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思宜表情凝重,“而且她非要跟着我,就像是冲着我来的一般。”
程岩一懵,“何意?”
庄思宜:“我怀疑她目的不纯,故意想接近我。”
程岩:“……接近你有啥好处?”
庄思宜露出个“少年你不懂”的表情,高深莫测道:“我们庄家的敌人很多,有的来自府外,有的来自府内……”
“……”
片刻后,程岩突然笑起来。
庄思宜:“你又不信?”
“我信。”程岩不过是觉得,从庄思宜目前的表现看来,根本不可能为女主痴狂,雷剧剧情也未尝不会改变。
若真能避开剧情的阻力,他想做的那些事,是否都能改写结局?
当天晚上,程岩果真尝到了十分味美的桃花鱼,此时船正停靠渡口,等再度起航时,慕容紫魅已被送去了县城里的医馆。
人既然走了,程岩也不再去想,反正该来时总会来。
他和庄思宜又在船上待了一夜,终于来到了鹤山书院所在的芙蕖县。
芙蕖县位于苏省以南,整座县城被名川大山环绕,风光极好。
城中桥街相依,花木繁盛,处处可见火红的凤堇花,好似燃烧的凤凰覆羽。
其实芙蕖县本不适宜栽种凤堇花,但前朝一位王爷的封地在此,王妃喜爱凤堇花,王爷便请来诸多能人异士,花费数年心血,成功将百株凤堇花移植而来。
此后又经百余年,每到秋季,芙蕖县总会被凤堇花雨所笼罩。
每日晨起,一地金红。
程岩踩在青石板路上,望着这座熟悉的城,心中默默道:好久不见。
但鹤山书院并非在芙蕖县城中,而是县城再往南边的一座山上,那山名为正慈山,数百年前,山顶曾建了座很大的寺庙,可惜遇上前朝灭佛,寺庙荒废,后来便改为书院。
而鹤山书院的名字,还是由本朝太/祖亲自赐下。
由于鹤山书院明文规定不许带小厮上山,庄思宜只能吩咐庄棋在县中安顿,而后便和程岩乘马车往正慈山去。
但马车最多走到山脚,想要登山只能靠脚力。
两人望着盘旋而上没有尽头的石阶,都感觉头晕目眩。
程岩记得前生时,他一入书院就丢了个大丑。当时他背着沉重的行囊,加上平时也很少锻炼,等爬上山顶几乎去了半条命,一见到鹤山书院的牌匾就晕了过去。
此事不知为何广为流传,在认识庄思宜以前,经常有人借此嘲笑他。
这一世的原主身体更差,但他穿来后一直坚持锻炼,情况应该会好些……吧?
程岩深吸口气,不再浪费时间,肃容道:“庄兄,请。”
庄思宜:“……请。”
程岩刚迈出一条腿,就见斜里冲来一人,“喂,你们新来的吧?”
问话者年约十三四岁,眼睛圆圆,鼻子嘴巴都挺小巧,让程岩顿时就联想到小兔子,但对方一脸神气,鼻孔朝天,又显得格外讨打。
庄思宜面露不耐,拉着程岩要走,那人却跟着他们一块儿上山。
“知道鹤山书院为何要修在山顶吗?”少年无需他们回答,兀自道:“因为乡试会试动辄考上几天几夜,一旦身体差了很可能熬不下来。”
他深沉地叹了口气,“多少满腹经纶的前辈,都命丧于此。”
但少年很快精神一振,洋洋得意道:“故此,眼前石阶虽高,但时时提醒我辈锻体的重要性。仅这一点,鹤山书院就不愧为当世最好的书院之一,不但教书,还育人。”
“你想多了。”程岩神色淡淡,“尽管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真相是书院的前身本为一座寺庙,那寺庙就建在山顶,书院懒得搬家罢了。”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慌乱,恼羞成怒道:“朽木不可雕也!”
说罢气冲冲往山上跑去。
“兄台慢——”点……
程岩本想提醒一句,但对方转瞬蹿高数丈,快得还真像只兔子。
算了,希望他有体力坚持到最后吧,程岩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庄思宜:“他谁啊?”
