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要不是说起来,我们根本就没发现祭祀上还有这档子事情呢,也没出什么岔子,最后不是也顺顺利利的了吗?”他接着和稀泥,“二月二龙抬头,如今正是吉利的日子呢,何必闹地大家都不开心?我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别把事情搞得这么严重,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我们生意人也常说,和气生财,昭王爷,你说是吧?”
“我说,不是,”傅知玉没被他这冠冕堂皇的话绕进去,“他可是和我交代了,是你们两家在背后做指示呢,我还未去拜访,你们倒是先来了。”
“哈哈,”钱满贯干笑两声,“昭王爷说笑了,刘太守也说了,他那时候被冷水浇懵了,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胡话,没凭没据的事情,可不能胡说。”
“是吗?”傅知玉不接他们的茬,他在这个时候也懒得和他们虚与委蛇地说一些场面话,邓家主还想说些什么,傅知玉手上拿着的茶杯盖却掉了下来,摔地粉碎。
清脆的摔裂声音似乎是一个信号,在门口的士兵们便一下子抽出了剑,只是未有下一步动作。
一般来说,先礼后兵是大家默认的规则,但是傅知玉心里的气确实还没消下去,他在这个时候并不想和这些人讲道理。
“钱家主,我看你是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傅知玉道,“他已经不是太守了,你这刘太守的叫法,是也觉得我说的话没有用,是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钱满贯很快恢复了冷静,“您消消火气。”
“消不了了,”傅知玉道,“你看,我不过想好好在江南过日子罢了,是你们非要惹我的吧?”
“您……您讲话要有证据。”
“我讲话不用证据,”傅知玉看了他一样,“江南是我的地方,我觉得你们惹我生气了,就可以找你们的麻烦,懂?”
老话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若是碰到一条不讲道理的龙,事情便不是这么玩的了。
钱满贯手上转着佛珠,听了这一句话之后,那主子便停在这里了,他与邓家主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的意味不可形容。
这场谈话眼看着便是非常不愉快,但傅知玉也没拦着他们走。
但是他们走的方式有点不怎么好看,是被士兵们压着推出去的。
两个人前脚刚离开,元江行便从后面的屏风绕出来了。
“现在真不动他们?”元江行问他。
“嘴上是这么说,但你也知道,我不是这么莽撞的人,”傅知玉看了他一眼,道,“这地方他们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对鸾州太守可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但是遇见真猴了,便不能如此是随心所欲。但若我不说到这个程度,他们还真以为我是在小打小闹。”
钱满贯道貌岸然不说,看邓家主那个样子,一身的酒气便来拜访,恐怕来的时候,根本没把太守那件事情看得太重要,只觉得自己还好商量,换句话说,还是没把自己当回事。
傅知玉就是想叫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好惹的人,每吃一份亏,都要找补回来。
如今自己是众矢之的,不像那时候在京城一样,往后一退是海阔天空,现下自己反而是退地太多,才教他们敢这么嚣张,什么阴损的招数都敢用。
元江行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来一样,说道:“对了,我去翻过鸾州的卷宗,很复杂,整个鸾州从官府到下面都盘根错节,若是把里面的全部人都换掉,肯定也不现实,我们的人一时半会儿毕竟不熟悉,总是……还需要时间的。”
“不急,”傅知玉摆了摆手,对着元江行,他的声音便柔和下来,道,“心急容易出错,慢慢来吧。这事情也怪我,之前不让您管,现在又重新捡起来,我心里知道没有那么容易,舅舅,麻烦你了。”
元江行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父母健在又在身侧,女儿如今也过得幸福,元江行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只剩下自己妹妹和外甥,总是要担心他们过得不好。
如今在还能活跃的时候为知玉做点什么,他很高兴。
之后,邓钱两家送了些礼物过来,又说是压惊,又说是赔罪。看着是低了一头,实际上还是死性不改。
傅知玉知道,他们是还没消了要把撤职的太守扶回去的心思。
一来,做生意需要官府帮忙,好不容易和那边疏通了关系,现在换成了元江行,虽然短期内还没有什么大动作,但是长此以往下去,肯定不比从前。二来,他们倒是想知道,傅知玉还能在这种情形下做出什么来。
邓钱两家把表面姿态放低的同时,闹事的人却是一直没有少过,撤了鸾州太守的第六天,元江行拿了一沓的折子给他看。
“都是江南的其他城的太守送过来的,”元江行道,“都说鸾州太守无辜被撤,叫他们……惶惶不安。”
傅知玉不怒反笑,把这些折子往桌子上一扔,道:“这是要逼宫的意思?”
