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画没想到兰渊玉会主动提起——他说的“梦”是临画的那个惩罚任务,“什么梦?”
他有些好奇兰渊玉会如何评价这段梦。
兰渊玉白衣干爽,透着淡淡花香, 下巴靠在他肩上, 清润的嗓音也直抵入他耳中:“大体来说,不是什么好梦。”
他低声笑了下,又把临画揽得紧了些, “梦里我很痛苦,也很……疯魔。我不知晓前因后果,只记得我满心只望见黑暗。如堕深渊。”
临画轻轻拍打着兰渊玉的手,安抚道:“只是梦罢了。兰君现在很好,将来也会很好。梦和现实都是反的。”
兰渊玉微微摇了摇头,头发蹭得临画耳边有些痒。他说,“不是的。渊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牵起临画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梦见了阿临……在梦里,阿临也是乘着花轿嫁给渊的。”
临画心说,这个梦可没有结局。就算有结局,那八成也是个悲剧收场。兰渊玉为什么还会在醒来后黑化值突降?
“方才渊说,这个梦大体来说不是什么好梦,因为我在梦中伤害了你。我不懂温柔,不敢原谅,只剩了恨,而忘了怎么爱……可是我遇到你了。”
“在梦的最后,我得到了救赎。深渊万丈无光,可我还是等到了我的明月。”
临画一怔,他回头看向兰渊玉,望见那双黑眸中闪耀的光。
“渊想说的就是这个。我醒过来时在想,那么黑暗的梦里,我都能等来阿临,现实里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我不必怕阿临会因我受伤,反而是我的害怕才会适得其反伤害你。”
兰渊玉一口气说完这些,双眼微弯,温柔至极,“也幸好我做了这个梦,否则阿临真的因我而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才是最大的错。”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原来,真的……在最深最痛的苦海里挣扎时,他还是有一些地方没有改变。至死不渝。
那黑色的深渊里开着一株白色的渊兰。
临画再也忍不住,一把紧紧地拥住了兰渊玉。
他头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思绪万千,凌乱又纠缠,只觉得必须要说点什么才行,“兰君,在药谷时,在你从汀蓝的幻境中脱出的时候……我说,我有一些秘密,我解释不了,只能请你相信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却在兰渊玉始终温和的眼神里慢慢冷静了下来。
“我……现在能够告诉你了。”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临画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却又有点紧张。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我来自另外的地方,那里有和这里完全不同的制度、习俗,没有灵气没有魔气,所有人都一样普通。而在我进入这具身体之前,我已经是一个青年人了。”
“我通过……某些途径,知道了一些关于这个世界,关于你的事。”临画慢慢道,“也就是说,兰君,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你了。”
他又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说了不少。除了没有告诉兰渊玉原本这个世界该有的模样以外,其余几乎都和盘托出。在发现穿越来这个世家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还能有一天把这些积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秘密说出来。
“……前因后果,就是这样了。”临画最后问道。
兰渊玉的表情并未有多惊讶,而是笑了一下道:“怪不得。那之前不能解释的地方都能说得通了。”
临画是一口气说了个霜,但心里还有点忐忑,“兰君,你相信吗?”
兰渊玉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凝视着他的眼睛道:“这不正说明我们是天造的缘分?”
临画一下子放松下来,笑着倒进兰渊玉怀里:“是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伸手一拉,帷帐就严严实实地把床遮住了。
“天造地设的一对,现在不该做些别的事吗?”
帷帐微微摇动,里面的嗔笑嬉戏声渐渐被另一种更暧昧的声音取代。抵死缠绵。
外头月亮初生。但月亮也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似的,羞得躲进云层里去了。只留下几寸银华,罩着那幔帐上的一对交颈水鸟。
……
晨光熹微,透过幔帐朦朦胧胧。临画隐约听到兰渊玉翻身,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把枕边人抱得更紧了。上方传来一声轻笑,他听到兰渊玉的声音:
“阿临那个世界,爱人间有什么风俗吗?”
兰渊玉状似不经意地问,手指一下一下梳理着临画的头发。后者的银冠滚落到床底下一直没被捡起来,黑发撒了满肩。
“我想想……”临画揉了揉眼睛,回忆了一会儿,“情人间,会在无名指上戴一对戒指……兰君你问这做什么?”