程岩:“我怎么认识?不过见他也带着行囊,多半是书院新人吧。”
庄思宜不屑,“话真多。”
随后,两人依次上山。
石阶很陡,且每一阶都很高,他们不敢走太急,但速度也不慢。
越往上,风越冷,山雾也愈发浓郁,缭缭绕绕,让前方的石阶看上去若有似无,仿佛没有前路,更无退路。
渐渐的,程岩脚步越来越沉,喘息也越来越重。
刚走过一段木桥时,庄思宜停了下来,搭着他的肩道:“阿岩,我感觉我们该再慢一点。”
程岩很为难,“咱们从县城里过来已是未时末,再慢点儿估计天就黑了。”
庄思宜:“……走。”
其实纯论体力,庄思宜比程岩还强些,但他平时养尊处优,心态不如程岩坚韧,又爬了约莫一刻钟,他只觉浑身力气被抽干,再也压榨不出分毫。
庄思宜不顾形象地坐在石阶上,喘着气道:“我、我真爬不动了……”
程岩不得不跟着停步,想再劝说,却听有人带着哭腔,“我、我也爬不动了……”
“谁?!”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程岩一惊,他四下一望,居然是那位“兔子”少年。对方正可怜巴巴地瘫在山道旁一棵树下,难怪他俩刚刚都没注意。
少年此时的狼狈和刚才的不可一世对比起来真的很可笑,但庄思宜却连嘲讽的力气都没了,只道:“阿岩,要不你先上山?我多坐会儿。”
他心中很羞耻,垂着头不好意思看程岩,只觉得自己的高大形象一夕崩塌。
但等了半晌,也没听见程岩回应,庄思宜疑惑抬头,就见程岩半弯着腰背对他。
“上来,我背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种逆攻受的错觉……
以及说明一下,虽然是雷剧背景,但雷剧戏份不会很多,主要还是升级爽文!
第28章
好像突然就静下来, 不论是入耳的声音, 还是时间。
庄思宜怔怔望着程岩单薄的背影, 不似成年男子般宽阔伟岸,而是少年人独有的劲瘦,但却格外让人安心。
心尖猛地被烫了下,就像燃起了一丛火,狂野而炙热。熊熊火焰最终化成十里春风,催生的藤蔓绞得他难以呼吸,但却无限温暖。
庄思宜撑着双腿起身,两手扶上程岩肩头——很软,不似想象中硌人。
但他只是扳直了对方身体,状似轻松地笑着, “说笑罢了, 我的体力还没那么差。”
说罢, 他抢过程岩的包袱,潇洒地往背上一抛, 拾级而上。
庄思宜此刻浑身都来了力气, 原本沉重的脚步也变得轻快, 说来很玄妙,但确确实实发生了。
因为他胸中有个念头,不能让程岩负担他的疲惫。
程岩困惑地偏了偏头,赶紧跟上。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树下的少年碎碎念道:“圣人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他们都能坚守圣人之道,为渡学海不惜克服重重艰难险阻,阮小南,你又怎能轻易倒下?给我站起来!”
少年扶着树站直,望着被云雾遮掩的石阶,眼中划过一抹坚定。
待天际被抹上一层绯色,程岩和庄思宜终于见到了书院的牌匾,上面四个大字苍劲有力,正是本朝太/祖亲笔所书。
接引的斋夫候在书院门口,当他看过两人递上荐函,忙恭敬道:“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很快,两人直接被带去山长所居处。
山长姓郑,名宗羲,号云斋,世人尊称云斋先生。
其人约莫四十余岁,气质雅正,目光如炬,仿佛洞悉世事。
在对方的注视下,程岩不禁心跳加速,前生他与这位山长接触不多,今次来又怀有隐秘的目的,于是愈发紧张。
反而是庄思宜态度自然,言谈举止很是大方,还代庄敏先问候了山长。
山长在朝为官时,曾做过庄敏先几年下属,对着前任上司的曾孙,也免不了多叮嘱了几分。
由于程岩和庄思宜一个院试案首,一个第六,又有庄敏先的推荐,自然不用考核。山长勉励了他们几句,便让斋夫带他们去寝舍。
出了山长的院子,程岩闷头走着,忽听庄思宜道:“别看云斋先生严肃,但曾祖父说他脾气很好,也很开明,阿岩久一点便了解了。”
“我知道。”程岩明白庄思宜看出了他的紧张,特意出言安抚,“我只是……算了,日后再说吧。”
鹤山书院虽然名气很大,但占地并不比兰阳社学广阔多少,寝舍大多是四人一间。
不过书院从佛寺改建而来,很多建筑还保留着几分禅意,墙柱廊檐上处处刻着佛家的典故。
两人一路欣赏,约莫半刻种后,他们来到了一座院子。
此时虽已入秋,院中依旧翠云绿遍,花木扶疏。西侧有一口八角井,井边种着一株老梅树,半枯的树叶欲落不落,摇摇欲坠。
程岩心中一震,他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居然又回到这间寝舍。
前生他刚到书院就住在这间寝舍,那株老梅树见证了他初来时的忐忑、被排挤时的茫然、遭陷害时的伤心和愤怒,仔细想来,并没有多少美好的记忆。
而鹤山书院中所有值得他珍藏的回忆,几乎都与庄思宜有关。
程岩忍不住转过头,却见庄思宜直直盯着一处墙角发呆,他疑惑道:“你看什么?”
