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思宜莫名不喜欢萧淮太过直接的眼神,警告地看了对方一眼,转头对程岩道:“狐朋狗友,不必理会。”
“狐朋狗友”们:“……”
程岩强忍住想笑的欲望,轻咳一声:“在下程岩,苏省武宁县人。”
“武宁县案首。”阮小南挺胸补充。
萧淮一愣,心说他之前怎么没想到“阿岩”就是程岩?程岩他当然知道,对方的名字早都传遍书院了!
“原来是程兄,久仰大名。”
萧淮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变得郑重,一是源自于庄思宜明显的维护,二是程岩已足够让他以礼相待。
程岩浅浅一笑,看上去有些腼腆,但很真诚。
几位世家子见他谦虚,人也很本分的样子,对他印象更好。尤其他们都能看出程岩家境普通,但面对他们时并没有丝毫谄媚或扭捏,态度拿捏得极为合宜,难怪能让庄家少爷这般看中。
一群人站在食堂本就显眼,其中又大多出身高门,当即就有旁人偷偷议论,“萧淮他们跟谁说话呢?难得见他们这般热情。”
这些世家子弟平时也并非高傲不理人,但骨子里总透着疏离,非家世显赫者很难融入其中,更别提热情以待了。
另一人回:“不是庄思宜吗?”
“我说的是庄思宜身边那个,穿蓝衫那个。”
“没见过,莫非也是世家子?”
“看穿着不像,而且我以前也没见过他,应该是上舍的吧?”
可上舍的学生他们已经很眼熟了,唯有一人……
“莫非是程岩?”
“难怪了。”
大伙儿的眼神或羡慕或嫉妒,程岩考核时的那篇策文已被夫子张贴出来,只要看过,都很难不敬佩对方的学识。
忽有人道:“我怎么感觉他有点眼熟?”
“咦?好像是有点儿,但我以前真没见过他。”
两人冥思苦想,可偏偏想不出对方到底像谁。
而思宜这时已经很不耐烦了,于是不客气地对萧淮等人道:“行了,说好了晚上聚,别打搅我们吃饭。”
几位世家子又打趣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座位。
他们一走,庄思宜赶紧拉着程岩去打饭,但等程岩端着托盘回来时,林昭和阮小南都面露惊讶。
“你就吃这个?”阮小南看着程岩盘中的一碗粥、一盘青菜和俩大白馒头,再瞧瞧自己碗中的鸡腿,心里很不是滋味。
程岩不以为意,“管饱,而且养生。”
林昭筷子一放,起身道:“我再去买点儿。”
程岩:“别!”
最后还是庄思宜劝下林昭,“放心吧,阿岩心中有数。”
他知道程岩不会接受林昭的好意,事实上,他也曾被拒绝过。但后来他看明白了,程岩并不需要他操心,对方虽吃得清淡,但偶尔也会买些荤菜或者亲自炖汤来补身,且每日都会锻炼,身体比大多读书人康健。
阮小南见庄思宜一点不心疼阿岩,瞪了对方一眼,心中很难受。
他爹乃是通判,自然不缺他花销。据他所知,林昭家境也颇为殷实,庄思宜就更不必提了,只有阿岩出身农家。
原来阿岩竟过得如此拮据,对方能考中院试不知吃了多少苦,说不定还经历过“凿壁偷光”、“雪窗萤火”、“临池学书”等等……
想到这里,阮小南愤愤将碗中鸡腿扔在桌上。
——做兄弟,就要同甘共苦!
程岩:“……”
庄思宜:“……”
正准备往嘴里塞丸子的林昭:“……”
那一餐人人吃得心塞,程岩引经据典对阮小南好一通关怀教育,让对方深刻认识到浪费食物的错误,并赌咒发誓再不会犯。
晚课以后,庄思宜和几位旧友在食堂雅间包了一桌。
没错,鹤山书院的食堂是有雅间的,据说是一位曾求学于此的官员亲自捐建,后来,那位官员出了本《食珍录》,一直流传至今。
书院的雅间和酒楼不同,没有太多山珍海味,但烹饪手法极为精致,价钱自然不便宜。
席间,庄思宜不可避免地喝了点酒,回到寝舍时微有些醉意。
此时屋里点着灯,只有程岩一人坐在床沿,正低头摆弄着什么。
庄思宜疑惑道:“他们俩呢?”
程岩头也不抬,“有人斗诗,他们看热闹去了。”
庄思宜走近程岩,见对方一手拿针,另一只手上好像是个沙包,疑惑道:“你在干嘛?难道你还会……刺绣?”
