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外头甚至还觉得你是傻的呢, 所以才不管事, 怕管多了露怯, ”元江行忍不住劝他, “知玉, 你在京城的时候不争, 我很同意,那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有的时候就和囚笼一样。但现在只有江南这一块地方,且世事已经不一样了, 你也不用再忍了。
知玉,你是有本事的人,我不是不想让你休息,但是……我只是觉得可惜。”
“我不觉得可惜就好, ”傅知玉低头笑了笑, “舅舅不用劝我,就这样吧,我觉得挺好的。”
傅知玉如今只觉得自己正呆在最舒服的位置里, 一点也不想动。
所有的事情都如他所愿,讨厌的人没有出现, 自己挂念着的家人都在身边, 个个都很好, 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改变这种生活的道理。
江南这整个地方如今也挺好的,不需要自己插手。
至于那封帖子,被他随手丢在一边, 不再理会。
元江行听他这样说,叹了一口气,知道他的意思之后也不再相劝,拿着帖子便离开了。
过了大约一月之后,元鹭和明刀一起开的店开张了,是一家卖玉的铺子,起名明月轩,傅知玉被两个小的请了几轮,他第一天没去凑这个人挤人的大热闹,没让他们忙地顾不过来,只送了礼,第二天才去了。
“表哥来看看喜欢哪一样?”元鹭嘻嘻笑着,乍一看完全没看出来他是这间铺子的老板,“看上就拿,我绝不含糊。”
“不用了,明刀不是送了吗?”傅知玉道,“我头上还带着呢。”
“那还是我给找的玉匠呢,”元鹭往他头上看了一眼,感慨道,“果然,表哥戴这个是最好看的,这玉戴在表哥头上,是它的福气。”
傅知玉低头笑笑,没多说话。
元明刀暂时出去了,有一批新货从城外押运过来,他要去盯着,傅知玉便在铺子里坐着等了一下。
元鹭选的这间铺子很大,一共三层,又有隔间,傅知玉坐在一楼的隔间里面喝茶,元鹭也忙,与他聊了几句,话还没说完,又被拉出去做生意去了。
南疆的玉确实是一等一的好,铺子里面人一茬接着一茬,就没有停过。
隔间里摆了一些书,傅知玉也没闲着,随便看了看,大约是从南疆那边顺带带出来的,有一些是话本,有一些是记录南疆风土人情的游记,倒是新鲜,反正他现下闲着也没什么事情,便随手抽了一本,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页。
书还没看完开头,他便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声。
元鹭对外人就没有那么小可爱了,傅知玉听见他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邓静河,你给我滚出去,我的店里不做你这单生意。”
傅知玉一愣,把手里的茶放下,往外看了一眼。
元鹭生气是一方面,是邓静河这个名字吸引力了他一瞬间的注意力。
江南元林邓钱这四家巨商,相互之间的排位没有谁说地清,财不露白是大家都守着的道理,况且生意做的多了,连家主都说不出自家到底有多少钱,便更无从比较了。
邓静河便是那个“邓”,他算是元家的竞争对象。
不仅如此,邓静河在原着里面是个中后期很重要的人物,给傅知玉留下的印象很深刻。
上辈子,元家在京城被屠,元江文原来的生意受到巨大影响,虽然各店里都有掌柜,但也是群龙无首的状态,何况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元家的生意被趁乱吞并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了。
傅知玉那时候已经自身难保,更无暇顾及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如何了,他还是看了原着才知道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
邓家吞并掉了元江文留下的大部分生意,整合之后,已俨然成了江南第一富商,那个时候邓家的家主,就是眼前这个年轻的、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邓静河。
在原着的中后期,他和谢恪合作,兵不血刃,以生意的形式拿下了南疆这块与世隔绝的地方,谢恪一统大陆才得以功成,邓静河也成了当世一等一的皇商,除了皇帝,他大约就是世上最有钱的人了。
上辈子,傅知玉和他的时间线差了一截,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
现下一听到这个名字,关于原着的记忆并一下子涌进来,让傅知玉一下子有些恍惚。
他安逸地过了太久,有的时候都差点忘记了现在还有原着这种东西。
邓静河这个人人生倒是很戏剧性,他母亲是个和邓老爷春风一度的妓-女,一朝意外怀胎之后母凭子贵抬进邓家做了个偏房,但邓老爷风流一生,他院子里的人比皇帝后宫还要丰富几分,更加上外面还有数不清的红颜知己,邓静河母亲善妒,眼光短浅,又有些蠢毒,使了几次争宠的手段都被人识破了,闹地家宅不宁,她在早产时仍然被关着禁闭,在柴房里面生下了孩子,可怜没撑过那个夜,第二天就死了。
邓家虽然后院女人多,但子孙确实不多,唯有大夫人生下的一子一女而已,庶出的一个也无。邓家家主风流也狠心,每次都要为对方备好药,盯着喝下去才行,邓静河那真是个纯粹的意外,妓-院毕竟不是自己家,邓老爷喝太多就给忘了,第二天早上又匆匆跑去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他也没想到一下就中了。