庄思宜语带迟疑,“我……好像来过这里。”
程岩一震,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句,“……何时?”
庄思宜讪笑,“说来你估计不信,那日我住你家,梦见有很多陌生学生欺负你。”他指指墙角,“他们就把你堵在那儿,说要让山长将你逐出书院。”
程岩:“……后来呢?”
庄思宜干咳一声,“后来我当然好好收拾了他们一顿,让你跟我一块儿住。”
程岩:“……”
庄思宜见程岩没说话,以为对方在意梦中被欺负的事,安慰道:“就一个梦,咱们本来就住一块儿,何况你也不会随意让人欺负的。”
程岩笑了笑,笑容里藏有唯他能懂的苦涩。
前生他和几位舍友关系很僵,那时他家世不显,功课也只算尚可,虽说在县学里还算不错,但来了鹤山书院就彻底泯然于众。加上他性子敏感又拘束,突然换了个环境,不太懂如何与人交往。
久而久之,他的不善言辞反而被误解为清高,一个没本事又清高的人,自然不讨人喜欢。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尽管鹤山书院学风很好,可学生私下间难免会有龃龉。
当时一位舍友就对他抱有莫名的敌意,可他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从不与对方交恶。但某日,那位舍友突然污蔑他偷钱,他当然不认,对方却不依不饶,说要让山长将他逐出书院。
而寝舍里其他人也都冷眼旁观,没有任何人肯帮他解释。
他们这边动静大,引来附近寝舍的人来看热闹。一群人围在一旁对他指指点点,让他感觉愤怒又羞耻,还有深深的惶恐和无措。
然而就在此刻,书院中一贯独来独往的庄思宜突然出现,并当着众人的面说相信他。
程岩很难用言语形容当初的感觉,说是绝处逢生也不为过。
他和庄思宜虽为同窗,但话都没说过一句,对方是南江庄氏嫡脉,高高在上,而他只是个农家子。
但在他最无助时,正是与他毫不亲近的庄思宜帮他挡下了所有风雨。
后来,他就跟着庄思宜回了寝舍,时至今日,他还能清晰地记得庄思宜对他说:“从今往后你我同住,再没人敢欺负你。”
当时他不明白庄思宜为何要帮他,对方告诉他,自己也有和他一样孤立无援的时候,故而动了恻隐之心。
但庄思宜家世、才学都有,又怎会孤立无援?直到前不久,他知道了庄思宜在家中的处境,才终于解开心中困惑。
莫非庄思宜梦见的就是前生那一幕?
程岩:“你还记得欺负我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庄思宜心虚地说:“不记得了。”
程岩沉默片刻,“你说的对,不过一场梦。”
但前世今生,哪个是梦?
他们一前一后走向寝舍,刚一推门,就听“咚”的一声,某张床上突然跳起个人,“谁?!”
程岩被吓了一跳,此时室内点着灯,他见对方身材魁梧,肤色黝黑,两鬓还冒出来些胡渣子。看上去不像个书生,反像个强盗……
“你是谁?”庄思宜不着痕迹地挡在程岩身前。
“我、我是林昭。”那人微微移身,像要挡住身后什么东西。
程岩展露友善的笑,“你是书院学生?”
那人一怔,“你们也是?”随即恍然大悟,“你们是新来的?”
得到程岩肯定,那人顿时豪迈地笑起来,声如洪钟,仿佛连屋顶都在抖,“在下林昭,湘省人,去年年中才来书院。这寝舍里素来只有我一人,刚刚没反应过来。”
程岩和庄思宜对看一眼,依次自我介绍。
待三人有了最基本的认识,林昭便很热情地要帮他们收拾行李,程岩本想婉拒,但庄思宜直接道:“那就麻烦林兄了。”
“客气啥?”林昭憨直地挠挠头,“咱们今后就是同寝了。”
就在短暂整理行囊的过程中,程岩就听着庄思宜漫不经心地套话,差把林昭祖宗八代给套出来,偏偏后者毫无所觉,还一个劲儿表示跟庄思宜很投缘。
唉……老实人啊,跟自己一样。
程岩默默地想。
他归置好笔墨,随意一瞟,就看见林昭被褥上有本书,那封皮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