程岩穿过一针,随意地说:“哪里是刺绣?随便缝个沙包罢了。”
小时候他生父刚去世,他亲奶奶还在时,便和他娘靠着绣活供他读书。久而久之,程岩也学会了一点儿,前生他突发奇想,打算为庄思宜缝个笔套,但又羞于让对方知道自己还会女人的本事,偷偷摸摸地缝了月余,送人时还假装是外头买的。
没想到庄思宜收到礼物后却沉沉叹了口气,“这种手艺也好意思卖钱?阿岩,你被骗了。”
当时的程岩很惭愧,现在想起来,很想一针戳庄思宜脸上。
庄思宜哪知程岩的心思,他靠着对方坐下来,“你缝沙包作甚?”
程岩:“练字。”
庄思宜了然,程岩是想练腕力,当即兴致勃勃:“阿岩,你也帮我也缝一个吧?”
程岩挑眉,“你要?我手艺很差哦。”
庄思宜一笑,“你送的,谁还在乎手艺?”
程岩斜睨他一眼,心说这句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见程岩不吭声,庄思宜便在身上一摸,取出枚玉佩,“我跟你换,以表诚意。”
……很眼熟的玉佩,不就是上回庄思宜送他的“信物”吗?
程岩很想说你到底有多不喜欢这枚玉佩?找着机会就要塞给我?但他只道:“换就不必了,我给你缝便是。”
等沙包缝好后,程岩又取了另一种颜色的线歪歪斜斜地缝了个“庄”字,递给庄思宜:“你先用着吧。”
庄思宜立刻将沙包缠上手腕,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兴致勃勃地坐于书案前,提笔练字。
一撇,一横,一竖……
纸上渐渐出现个“程”字,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写得特别好。
于是,等阮小南和林昭回来时,就见程岩在读书,而庄思宜在练字。
阮小南霎时就炸了,庄思宜不是和友人聚会去了?居然背着他偷偷用功,莫非还想超过他不成?
于是快步冲向庄思宜,“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正沉浸在书法意境中的庄思宜默默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章啦,我是粗长小作者!立一个flag,明天也争取粗长!
以及,我们岩岩什么都会,杰克苏本苏!
这章标题主要是想到看别人说的,读书时的友谊就体现在下课约着一起上厕所……
ps.又看到小庄一个外号:41,哈哈哈你们咋这么有才啊?
第30章
程岩对书院并不陌生, 短短数日就习惯了书院的节奏。而且他敏感地察觉, 自庄思宜请客之后, 上舍几位世家子对他的态度更为热情,让他得以更快融入,想来是庄思宜对他们交代过什么。
不管将来怎样,但此时的庄思宜是真心在对他好,他很难不动摇。
这日午课结束,上舍一位同样来自武宁县的同乡找到程岩,想约他休沐日一起去芙蕖县逛逛。
程岩很爽快地答应,回到寝舍后无意中提起,庄思宜便道:“我能一起吗?”
程岩:“我的同乡,你去不太好吧?”
庄思宜:“我不也是半个武宁县的学生?”
程岩直言:“你是世家子, 去了他反倒拘谨。”
庄思宜:“好吧。”
程岩见他庄思宜居然这般轻易就被说服, 有些怀疑:“你该不会想要‘偶遇’吧?”
庄思宜笑笑, “我是那种人吗?”
程岩心想不过一件小事,庄思宜也不至于, 便很快抛在了脑后。
但就在休沐前一日, 夫子突然通知, 说休沐日将带领学生们前往临近的榕树村,帮助村民秋收。
程岩并不意外,他知道鹤山书院不止会教授书本上的知识,山长提倡“行而知之”, 认为身教比言教更有意义,也希望学生们能效仿圣人“身体力行”。
因此每到农忙, 书院通常会有类似的安排。
但等他见到庄思宜后,对方冲他得意一笑,“如何,还不是要和我一块儿?”
程岩默了默,“莫非是你提议的?”
庄思宜很坦然,“山长本有此心,我不过跟夫子略略一提。”
程岩:“……”他就知道!
对于这件事众人态度不一,阮小南就很兴奋,他从小到大只在书本上见过秋收,家里的地和庄子都是下人在打理。
“我听说乡下可好玩了,不但风光别致,还能捉鱼钓虾。这几日天气正好,就当去赏秋了。”
“你想得真好。”林昭去年便去过一次,直接打破了阮小南的幻想,“咱们是真正干活去的,捉鱼钓虾当然可以,但首先得干完农活。你知道有多少事等着我们吗?上回就有好几个学生都累晕了,还有人被晒脱一层皮。”
阮小南一惊,“不、不会吧?”