本来是想打掉的,但邓家老夫人信佛,偏巧年初时候求了签,说是今年不宜见血不宜杀生,还要事事仁善,否则对邓家运道有损,就拦着没能打掉。
邓静河他母亲也是凭着这个肚子才敢这样作威作福,一连好几次触碰家规底线,最终的惩罚不过就是关柴房反省几日,毕竟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她会小产,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打板子都要打到死了。
邓静河生下来之后,在老夫人那里养到会说话的时候就被送到偏远的小宅子去了,老夫人保了他一条命,却丝毫不喜欢他,她唯一念着的那点好感就是邓静河母亲恰好死在过完年后的第二天,没有污了她的签。
邓静河年少时期过的十分差,作为江南巨商的儿子,他在稍微得势之前,差点被饿死好几次。
傅知玉看原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把他和身边的人比较,觉得他有点像傅凌霄,又有点像席丹王,他有傅凌霄的表里不一,又有席丹王那股子什么都不管的疯劲。
书里形容他面如冠玉,心思叵测,如果说傅凌霄像蛇,席丹王像狼,邓静河就像是……狐狸?
傅知玉听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地更厉害了,他想着这些,也忍不住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你看你,”邓静河面对着轰人的元鹭,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做谁的生意不是做啊?我是真挺喜欢那只玉如意的,是难得的好东西,刚好近来是老夫人寿辰,我都答应了祖母,要送个漂亮东西。
元鹭,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就卖给我,我绝对不砍价,行吗?”
元鹭一向待人和善,他刚认识邓静河的时候,还真傻乎乎地觉得对方身世可怜,是个自强不息的好人,打算交个朋友,结果转身便被邓静河坑了,一条商线就从他手里流了出去,虽然元江文觉得不算大问题,做生意嘛,交点学费正常,若是元鹭真能学到东西,学会识人,凡事多长几个心眼那就不算亏。
元鹭是成长了,但是那一次的失败他终生难忘,以至于发誓和邓静河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这次南疆玉矿这一条线就是他以牙还牙和邓静河争赢的,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但元鹭深知眼前这个人没有底线,大约是因为少年时期的遗憾,邓静河对钱有一种过于偏执的执念,以至于他不择手段,也丝毫不信感情。
道不同不相为谋,元鹭不想和他再做任何交流。
邓静河看着店里的人围了上来,便往后退了一步,却仍旧没有离开,他正要接着说什么,却恰好看到另一边的小房间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傅知玉今天穿地很简单,一身简单的素白长袍,身上一点装饰也没有,长发用元明刀送的玉簪简单挽了一下,穿堂风吹过,吹起了他懒散地垂落在脸颊边上的几缕头发。
他只是有些好奇邓静河,也听到元鹭生气的声音,觉得自己干坐着听着也不好,干脆就出来了,但是他出来之后,吵闹声反而一下子就停了。
元挽云一直夸他长得越来越好,幸好不喜欢出门,否则出去就不知道要耽误别人家多少姑娘,傅知玉一直认为是自己娘亲的亲娘滤镜而已,他自己看着自己的脸都已经习惯了,是挺好看的,但并不觉得如何十分惊艳,更没到娘亲形容的那个程度。
但元挽云是真的没有夸张。
她也不知道自家儿子吃了什么东西,就像他身体里的血一样,对人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有的时候甚至叫她担忧。
傅知玉不管后宅的事情,平时几乎都不需要人伺候,他不知道自己府里的下人已经被周管家换过几茬,这里面总有些胆大包天觊觎主子的人,幸好全被拦了下来,有的人还莫名其妙倒了霉,却也源源不绝,管也管不住,最新这批看着挺老实的,却也没坚持多久,一个接一个地出问题,想爬-床的丫鬟都被周管家处理好几个了。
邓家后院美人无数,邓静河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的皮相数不胜数,但他没见过这样子的,只觉得看了那一眼,刚到嘴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六十九章
衣服穿地简单, 反而更能显出这人姿容无双来, 发间的那一点帝王绿更是点睛之笔, 美地如梦似幻,让人想要伸手触碰他,这样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邓静河心里这样想,他也这样做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
元鹭在边上看着这人突然不说话了,眼睛只往一个方向看, 而且那个方向是自己向来喜欢的表哥, 他就更生气了。
“你在想什么!不许看!”元鹭脸色一下冷地彻底, “把他给我赶出去,赶不出去就用揍的!打伤打死了我负责!”