元江行叹了口气,道:“恐怕这江南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根深蒂固,往前只是没发现罢了。”
傅知玉在决定做的时候,也早对如今的情况有些预料。
他早该知道,江南并非他以为的桃花源,这世上本就不存在与世无争的桃花源。
“江文的商队大概两天后回来,这里的事情他更懂一些,到时候我们再与他仔细商量吧,”事到如今,元江行心里也憋了一股气,“我就不信了,还管不住这些人了!”
傅知玉也这样想,在这里,**的方法并不适合广泛使用,很容易伤及无辜百姓,也落人话柄。
那些官吏们闹,不过就是有豪商在背后指使而已,断了他们的财路,才是治他们的法子。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还是要真正叫这些人服气,他们以后才不赶随便搞事。
“他们得意不了多久,”傅知玉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些折子,低声一字一句地道,“我总要叫他们知道,这江南到底是谁的江南。”
元江文提前一天回来了,一回来便到了傅知玉府上,还没等傅知玉开口,他先开口说话了:“钱家倒霉了!知玉,是你做的吗?”
“什么?”傅知玉没明白,盯着他明显有些慌张的脸,一脸莫名其妙,问道,“倒什么霉?”
钱家是做绸缎庄生意起家的,后来生意便做大了,皮毛摆件之类的也做,供的都是大户人家,价值很高。
“要论皮毛,自然是蛮族那边的最好,钱家在那里收了好几车雪狼皮,听说里面还有一块品色极好的火狐狸皮,货没到就已经谈好了生意,钱都收了,那边只等着商队送来,”元江文娓娓道来,“但是这一批货连蛮族地界都没出,直接就被截下来了,我听说是蛮族席丹王带了兵,亲自给截下来的。”
傅知玉皱了皱眉:“……席丹王?他又闲的没事干了?”
商队如今做生意的事情,各国都不怎么管,虽然有些官吏吃拿卡要是常事,但是几大商队都是早早地打好关系做好预备的,哪里遇到这样直接拿走的?
第七十三章
钱家从蛮族地界走皮毛这件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早就和边关那边打好了招呼,谁知道那天席丹王突然出现, 说是慰劳前线官兵,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惊喜和惊吓倒是都有的, 只是这个人过来之后没先去看军-营, 反而先去关口转了一圈, 刚好遇见钱家的商队出城门, 一下子便不由分说地给拦了下来。
商队的人挺懵的, 一开始还试图和席丹王讲道理,说这几车都是皮毛, 可以随便检查, 绝对没有什么违禁品。
席丹王截了别人的货,笑眯眯地听了解释, 却完全没有放过的意思。
“谁说这不是违禁品了?”席丹王振振有词, “众所周知,整片大陆上,只有我蛮族有雪狼, 这雪狼皮自然是从我的土地上打得的,你们在我的地盘打我的狼, 我看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来人,
都给我抓起来, 好好审问!”
商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但是打猎这件事, 向来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也从来没有做好这方面的预备,商队虽然有武师,但是在蛮族军队面前就不够看了,一下子便被捉住了,还故意放走了一个,去送消息的。
这批货基本上就是不可能拿回来的了,甚至商队都被关着,现在还没有放出来,钱家接到消息的时候,便知道这货基本上是要不回来了。
若只有这一批货出问题,事情还不算太大,商队偶尔出点意外是正常的事情,赔点钱也不算什么,钱家还赔地起。
钱满贯怕的是自己的这条线被完全破坏,以后都走不了货了。
钱家的几条重要商线都与蛮族有关,若是真的不行了,恐怕难关将至。
“我听说,蛮族关卡那边的官吏被换了,商队审查严了不止一星半点,钱家后续的几批货接着被扣,怕是要损失一大笔钱,”元江文没见过席丹王,但是也听说过他,“这是怎么了?知玉,他与你有交情吗?”