林昭幽怨地瞟了庄思宜一眼,对阮小南道:“等你去过便知。”
程岩见庄思宜脸有点绿,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如此到了休沐日,中舍上舍的学生背着准备好的干粮,早早在书院门前集合。由各夫子带队,浩浩荡荡前往榕树村。
一下来了近百名学生,书院肯定得提前通知村长。
故此,等程岩他们来到村口时,就见村长领着一群村民,一个个笑得好似绽放的秋菊……
等等!笑?
程岩一愣,他能看清村民在笑了?虽然五官还是像蒙了层纱,但却比以往的路人甲们要清晰不少。
难道是此地抠图技术比较强?还是这些人戏份比较足?
程岩一时找不到答案,决定多观察观察。
有村民来领着他们去住宿的地方,事前学生们就知道,他们会在村子里住上一夜。程岩连里衣都带了一套,他无法忍受自己一身酸臭地躺上床。
学生们按寝舍分组,分别住进数间村民们收拾好的空房,房中只有一张大通铺,约莫能睡下十五人。
庄思宜有些嫌弃地皱眉,他见萧淮直接占了最靠里的位置,便走过去,冲对方扬扬下巴,“我和你换。”
萧淮当然不乐意,“不换。”
庄思宜不紧不慢道:“不换也成,下次我若见了萧伯母,就告诉他你小舅在东街胡同养了百春园的花娘。”
萧淮一急,“你可别!到时候我小舅非得揍我。”
庄思宜:“换不换?”
萧淮咬牙,“换!”
萧淮屁/股往旁边挪了些,却听庄思宜发号施令道:“再挪远点儿。”
萧淮很生气了,“你一个人难不成还要占两个人的位置?”
庄思宜直接将萧淮挤到一边,理所当然道:“晚上阿岩睡最里头,我就睡这儿。”
萧淮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庄思宜,程岩是你娘子吗?要你时时刻刻想着护着?莫非你还是个断袖?”
庄思宜一顿,嘴角缓缓上扬,眼中却不带笑意,“再胡说,我弄死你。”
萧淮倒不是真怀疑庄思宜的性向,只是受不了对方的黏糊劲儿,他也不想真惹庄思宜生气,怂包道:“行,让你,全让你成吧?”
说罢也不跟庄思宜挤一块儿,抱着行囊往中间去了。
庄思宜大获全胜,如同一只斗胜的公鸡抖着鸡冠,然而回头一看,程岩并不在房中。
此时程岩正跟一位村民道谢,那人笑出一口黄牙,“秀才公不必客气,您放心,保管好用。”
程岩回以一笑,“师兄们都跟我说过了,不然我也不能来麻烦您。”
两人闲聊着回了住处,程岩一推门,就听庄思宜喊他,“阿岩,过来。”
程岩倒无所谓睡哪儿,拎着包袱就过去了,只是路过萧淮时,见对方盯着他的眼神十分幽怨。
众人在房中稍作休息,便由夫子带去了田间。
榕树村四水合抱,溪流满村,最多的乃是水田。但九月还未到晚稻收获季节,只闻一片稻花香。
此时正值上午,田地里农民的身影随处可见,或白纻裙,或绿蓑衣,偶尔还可听闻几声俚语小调。田埂上有小童追逐嬉闹,黄犬甩着尾巴奔来复去,一会儿又停下来冲着一头水牛直吠。
如此一幕,让学生们文思泉涌,恨不能当场作诗三百首。
但可惜,他们并非作诗来的。
夫子指向一位正拿着镰刀收割油菜的妇人,“一会儿有村人来教你们,今日你们就帮忙收油菜。”
学生们纷纷应是,庄思宜则往程岩身边一凑,小声说:“咱们运气不错,被分来田里,听说还有人被领去喂猪了。”
程岩:“你觉得收油菜轻松?”
庄思宜一怔,“那也比喂猪强。”
程岩笑而不语,让庄思宜瞬时心生不详。
直到庄思宜手上被发了把镰刀,又按照村人的示范割下第一把油菜,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难的。
庄思宜心中一喜,又抱了把油菜,狠狠一割——
刀锋嵌入肉里的顿感,还有随即而来的钻心剧痛,让庄思宜瞬间白了脸。他的左手手指上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鲜血涌出,滴落在深黑的土地上。
“嘶……”庄思宜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连嘴唇都在发颤。
突然,有人抓起他的小臂,抬眼一看,原来是程岩正拧眉查看他的伤。
“镰刀上有锈迹,你必须先清理伤口。”程岩见伤口太深,心里也急,但一时半刻哪里去找酒来冲洗?他略略一想,道:“庄兄,你得先把血吸出来,一是血里可能沾了锈,二是用唾液能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