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句一出,刚还有些松快的气氛又紧绷起来。
梨越看了眼那沉甸甸的卷轴,掂量后感慨了一声:“这么重?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卷轴外部只有一个“秋”字,以灵力符封着。因上次落款里临画也留了些自己的灵力,封印是据此制作的,只有临画能解。
临画接过卷轴顿了下道,“你们先站开一点。”
虽然他不认为秋明源会是使阴招暗算的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刺啦”一声,封条被撕开,一边沉木滚落下去。触到地还不够,整个白绢长卷竟一直铺开到了桌脚——
“这些是……名字?!”梨越小小惊呼了一句。
长卷上墨字整齐排列,竟是一个个名字!
每个姓名后还跟了长短不一的小字,临画粗略看过去,“梨氏分舵大掌门”、“钱氏长老”、“赵氏门客”等等之类,不一而足。
临画心里有了数,道:“这应当是……”
他看了兰渊玉一眼,没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在场人多少都知情,这应当是当年参与兰氏一案的人的名单。
“秋明源就这么把人供出来了?我靠,不怕内讧吗。”梨越啧啧称奇。
兰渊玉笑里有些轻蔑:“这恐怕就是内讧的产物。”
梨越沿着名单细细看下去:“嗯……确实是那个事件的名单。这并不是全部,老狐狸还留着后手呢。”
距离临画的那封信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间秋家必定是一团麻乱。秋明源当然想救秋恒,兰渊玉的目的也自始至终都很明确:有仇报仇,不牵连外人。
那秋明源权衡之下,儿子当然比其余世家重要。
但其余世家可能同意吗?
三天里世家内部也在博弈,最后结果是秋明源送上了这一堆名单。名单是多少人一起写的,其中又有多少借刀杀人、有多少替罪羊,皆不得而知。
尽管如此,秋明源肯低头让这一步……也足见他对秋恒的态度了。
秋恒仿佛有些难堪,头垂了下去。
秋明源供出了一部分,剩下那部分是想以什么来交换?当然是秋恒的安危了。
兰渊玉微笑道:“不知秋明源是否清楚,他的儿子是自愿的。”这句话带了点刺,秋恒手一紧,立刻抬眼看向了他。
临画转头道:“兰君。”然后抓住了袖子里兰渊玉的手。
兰渊玉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道:“……抱歉。”
原著里,青菜炖灵芝虽然没有明写,但原著的兰渊玉应当是有一点嫉妒秋恒的。其中就包括秋明源之于秋恒。
若是兰芙家主在世,那她待兰渊玉也与秋明源待秋恒一样……不,甚至更好。但他本来拥有的东西,却都没有了。
“名单无甚用处。”兰渊玉微一抬手,卷轴就迅速浮空、收拢了。
临画却道:“不,还是有些用处的。”或许,可以利用一下世家的内讧。
他接过了卷轴,但未等说完,就脸色一变,“什么声音?”
声源在门外,从夜色里传来,还有些光亮穿透了门窗。临画心猛地一悸,那是……是人的声音。是许多人在尖叫、怒号!
荆苦也听到了,一把推开了门。书房所在是原齐府的最高处,几乎能俯瞰全城。他望过去,脸色霎时惨白。
房门的隔音效果极好,门一开,嘈杂的声音便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只见黑夜里像是多出了几个太阳,亮如白昼。但那不是太阳,是火光!
寒夜都被灼得发烫起来,空气里一片焦糊味儿。齐城背靠的那座山已整个燃烧了起来,毫无疑问那就是火源。火势已蔓延到了靠近山脚的街道。
山成了一堆熊熊燃烧的火焰,血红的火舌仿佛要点燃夜空。
宛若,地狱之境。
章糖听到开门的声音也出来了,看到此情此景发出一声尖叫。
临画有轻微的眩晕感,他道:“是冲着八玄阵去的。”
八玄阵就在山上。能短时间就烧空一整座山,只有灵火能做到,且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纵火的人不会是秋氏之流,只会是那名单的受损者。
只是临画想过他们会有动作,却没想过他们会破坏八玄阵!
纵火者未必知道八玄阵具体为何物,但一定听闻过药仙会在每个地方设阵,镇住魔灵二气。他们也不难猜到,毁了阵灾祸就极有可能重演,连他们自己也逃不掉。
但他们还是做了。
他们不敢正面忤逆秋明源,只敢暗地里把水搅得更浑,让双方都倍感折磨才好。
自己不好过,就一定要拉别人、拉更多无辜的人下地狱!
