叙一个人。
他拖着江叙想把人拖走时看到对方的腿一直抖,江叙目前的状态完全站不起来,徐崇明啧了声,叹气。
因果轮回,他都分不清究竟谁可怜谁该受罪了。
湿冷的季节挺好入眠,叶悄睡下没多久,徐崇明的电话就来了。
徐崇明尴尬的说:“我不管你跟江叙两人之间的事,不过他完全喝得停不下来,能接他走吗?”
又补充说:“江叙现在不能喝酒,再喝下去我怕他腿就废了。”
能把江叙搞成这副模样,徐崇明心知两人的关系没他想的那么简单,能拉江叙一把的估计就剩下叶悄。
他挠头,犹豫的念头在理智的边缘线来回拉扯。
“就……总之江叙情况不太乐观,以前他那白月光,就是前小嫂子走之后的后半年,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出问题了。”
江叙一直说见不到雁回,后来有段时间突然说他梦到了人,就跟他一屋。有时梦到有时就见不到,人跟癔症发作差不多,还胡乱吃药吃其他的东西。
他们请心理医生给江叙看,江叙态度强硬的拒绝配合治疗,信誓旦旦的说他真的梦到雁回,真实的跟人死了是假的似的。
徐崇明说着说着喉咙有些发哽:“人死不能复生,江叙做错就做错了,我觉得他受的罚也够了。如果事事都讲究一个平衡,那他们的一生不就永远纠缠不止,除非到两人都死,否则说不清的。”
叶悄眼神平淡:“我不想干涉。”
徐崇明低声的说:“就当日行一善?他现在腿抖得不行,我打电话让医院过来接人了。”
江叙那会儿经常跟他们说见到雁回,精神恍恍惚惚的,其实什么都没有。后来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追出去,黎明时分起追了一路,结果发生意外,出了车祸。
徐崇明当作恳求:“他左腿小腿以下部分已经没有了……去年刚做好人工腿部的移接,后遗症总时不时的复发,经常要回去治疗。”
“不管他把你看成谁,你跟他说两句话,可能都让他觉得活着其实还有些念想,好过一点?”
徐崇明的话音逐渐变得飘忽渺茫,叶悄眨了眨眼,记忆中依稀记得是有那么一回事。
他那会儿忽然可以离开了,于是就没想过停留,走的时候头也不回,好像是感觉有人一路追在身后。
他要走,就没想过回头,天一亮所有东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却没料到当时的感觉应该没错。
原来江叙追着他。
第52章
因果业障, 一报接一报, 没有人逃得开。江叙自以为是的天罗地网,他自己设下的天地,同样有深渊等他。
叶悄就是那个深渊,江叙踏进去就出不来了。
叶悄想着自己的最后一次离世居然让江叙经历过人生的死亡, 不由发出淡然的微笑,眉梢弯弯的弧度直达眼底。
徐崇明半天没听到叶悄的声音,疑惑地晃了晃手机:“叶悄,你还在听吗?”
隔了会儿才听到叶悄不紧不慢的发出应声,紧接着是穿衣服时窸窸窣窣的动静。
徐崇明小心翼翼地问:“你起来了?”
叶悄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穿起衣服。
“我一会儿就去医院。”
他不是过去同情江叙,更不是要安慰对方。
叶悄只是想亲眼看一看江叙如今有多惨, 这人会觉得疼吗?他也没想着非要看江叙露出的愧疚和忏悔。
但他此刻就想去看看徐崇明嘴里说的人, 他觉得自己可能想确认一下对方是不是真的江叙。
春季阴寒潮湿的冷雨夜,叶悄打了车直奔医院,很快就到徐崇明给的具体病房。
徐崇明脸色闪过几分颓然:“医生还在里面给他检查,他之前是在国外医院做的手术,恢复期的所有检查也都得去那边, 现在没办法冒然送他出去。”
徐崇明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实情告诉江家那边的人, 自从江叙出了这事,江家并非所有人的都安分, 甚至有人拿这件事看不惯江叙, 私下里蠢蠢欲动, 背着江叙做些小动作。
江叙的事徐崇明从不轻易告知任何人, 除了这次鬼迷心窍的跟叶悄说了,看到叶悄亲自来医院,一颗心既提起来又掉下去。
叶悄远比徐崇明想象的还要沉着冷静,徐崇明看不透他对江叙持什么态度和感情,目前能低声软语两句安慰到江叙就好。
一个小时后两人进病房,江叙已经醒了,胃刚洗过,酒水全吐出来后脸上没有多余的血色,还在输液,眼睛没有光,见到叶悄出现在面前眼珠子才稍微转了转。
叶悄前不久才在江叙心口上割刀子,他跟没事人一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徐崇明见状就暂时离开了,他的安慰不如江叙心里的人开口的一句话是真的。
旧情人见面,曾经还经过那么惨烈的分开,叶悄此刻真正的感到什么叫做心如止水,看到江叙的惨状,都没能激起他内心的波澜。
江叙看着他,喉结剧烈的滑动:“悄悄。”
叶悄低头看着抓在他腕上的手,说:“想死吗?”
