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杜隐就见到了傅知玉。
傅知玉是和元江行一起来的,颁旨的地点就在鸾州城的官府处。
毕竟他这权力不仅要叫傅知玉自己知道,也要叫其他人知道,这地方如今主事的是谁。
圣旨抬出,所有人按律法都要跪谢接旨,唯傅知玉不用。
“陛下旨意,昭王殿下不需要跪,”杜隐道。
和送出江南比起来,这一点特殊就不算什么了。
傅知玉倒是一直沉默着,他听着那张旨,有点心不在焉。
元江行在出发来江南之前就已经给他传过信了,也是得到傅知玉那边的肯定回答他才动身的。
这圣旨上已经盖上了皇印,实际上已经生效了,颁旨也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而且皇城那边全都知道他没死了,就在江南,这口径一改,自己藏着掖着也没必要,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这江南……
这件事真的是出乎傅知玉的意料,他心不在焉地听了,又心不在焉地从杜隐手里接了旨,然后便听见杜隐低声问道:“昭王可否一叙?”
杜隐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单独。”
傅知玉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杜将军随我来吧。”
杜隐便跟着傅知玉去了他现在住的地方,是一间很精致的小院子,看样子是仔细打理过很久的,没有皇宫那么豪华,但是很让人舒服。
傅知玉就在花园的亭子里面请杜隐坐下,清清淡淡的风不知道送来什么花的香气,叫人不自觉地就安定下来。
杜隐看着傅知玉,只觉得这个人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仍然是那样有点懒懒散散的样子,坐下之后没有立刻开口,慢悠悠地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先喝了几口,然后才说道:“杜将军要与我说什么?”
“谢恪……本来是打算自己跟你说这些的,”杜隐道,“但是昭王殿下给了他一箭,他到现在还没醒,便只能我来了。”
傅知玉笑了一下,他听出了杜隐话里面的怨气。
从杜隐的角度来看,谢恪做出的事情就好像是被他下了蛊一样,只能用“不可理喻”来形容。
每个人的角度都不一样,有的时候实在很难讲清楚谁对谁错。
“他还是这样,总要给人塞一点他认为好的东西,”傅知玉叹了口气道,“杜将军真没必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从未跟他讨要过江南,也……不欠他什么。”
“他知道你喜欢,才把江南送给你的,”杜隐道,“我现在往前想,只觉得可怕,有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到,他筹谋布局当然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
从来都是谢恪眼巴巴地往前送,你情我愿的事情,杜隐心里知道这算不得亏欠。
“可是,为什么呢?”他憋不住地问道,“谢恪爱你这件事,我不觉得有什么,他要如何对人好,我也管不着,但是你为何这么对他呢?若只是不接受倒好了,有的时候,你也……太狠心了。”
杜隐想从傅知玉的神情中看到一点点后悔的痕迹,但是没有。
他很坦然,神色无比平静,好像什么时候都没办法叫他动容。
傅知玉从来都没打算和杜隐解释这件事情,他理解不了的。
杜隐把自己的情绪压了下来,还记得自己的话没有说完。
“他昏迷之前,都在说关于你的话,”杜隐把谢恪的话说给他听,“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也许是谢恪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是……你对他好一点,可以吗?只对他好一点,他就会感到高兴了。”
“杜将军,你对试图杀他的我说这句话,真的本末倒置了,”傅知玉摇了摇头道,“为什么他的情绪要依赖我呢?他若是学会放过我,便不用受你说的这些折磨了,不是吗?”。
第六十七章
傅知玉和杜隐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不仅是角度不一样的问题,两个人所知道的信息也大不相同,讲三天三夜也讲不清楚的。
“我也不记得和他说过多少次了, ”傅知玉有些无奈, “谢恪若是能学会放过我, 我们自然各自欢喜,谁都没必要伤害谁,不是吗?”