临画心脏里积的怒气突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满腔冰冷。他看向秋恒道:“你会杀人吗?”
秋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头。
“你和梨越去追纵火者。必须,追到。斩草除根。”
梨越闭了嘴,一句“追不到怎么办?”噎了下去。临画语调冷静无比,就这么发号施令,兰渊玉忽然看了他一眼。
他按到腰间,汀蓝铮然出鞘,“荆城主和夫人去处理街道的火。灵火水浇无用,疏散人群为上……”
临画正待踩住雪亮的银华腾空而起,手腕一热,被兰渊玉拉住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临画,道:“那你呢?”
“八玄阵,我必须要重绘。”临画抿了下唇。
兰渊玉轻笑了下,道:“为何不差遣渊来?”
今晚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多少次?从最开始就不存在谈判的可能,被秋氏轻慢的世家还是巴不得只有秋明源一个人出来送死。
“兰君不行,因为……我猜,最后决战很快就会来了。你的灵力不必耗费在这种事情上。”临画低声道。
兰渊玉注视了他一会儿,松开手道:“那,阿临小心。”
临画回头微笑了下,脚下汀蓝便呼啸而起。他全副身心都放在了灵力运转上,瞳孔里倒映着冲天火光。
灵火说到底是灵气凝聚的具象化,它虽有高温,虽能点燃枯叶,却不是火。水对它是无用的。
汀蓝如流星般划过夜空,来到了燃烧的山上空。热浪扑面而来,扭曲了景象,剑灵也感觉到了灼热的温度,发出不适的嗡鸣。
从火海中,他已经能感觉到魔气灵气的混乱,那八玄阵必已摇摇欲坠、支撑不住了。
“拜托了,现在靠你了。”临画低头对汀蓝道,于是剑灵便安静了下来,蓝沁的颜色都仿佛更艳丽了些。
有汗滴从临画额头上滑落,坠入火海中蒸腾殆尽。
临画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吐气,掌下凝聚起蓝光。
如同在一个倒扣的玻璃碗上浇下了浅蓝色的液体,蓝光飞速向下蔓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防护罩结界,将火源的这座山牢牢罩住,地面处严丝缝合。
火的蔓延被切断了。
若有人在地上往上看,就能看到一白衣人御剑而飞,蓝色灵力如水一样压住了火焰,宛如一个蓝色玻璃球里锁着红火,红色深浅不一,明亮耀眼,美丽无比。温度骤低。
能做到这一步,对灵力的操控可谓极为恐怖了,但那白衣人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只见他往下飞了段距离,恰恰贴住了蓝色结界。
而后,整座山都震了一下,灵力罩里的火焰流动起来了!
灵火既是灵力,就能被吸纳。
但不同人灵力间的转换是非常困难的。
一般人勉强之下,转换所消耗的自己的灵力和吸纳进去的灵力几乎持平,可能还更糟一些:自己精疲力尽,灵力也未吸收多少。
临画双手虚贴着灵力罩,白色袖摆被气流冲得翻飞起来,如同大朵白色的花瓣。他感觉到灵脉传来近于灼烫的酸胀感,系统开口道:“小同志,就算你是全灵体,这样也太危险了。”
“……你别管,我能行。”他勉强呛了回去,就无暇顾及嘴炮了。
如果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做的事:治腐魔、平魔虫,以及医后来一系列乱七八糟的病症比作手术的话,现在临画在做的这台必定是最艰难、最精密的一台。
简直不亚于做一台世界首创的手术。
他根本顾不了御剑了,全靠剑灵自己在悬浮。
隔着半透明的结界,里头的火焰宛若流动的岩浆。鲜艳的色泽流动闪烁着,渐渐变得黯淡,而临画背上已被汗湿透了,全身的灵脉更是难受无比。
但他咬了咬牙,把睫毛上的汗珠眨掉,手却是一点也没抖。
齐城里的人约莫是注意到了这里,临画隐约听到了欢呼声。兰君也在看着这里吗?……临画想了几秒,重新抽回注意力。
红色火焰不断黯淡下去,最后整座山的火焰都被吸收过来,亮圈不断变小,就像一朵不断枯萎的红色花。
神乎其技。最终,那红花化作小小的一朵,“哔啵”一下不见了。
此时,月已在夜空里移动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蓝色结界骤然消散,临画虚脱地坐下来,汀蓝忙带着他靠到了一截焦木上。他感知了一□□内的灵力,苦笑,想想接下来还要画八玄阵,太阳穴不觉突突地发疼起来。
他一咬牙站起来,把袖摆炸起。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了。