江叙无言,叶悄被握住的手没有挣扎。他平静地跟江叙对视,淡淡开口:“原以为不会跟你再有交集。”
没有交集,那么过往就真的全部埋葬了。可谁知猜到命运放他们相遇,一切的一切都来得那么巧合,叶悄的相貌,来历出身,完全变成镜子里的另外一个他。
更巧的是,江叙撞到他面前,活生生的存在,把一个报复的机会拱手送到他手上。
江叙看着他,偏过的脸发髻对着叶悄,短短的时间没见,发髻白丝变多了,黑发掺着白丝露出几根,遮都遮不住。
“给我机会弥补。”
叶悄好笑:“碎了的镜子拿去修复都会有裂痕,何况两个人的关系,有用?”
他跟江叙完全隔着一条命,无论拿什么东西弥补都换不回来,即便用江叙的命,那也仅仅是江叙的命,跟叶悄半分关系都没有。
江叙可怜吗,现在是可怜,但用可怜挽救不回过往,活着谁没可怜过?
叶悄看着江叙的左腿,沉思不语。
片刻后说:“徐崇明说你要死了,我就过来看一看。”
至于看江叙死或者没死,叶悄没说。
他低头直视对方:“我要走了,这份虚情假意的关系已经结束,以后你别来找我,这辈子你跟我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他得了抑郁,江叙也患了抑郁,不管这人最后过成什么样,叶悄没有知情的打算。
江叙自以为是的把他的楚园弄散,给楚园轻飘飘的一个未来却让他的亲人们各奔东西,最后除了一个名头什么都没留下,他用江氏一个二十年的项目偿还。
师父说他是祖师爷赏饭吃,天生一把好嗓,可惜江叙的自私绝情致使他的嗓子没了,叶悄不愿再登台唱戏。如今江叙失去一只左腿,犹如天之骄子落进泥端,怎么站都是站不直的,用他一把嗓子换江叙一条腿,那他们的失与得都算扯平了。
叶悄不欠江叙,江叙跟叶悄也不会再有关系,不管赐予还是亏欠,他拿走自己该拿的,不属于自己的一件不碰,反之江叙也该这样。
恩怨皆偿,互不相干,一拍两散。
叶悄说:“你跟我谁都不欠谁,我走了。”
没有告别,因为他们不再重逢,更没有相逢的必要。
叶悄走的时候江叙没有阻拦,他所得的报应在叶悄心底一文不值,甚至于江叙一心要跟叶悄有关系,无论是哪一种,叶悄想要的不过是恩怨两散。
徐崇明在门外,见叶悄出来了就问情况怎么样。
叶悄转头,眸子比医院外的冷雨夜还要清寒,徐崇明甚至恍惚地觉得自己出现幻觉,看到小嫂子了。
叶悄说:“以后江叙是死是活别再找我,等找到合适的地方,我跟冬冬就不会麻烦你。”
“谢谢你徐崇明,”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人不管出于哪种心思,对他都没有过任何亏欠,帮了他很多次。他最后一次说:“我走了。”
叶悄心结已散,没有恩怨情仇,把江叙这个人完全从他的过往抹开,活着他是叶悄,死后也是叶悄。
第53章
江明月风风火火赶来医院的时候, 看着表情麻木地躺在病床里的江叙一脸痛心疾首,又恨他不争气。
她最近因为一点私事忙得脚不着地, 下了飞机接到徐崇明消息就直接往医院赶,回来前补的妆容都有些花了。
江明月顾不上打理仪态
, 瞪着江叙那条左腿,提起一口气骂:“你还真就不想要这条腿了?来来回回折腾一年多你要来多少趟医院——”
江叙出车祸那天,家里的老太太刚好也去世了。江家最重要的两个人同一天出事,那天的情况完全不能用任何心情来形容, 太乱了, 乱得江明月至今想起都觉得脑袋爆炸。
老太太当时连江叙最后一眼都没见到, 心里记挂着想见一见, 可没人敢告诉她江叙就躺在icu里抢救。
一旦把实情说出来怕老太太受不住刺激,临走前还要经历这么一遭。不说又怕她抱有遗憾, 结果江叙还没从icu出来,老太太就先走了。
那天真的让江明月眼泪流干, 江家也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除了生命离别, 天灾意外,无法挽回的两种境况同一天发生, 经历过生离死别留下的遗憾,江明月心里比以前变得软弱起来。
她看着眼神没有多少波澜和色彩的江叙骂归骂, 叹息和心疼总归占据上风, 骂完轮到自己眼睛也微微发红。
“江叙, 你看事情都过去多久了, 怎么还不分清楚状况?你是我们当中拎得最清楚的那一个,做事也都比我们绝情果断,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却比谁都要执迷不悟,以前留下的遗憾到今天还没让你吃够教训吗。”
江明月见江叙目光闪了闪,就继续趁热打铁:“人走都走了,别说是你,哪怕换作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都没有谁为一个去世的人守活寡,把自己作成这副模样。”
“我听说你重新带了个人在身边,跟他还挺像,其实也没必要,但是你心里真的喜欢的话就另说。江家现在说话的人是你,老太太也不在了,下面还有谁敢说你的?所以没必要再搞以前强强联合那一套,我们家不需要别人扶持也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