杜隐没接着说下去了, 他长叹了口气道:“我希望吧。”
但是他心里清楚, 不可能的。
谢恪那个样子, 虽然可能不会像之前那样守着傅知玉,但他依旧不会放弃,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罢了。
圣旨已经颁完了, 杜隐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他很快就告辞回京城去了。
走之前, 他深深地忘了傅知玉一眼,却什么话都没再说了
傅知玉也转身回去了,和没事人一样。
他接了旨之后也像之前那样, 和娘亲、元明刀还有原来的王府里的小动物们过着小日子。江南本来就有各层官吏管辖着,况且还有元江行带兵守着, 他撒手什么都不管, 倒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不过,江南确实是住的很舒服的一个地方,比傅知玉之前想象的样子还要好, 悠闲地让人会忘了时间流逝。
直到娘亲给自己送上礼物的时候,傅知玉才恍然醒悟过来,三年多已经过去了。
“给你缝了一件新的冬衣,试试看?”
元挽云离开宫这么久,眼看着也年轻许多,走出去之后,旁人看着都认为她是三十出头的女子,她身上又是别人没有的那种的成熟风韵,气质上比一般的年轻女子要好太多,让人见之难忘。
她眼睛盯着傅知玉看,见他换上了冬衣的样子,又伸手帮他理好了头发。
娘亲的手艺自然是巧的,傅知玉在镜子前看了看,夸了几句,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二十二岁了啊……
傅知玉的生日,自然是全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庆祝的。
明刀今年也十五岁,也许是十六岁。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具体哪个日子生的,不过到了这个年纪,少年的身段也渐渐显示出来了。
他长高了很多,这几年简直是在狂长,以前傅知玉可以随手摸他的头,现在不行了,他已经长地和傅知玉差不多高了。
上辈子还没长这么快的呢……他嘀咕道。
可能是自己的血?
家里人的身体素质是因为这个确实有些改善,毕竟都已经吃了好几年了。
傅知玉自成了江南王之后,就没有对外卖的东西的必要了,他本来卖的也不多,每一粒都是天价,当时卖的时候也从未保证会一直提供,现下停了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只说没有原料了,对方即使有点意见,但也没有办法,没有就是没有。
晚上的生日晚宴也热闹,元明刀猎了一头鹿回来,晚饭吃了一点之后,全家人就在花园里面坐下,架了火炉,在上面烤鹿肉吃,新鲜的鹿肉只撒一点盐做出来就很好吃了,又烤着火,即使是冬天也不怎冷。
茸茸身上也裹了一件红色的小衣服,低头专心致志地啃着煮过的小棒骨,阿橘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躲在凳子下面睡着,兔子们在院子后面养着,地方的变化没让它们有什么感觉,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周管家也在,他来地要晚一些。
傅知玉在京城的时候没把周管家划入自己真正信任的那一批人里面,很多事情都瞒着他,但封了江南王之后,傅燕然那边却把他送了过来。
周管家真的是个挺优秀的管家,傅知玉渐渐也习惯有他的生活了,到处都妥帖着,挑不出一丝错来。
周管家本身也挺珍惜的,他一辈子都在伺候人,傅知玉是他遇到最好的主子了,基本上没什么要求,出手也大方,江南也是个好地方。
他年纪也大了,也真心希望能找个养老的地方,就这样安稳地过完一生。
陈太医也来了,只不过他现在不是太医了,在鸾州开了一家医馆,收了几个徒弟,又常扛着医箱给穷苦人家看病施药,没有在宫里那时候荣华富贵,但是如今外面都夸他华佗在世,又说他是绝世大善人,不像以前,总是要扛着挨板子的风险。
元夕嫁人了,是元江行手底下的人,两个人算是一起长大的,傅知玉上辈子也见过,是个好人,也是个忠心的人。
元家上辈子集体被太子杀害的时候他不在,在边疆一心一意地守着家,收到消息之后整个人都变了,阴沉地很,后来跟了傅知玉一段时间,杀了太子报了仇之后,他拒绝了官位,很快离开了,傅知玉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