他问才出口,就猛地睁大了眼睛,呼吸一滞。
只见一道璀璨耀眼的灵光自兰渊玉指尖溢出,如凭空开出的花朵一样,散出三千光华。幔帐围出的小小空间被点亮。花朵轻盈地飞了一段距离,而后分成两朵落到了兰渊玉自己和临画的无名指上。
待光华消散后,两只一式一样的对戒环绕在了二人的手指上。
临画张开五指,银色的戒指灿灿生光,“好漂亮……”
“这里头注入了渊的一段灵力。”兰渊玉握住临画的手,吻了吻指尖,“喜欢吗?”
“你送的都喜欢。”临画笑着仰头望向兰渊玉,心里生出点不舍来。
因为今天晚上就是流火之夜了,尽管约定了他在地宫外等候,兰渊玉进入地宫,但他现在连和兰渊玉分开那一点点距离都不愿意。
正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被一把推开。
“临临临临画!大事不好,好像……出问题了!”
“——哇啊!狗男男!你们还没起床啊!”
梨越的声音大刺刺地传来,比火警鸣笛还管用。
兰渊玉挑眉,松开了临画。临画暗骂一声此人每次来都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专注破坏气氛。
他把滑到手肘的衣领提起来,整理好,顶着一头散发拉开幔帐:“什么事这么急?”
“呃……!”梨越看到两个人一同露面,打了个磕巴,被一问语调又急起来,“反正就是出事了!很急,十万火急!真的很急啊啊啊你们快点起床!”
看梨越神色不似作为,临画也没了旖旎的心情,灵火快速地化为白衣。他匆匆拢起头发道:“你慢点说,什么事?”
梨越哭丧着脸:“大哥说不清啊!——总之,你出来看就知道了!!”
他一把拉开了门,天光涌入。与此同时,一阵狂风灌进来,直吹得梨越松脱了门把手,木门狠狠撞在了墙上。
“轰隆”一声巨响,临画几乎错觉失明了一秒,耳朵里也被震得发疼。
那是雷声!
万里苍穹已成灰色,一大片……不,甚至这已经不能用“片”来形容了。浓黑如墨的乌云自天际像涨潮的海水一般翻涌而来,不断扩散蔓延着,积压着灰白的天空。
青紫闪电在乌云里若隐若现,长风万里,雷鸣咆哮。
任谁都能看出这天象已不止是“不正常”了,根本就是末日将临!
“那乌云里面都是魔气……”梨越望着天空,“你别问,这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它蔓延的速度也太快了……我进门的时候,乌云也才刚到齐城边缘的上空!”
而现在,乌云已经压到齐府之上了。
沉甸甸的乌云张牙舞爪地临在房顶上,让人产生了房屋都会被压塌的战栗之感。其中的闪电几乎触手可及。
何谓“黑云压城城欲摧”?这便是了。
兰渊玉脸色骤然一变,低声道:“世家……”
梨越道:“什么?”
“我大意了,那些世家子怎可能甘心就这么死了,被自己的家族也当做弃子……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兰渊玉面沉如水,“我们从未透露过大药谷之下八玄宫的消息,我审问过的长老会也不知道。但……”
但现在这个情况,分明就是八玄宫出了问题!
临画有点不敢置信,到了这一步竟然还会出事。但他稳了稳心神,紧紧握住兰渊玉的手腕道:“兰君,不会有事的。之前我们已经跋涉了那么远,只差这一步,只要步调不乱就不会有事!”
兰渊玉按了按太阳穴,再睁眼时异样的情绪已失,“现在即刻赶去八玄宫!”
二人连同梨越和秋恒皆御剑飞出,在漫天雷光下向无渊与人界交界处飞去。而乌云正是从那个方向漫过来的。
远远地一看到大药谷,临画心中就咯噔一下。
几人还未从灵剑上下来,从高处俯瞰大药谷,一片狼藉。
临画先前来时这里是废墟不错,但好歹还有一些较完整的建筑;但现在,大药谷却像是被整个撕裂开了,山壁也被炸开一个缺口,里头原本完好的酒坊也没保住。
谷底整个塌陷下去。
不用说,底下的八玄宫也被破坏了。
这些世家本来应当是想把大药谷破坏掉,让兰渊玉连凭吊的地方都失去。
进入大药谷无疑是要耗费大量物力精力的,但那些世家子们知道自己要死,便在死前拼尽全力也要挣扎一下。
死也要恶心一下杀自己的人。就是为了为了让兰渊玉不痛快。
不得不说恶毒阴损至极。
但他们却不知,这误打误撞的一个举动竟让八玄宫被牵连了!