店里请的武师认识邓静河, 怕两大家族闹太大不好看便一直拘着手, 只是拦了一下, 现在主子都这样说,那就没有办法了。
邓静河练武,他身手不错, 还反应灵活, 不仅躲过去了, 反而离傅知玉更近了一步。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看上了什么都不择手段,就算是抢都要抢回去,根本不把元鹭的警告放在眼里。
但傅知玉比他想象的要灵活许多,稍微一闪神, 邓静河就扑了个空,脚下一顿,身形就有点不太稳了。
元明刀在这时候刚好回来,怀里还抱了一袋给自家主子带的零嘴,刚巧就看到这一幕,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下来,当下便抽了腰间的刀出来,一刀便劈了下去。
邓静河还没碰到傅知玉的衣角便被拦了下来,元明刀的动作比铺子里的武师快上很多,他躲闪不及,肩膀处被圆月弯刀的刀刃划过,虽然伤口不算深,但也见血了。
几招下来,邓静河被元明刀逼到店外。明刀认识这个人,他现在手下也有分寸,没有赶尽杀绝,以免闹得不好收场。
况且这铺子刚开,搞出大事情来怕以后不好做生意。
“赶紧走!”元鹭得了这个帮手,底气更足了,又见他还在盯着傅知玉看,便上前去把他的目光挡了个严严实实,“你个捣乱的癞□□还想吃天鹅肉呸!!”
邓静河认识元明刀,他今天确实没有做什么准备,人带的也不多,稍作权衡,便知道自己在他手下讨不了什么好。
但是他在门口又不愿意走,盯着那人的露出来的一点衣角,又听见元明刀低声问他:“主子没事吧?”
“没事,”傅知玉摇了摇头,“我只是出来看看。”
邓静河的动作在他看来确实有点奇怪,不过傅知玉多少也觉得明刀他们的反应多少有些过度了。
元明刀的主子?
邓静河听了这一句称呼,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
“你是昭王?”他惊讶道,“昭王傅知玉?”
傅知玉确实很少出门,对于几大家族的拜帖他也是通通推掉,邓静河长期在外做生意,最近才回来,这几年下来,竟然就真的一次也没见过。
还没等傅知玉回答,邓静河就像是明白过来了一样,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然后道:“昭王爷,我们有缘再会。”
“谁跟他个无耻小人有缘?”元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嗤笑一句,“我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那你现在认真习武,应该也来得及。”元明刀耿直地提醒他,“否则你还真的打不过他。”
元明刀给傅知玉带的小零食掉了一些,但还剩下大半,他有点不好意思,但傅知玉很自然地从他怀里接了过来,问道:“回去吗?”
“嗯,新来的货已经送到后面了,我没什么事情了,”元明刀道,“我陪主子逛逛街?”
傅知玉摇了摇头,道:“不逛了,回去吃饭去吧,今天府里做了好菜。”
“好。”
本来好不容易出门,是因为逛一逛的,但是傅知玉今天心情并不好。
邓静河让他不高兴。
上辈子他的所作所为不能说错,毕竟元家的事情并非他下手,元家留下的东西不是被他拿走,也会被别人拿走,但如今元家无事,这针锋相对的命运就无法避免了。
做生意总是这样的,虽说是和气生财,但是赚钱的路子总是有限,免不了要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