现在他与元夕毫无意外地结婚了,一扫上辈子傅知玉对他阴阴沉沉的印象,就是个对妻子老实又傻乎乎的男人,如今正在认真地给元夕烤鹿肉,一边烤还一边小心地叮嘱着:“鹿肉燥,不能多吃的。”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元夕要吃,他总是拦不住的,只能听话地接着给妻子烤肉,又给她递水果试图降降火气。
元鹭其实也长高了一点,他年纪与明刀差不多大,来了江南之后两个相处地多,自然而然就成了最好的朋友,只是和元明刀抽条的身高不一样的是,他属于长地慢的那种,现在看起来还是小孩子的样子,脸上还保留着肉乎乎的样子。
傅知玉知道他没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他三岁的时候就跟着元江文一起走商队,很多东西是潜移默化的,元鹭最近在鼓捣自己的生意,还想拉着明刀入伙。
傅知玉是无比支持的,他看到这些只觉得开心,大约是真的所有人都重来一次,拥有了和上辈子不一样的人生,大家都感到幸福。
至于自己……
我也新的冬衣穿呢,傅知玉摸了摸自己身上被火烘烤地温暖的冬衣,低头笑了笑。
他偶尔会在这三年里面想到其他人,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过去的事情太复杂了,像是一团缠在一起解不开的毛线团,他也没打算去解开,只是在知道所有事情之后,放下了而已。
即使有时候不小心想到了,也一笑了之,转身便忘了。
吃完生日宴,傅知玉送大家出门,转身又被塞了一大堆礼物。
他今天高兴,晚上到了睡觉的点也没有睡着,就坐在床上拆礼物,每一件都让他惊喜。
元明刀看他房间灯光还亮着,让小厨房那边煮了一碗牛乳甜羹送过来,消一下烤鹿肉的油腻感,喝了也好睡觉。
傅知玉刚好翻到了元明刀的礼物。
是一根玉簪,特别的是这是一根少见的帝王绿玉料,即使在皇家,这也是少见的东西。
傅知玉随手给自己束了一下发,碧绿的发簪夹在他墨色的头发里,像是融在里面的一滩水,是一种低调的贵气。
元明刀笑了一下,道:“主子戴这个很好看。”
也不枉费他费这么多心思。
也不用傅知玉主动问他哪里来的,这种事情,元明刀挺愿意和他说的。
“我和元鹭前段时间去了一趟南疆,做生意,”他道,“那边其实很排斥外人,元鹭父亲那边商队虽然去过几次,但那是站在他无意间救了几个南疆那边的人的情况下,恰巧那些人是在那里有些声望的,才做了几次生意,有了一点关系。元鹭这回是想做一笔大的,但那边很多东西不确定,便要我一起去。”
商队其实很重要的一部分来自于武力保护,元明刀现在的武力放在元江行的商队里面也是首屈一指的,选他合作不仅是元鹭朋友情感使然,站在利益的角度上,他也是最好的。
“做一笔大的?”傅知玉伸手把玉簪取了下来,他的头发也随之垂散了下来,“玉?”
“是的,”元明刀点了点头,“南疆产上好的翡翠,只不过那边的玉坑很少交由南疆的外人开采,我们暂时也没有越过这道坎,只是达成了合作而已,可以买卖那边的大批翡翠原石。”
黄金有价玉无价,这笔生意若真的做好了,未来确实不可限量。
“明刀若是有什么需求,也可以跟我说,”傅知玉对他说道,“能做的我都会做的。”
元明刀笑了笑,道:“主子不用担心这么多,我会做好的,往后,就是我挣钱养着主子了。”
孩子年龄大了,总是自己的想法。
傅知玉也没在那个时候反驳他什么,只是笑了笑,低头把牛奶甜羹吃完了。
第二天早上,元明刀一早又出去了,元江行又来找他了。
江南本来就有自己挺完整的行政架构,各级官吏傅知玉一个也没撤,他撒手不管,维持原样,三年来也没有出过什么事情,若是真的有什么需要他这个王来决定的,元江行也觉得自己无法做主,就会来找傅知玉。
“这几大商户又给你递了帖子,还是不去吗?”
傅知玉低头看了看他手上烫金的请帖,摇了摇头。
江南这一块地方,富商极多,又以元林邓钱四大商户为大,元自然是元江文,其余的三个,傅知玉只见过几面,没留下什么印象,他也不打算多和他们说话。
但他不想说,不代表别人不想。
他虽然不管事,但是这整个江南名义上都是傅知玉的地方,生存在这里的富商们不想着和他打交道,那是不可能的。
这些富商们在这江南一带向来地位极高,天高皇帝远,京城里管不到他们,江南的官吏们又与他们称兄道弟,但现在多了一个顶头的傅知玉,和变了天没两样。
一开始,谁都想探他的底,帖子飞雪一样递过来。但是傅知玉不管这个事,久了之后,他们也消停下去许多。
但这消停不代表永远,你看,这不是又递帖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