月亮在一寸寸地下沉,天际泛起了鱼肚白。稀疏的星子也黯淡无光了,天空灰蒙蒙的白却在一点一点亮起来。
待阵法大成的蓝光冲天时,临画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衣服被汗湿又被体温烘干,狼狈得不像样。
他只想睡一觉。恍惚之间,临画感觉自己被一个弥漫着浅香的怀抱接住了,接着就陷入了彻底的黑甜。
如今乱世,像极了千年之前,人界那次大乱。
原本的世家失信,甚至反过来开始对曾经的拥护者露出獠牙。于是,也合该来一次洗牌——除了高高在上的眼睛,似乎所有人都这样想。
人们似乎骨子里就愿意看到大树在烈火中倒塌,每个人都愿意添一把火,叫它灰飞烟灭。而焦土之上,人们开始搭建新的神台。
谣言在飞速流窜,也有消息在被口口相传。而现在,一夜之间,人界以齐城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所有人都在谈论一件事……
在部分世家结盟的推动,以及药仙的要求之下,秋氏家主秋明源,决定应战药仙换下被挟持的秋家少主。
而世人也是第一次听到了二位药仙之一的真名——兰渊玉。
但同时所有人也都知道,这场对决绝不会一帆风顺。无数势力都被此举牵动了视线,把目光投向了枫昭山。
那是决战之所。
枫昭山的烈棠谷乃一道天裂。上天似乎有意将这里塑成针锋相对的战台,隔着天裂,两块尖锐的岩石遥遥相对,傲然凌空。
临画看着烈棠谷的战石,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情感。
梨越在他身旁道:“才恢复五六成就跑来,你图什么呢?”说着还磕了一颗瓜子。秋恒并不在场,没人给他兜瓜子,他只能自己提溜着了。
“……”临画道,“这是兰君自己的事,我不可插手。”
梨越道:“哇!真君子作风!要我就二打一了。”
临画不想理他,转望向战石。
这天造的战石其实从未有过与之相匹配的对手在此决战,在原著里它等来的是兰渊玉和秋成绚。而在这个世界,在其之上所发生的战斗似乎更有意义一些。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影站到了战石上。
仰观群众一时似乎有些哑然。二人皆着白衣,秋明源的白衣上绣着仙鹤金线纹,华贵无比。他还维持着盛年的样貌,只是须发雪白。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而世人一直好奇的那位药仙,白衣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纹饰,但容貌却是极其亮眼。称这样的人为仙,半点不夸张。
从外表上来看,两方气质分辨不出什么正邪。这仿佛与世人期待的交战并不相符。
还未等人群看清,两边一银一金两团灵火便飞速相撞而去!
同样炽热的灵火将对方撕碎,化作金银的火雨落下,人群纷纷躲避,议论四起。转瞬之间高空中的两人已过了数招,神位都已换过好几次。
甚至这时,二人剑都还未出鞘。
灵火相击后又消失,人影几乎成了残像,有小辈巴巴地望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转看向灵火缠斗;懂点门道的,心里却都是惊涛骇浪。
终于,上空传来一声兵器的清越声。人们立刻抬眼望过去,搜寻着是谁先出的剑。
竟然是秋明源!
“霜红剑法!”
底下有人惊呼道。
这一声像一个标志,底下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高空之中的秋家主,一时间,场上静谧一片。
这“霜红剑法”,所有人都知道,但见过的人却极少。
这是秋明源的成名剑法。
秋明源为秋氏之家主,位置无可争议。他少年时便天资出众,二十岁及冠,曾一剑霜寒枫昭山一千零八十棵红枫,一剑便名传天下。
那年的试仙大会,秋明源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夺得魁首。
但自秋明源当上家主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与别人真正交手过了,那年花号“秋棠”的试仙大会,是世人最后一次看到霜红剑法。
秋家年轻的小辈,只见过家主一身仙鹤白袍,儒雅和善的模样。
传说中能使漫山枫林红遍的家主之剑寒枫,已经很久未曾饮血。
“这是……真正的霜红剑法啊……”有见过曾经那一剑的世家老者,不觉已热泪盈眶。
大地霜寒,薄冰在土地上一寸寸蔓延。
原来……真的有人能以灵力与剑气,逆转四季轮回。
“家主肯定能赢了吧?”有秋家人语气里沾染了欣喜,“连这么厉害的剑法都使出来了,岂非几招就能定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