乌云在此处堆积得最厚,魔灵二气横流逆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宛若一个倒扣的漏斗。
兰渊玉阴沉着脸,道:“我去修复八玄阵。”
然而,话音刚落,临画就听到地底传来一阵震动。
“发生什么了?”梨越眉心一跳。
地心深处仿佛有一条巨龙在翻滚、咆哮,忽然之间,地面裂开了无数条口子,缝隙间有紫色的灵光冲出!
“我靠!?”梨越一愣,紧接着脸色大变,“居然……该死!!”
“快飞,别下去,快往上飞!!”他大吼着,临画不明所以,却也听从指令飞得更高了。
只听得地动声越来越大,他低头一望,呼吸一滞。
地面竟是在……升高?
梨越不要命一样地吼着,脸色白得像鬼:“快往上飞,不要停!”
“可以了,停!”飞了不知多久,梨越终于喊停了。
临画从来没有飞到这么高过,他回头望去,瞳孔一缩——
这是怎样的景象啊……
就算无法窥得全貌,只能看到这一处,他也能看出,这是地底下无渊和人界两块大陆在互相挤压。
而挤压的中心点,就在大药谷所在的连接处!
一座新的山峰,正在形成。
八玄宫所镇的是两界风水,这一点临画早已知晓,但他却不知,两界大陆魔灵二气逆行的后果竟这样严重!
所幸这地震只持续了一段时间,那山峰也并未高到恐怖的地步。但八玄宫恰在山峰底端,乌云如海水倒灌一般,以山峰为中心聚集起来。
兰渊玉垂眸看着山峰,道:“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向那座山峰飞去,临画心中莫名恐惧,追着他而去:“兰君?你想做什么?”
“等等……兰君!”
兰渊玉并未回应他,但临画很快就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了:
只见那白色的背影如玉山崩倾,扭曲、拉长,一条白色的巨蛇占据了视野!
白蛇游入了云海之中,万千青紫闪电如嗅到了猎物的狼一般,劈向白蛇。
这景象,宛如……多年之前,“蛇神”降临长玉村之时。
黑色的云层层层叠叠,直压到了这座新拔起的山的山顶。
一条巨大的银蛇穿行于云雾中,如同上古人们膜拜神迹而绘制的壁画,带着穿透时空的威严,牵动着人骨子里的战栗。
闪电在它周身闪动,如同壁画的装饰。但听那雷电之声也知道,这些电从皮肤上过只会痛入骨髓。白蛇愤怒地扭动挣扎着,白色灵火从它张开的黑色巨口中吐出,冲击着山壁岩石。
一击一击,誓不罢休!
山体震动,巨石滚落。
梨越连跑带滚地躲开,大叫道:“临画啊!你还看什么呢还不快跑!被砸死多不划算!”
临画掩住口鼻,躲过了一阵呛人的烟尘,眼睛却还是无法离开云海中的白蛇。他道:“你先走,不用管我。”
梨越见他不肯躲,简直要疯,拉着他要走,却被抽出了手。
“轰隆”一声,云层中传来巨响。
临画看不清雷电有没有劈中白蛇,可心里暗道不好:
别人分辨不出来,他却能看出巨蛇已经缩小了一圈!
“再这样下去,兰君会没有灵力的!”临画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大地震颤,梨越被颠得往前一扑,崩溃道:“没有灵力那也没办法啊!只能另寻机会了!……等等你想干嘛?靠靠靠不会吧!你疯了!?”
汀蓝出鞘,临画毫不犹豫地就踩上了剑锋,梨越道:“我日!!你以为酷跑吗!这样上去你会被砸死的!”
剑芒在灰尘中带出一股气流,临画堪堪躲过一块巨石,锋利的石块擦着他过去。
忽然,只听得底下秋恒大声道:“接着!”他手用力一掷,一道金色的光直冲过来,临画一把接住了仙奏。
金剑仿佛也感知到了气氛,不断嗡鸣战栗。临画脚踩汀蓝,手持仙奏迎面劈开一块巨石。
土石灰尘中,一道浅蓝的灵光如永不熄灭的火炬,被土灰遮掩,又重新亮起,不断向上、向上,无可阻挡地向山顶奔去!
“这就是真爱了吧!!……”梨越隔得老远,被石灰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的天……”
蓝色灵火升到了最顶端。巨蛇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耀眼如铜镜的金黄眼眸中映出了小小的白衣人。它转向临画,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盘绕起来,将白衣人圈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