一国之君,怎么可能有闲心突然管几块皮毛的事情,又突然铁面无私,无论钱家怎么疏通都没用。
且这个事情又来地这么巧,刚好在傅知玉清醒过来要对付他们的时候,钱家一下子就出了事情,元江文也不禁多想了一点。
“我和他没有交情,最多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傅知玉很确定,“只是……巧合?”
但这话他自己说着都不太相信。
席丹王是不按常理出牌,但是这个人总归还是蛮族之主,不是过家家酒的小孩,若没有背后原因驱使,他不会随意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来的。
傅知玉知道这件事的第二天,钱家家主便求到他门前来了,这下他的态度便和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他一进门便规规矩矩地朝傅知玉行了礼,“求昭王谅解。”
傅知玉:“……”
他适时沉默,什么也没说。
说实话,席丹王那边他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这时候说这个,反而露怯了。
“一切都是我的错,昭王想要什么都可以,我钱家愿意赔罪,求昭王放我儿一条生路,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来没参与过什么。”
钱满贯的儿子是谁傅知玉都不知道,他又没有见过,但是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钱满贯也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这样看着,他就更慌了,一咬牙,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求昭王殿下网开一面!只要您愿意高抬贵手放钱家一马,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傅知玉:“……”
他是有计划的,也想看到这样,但是这场景来的太快,而且莫名其妙,倒叫他无所适从了起来。
“钱家主说笑了,”他终于开口,“我都没有见过钱公子,他有没有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傅知玉说的是大实话,但是钱满贯听来,这就是还没有原谅的意思。
“您……别开玩笑了,”钱满贯惴惴不安地开口,他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着,看着傅知玉就像是看着魔鬼,“我儿钱明冲,在陈国境内被拦下了,说是偷了贵重东西,现下已经投了皇家大狱,他向来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可能偷东西!”
说到这里,钱满贯似乎是因为情绪激动,动作有些大,上半身都直了起来,但看到傅知玉的表情,他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一下子又跪回了原来的地方。
“陈国与江南十万八千里,越扯越远了,这和我就更没有关系了。”
“不是的,”钱满贯摇着头,又在底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是那边说……是钱家惹了不该惹的人,叫我求得贵人谅解,这事情才算过去。”
钱满贯几乎不用想,立刻就来了傅知玉这里了。
我与陈国有交情吗?
傅知玉扪心自问,但是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结果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傅知玉接着说大实话,他也不可能因为这莫名其妙根本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为钱满贯做什么,“那边说的话,可能并不是指我。钱家主请回吧,不送。”
钱满贯脸上露出一些绝望的神色,但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便被门口接了命令的士兵带走了。
傅知玉嘱咐道:“最近几天如果他来,不要叫他进来。”
门口的士兵应了声是。
不管到底是谁做的这些,钱家那边都要先冷他几天再说。
这几天傅知玉也没闲着,他一边查着钱家这莫名其妙的灾祸,一边看着鸾州的卷宗。
鸾州太守撤了,留下的卷宗多地要命,元江行也看不过来,这责任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傅知玉的,所以他也在看。
这三年,他对江南真不算熟悉,至多只带着娘亲出去游过几次,看到的东西很表面,看了卷宗才知道,一座这样大的城池,运行起来也不容易。
元江行毕竟是武将,有些文职他做起来并不顺手,元夕姐姐的丈夫已经算是他手底下读书多的了,也被拉来帮忙了。
他这边有条不紊地看着卷宗,钱家却乱成一团。
就这几天收到的消息,蛮族那边的好几条线几乎全军覆没,全都断了,损失银子不说,以后的生意也变得渺茫。
钱是一回事,但钱明冲是钱满贯最喜欢的儿子,从小寄予厚望,打算等自己老了,便把家业都交给他的。
蛮族那边出事的时候,钱满贯还庆幸自家儿子没走那条商路,但谁知陈国边关突然发难,硬是在钱家的马车里搜出了一箱子夜明珠,又说那是陈国皇室刚刚丢失的珍宝,价值连城。好好的商队,被当成马贼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