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条船中的一条正好靠在在岸边,他飞快地跑了两步,跟着纵身一跃,便跃到了那条船上,又催着船夫赶紧划船
堵在嘴边的话被我咽了下去,换了一句疏离万分的来:“你别过来!” 却不能阻止他的船越靠越近
陆隶闻言,似乎很是伤心,蹙眉道:“仙栖,是我,……是越之啊!” 我眼看阻止不了他,越发急了:“陆隶!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为了乔五来拦我的么?你不懂么,我是一时一刻也不能和他过下去了!” “我不是为了老五,我怎么会为了老五来拦你?”陆隶似乎也急了,边说边又往前走了两步,急切道,“我、我……我是为了我自己啊!” 他这么一说,倒叫我十分纳罕了,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为你自己……什么?” 只听陆隶说道:“你只看得到老五喜欢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你的爱慕么?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比老五少的!” 这话便万万的出乎意料了,我大惊失色:“你……你是疯了么!” 忽然瞥见师哥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柄长刀,明晃晃地对上陆隶的那条船,震天动地的大吼起来:“你们谁也别想靠近半步!谁上来,我就捅死谁!” 突然间变故太多,我脱口而出:“师哥!” 汉良却头也不回:“你别管!” 说着,脚下往前挪了两步,竟挪到了船的边缘
那位置实在危险,只要船剧烈地晃一下,他就能一头栽进水里去! “汉良,你是仙栖的师哥罢?”陆隶忽然冷笑起来,“你用障眼法迷得了老五,却迷不了我
若是你如今杀了我,难道就不怕你的老婆和她肚里的小孩一同陪葬?” 这是陆隶第一次在我面前翻脸作恶,那么的不真切,却又那么的明白无误
一瞬间,我忽然懂了,为什么面对陆隶,我总有挥之不去的戒备之心,原来他和乔五、和乔六,都是一样的人
他们挥手之间,就能决定我们的生死
听他提及香鸾和孩子,师哥的虎躯随即跟着猛地震了一下,但他竟把身板使劲一挺,竟是发怒起来:“来啊!大不了捅死你,我们汉家一家三口人为你偿命!但不许你碰我师弟一根汗毛!来啊!” 他“啊”的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竟将陆隶船上划船的人震得一个踉跄,抓着船桨跌入水中
我看着他几乎是求死的样子,不争气的两行泪水,唰的便滚了下来
“陆隶
”我声音不似师哥那般大,但我坚信陆隶听得见,“算我眼瞎,白认得你一场
原以为你当我是知己朋友,如今却是我错了
” 我苦笑一下:“也是我痴心妄想,竟以为能和你真的做得了朋友
如今你来逼我,我生不如死,更不愿意拖累师哥和旁人
你既要我,便过来自取吧!” 说着,抱了必死的决心,闷头就往河中跳去!
第44章 混战 水一下子渗透了衣服,冰凉彻骨,冬日的衣服浸了水变得越发沉甸甸起来
我放松了身子,甚至将脚放水更深处压了压,尽管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我心中却只有解脱
最终的自由,不会被任何人剥夺走的自由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胳膊上忽然一阵疼痛,仿佛是被谁狠狠的捏了一下,隔着水流,那疼痛亦是清晰无比的
紧接着,一双嘴唇贴上了我,强行撬开我紧闭的双唇,将他仅有不多的氧气渡了一半给我
我惊骇地睁开眼,模模糊糊间看见的,却是宇文钊的脸
他瞪着我,一手还死死拽着我的胳膊,试图将我往水面上拽
何苦?我自己愿意的,又何苦救我? 我伸手去扳宇文钊的手,我是下了狠心的,可他手上的劲,却比老虎钳子还大
为何要救我?我实在是无颜面对师哥,也不愿意再拖累他,对于我自己的自私,我无地自容
终究敌不过宇文钊的怪力,被他使劲一提,拽出了水面,水上微凉的空气顿时灌入鼻腔之中,之前干瘪到刺痛的肺一下子得到了缓解
“仙栖!你他妈懦夫!”宇文钊冲我大吼,“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 他一双眼睛铜铃似的瞪着我,恶狠狠的,像极了画上才有的阴曹地府的酷吏
我一下没管住自己,手握成拳头尽力的往宇文钊脸上面上一挥,重重给了他一拳
宇文钊没有躲开,生生的受了我这一拳
他瞪着我,我瞪着他,互不相让
片刻之后,我先挪开了视线,带着一丝狼狈和一丝庆幸,噗嗤一笑,笑出一滴泪来
宇文钊也笑出来一声
“你为什么不躲?”我质问他
宇文钊大言不惭、厚颜无耻:“我喜欢看你心疼我的样子
” 我拿这个怪力大孩子没办法,只得随手又拍了拍他,刚要往船上游,忽然看见我的师哥正举着那柄长刀和陆隶的人撕杀在一处,浑然忘我之时,陆隶竟从后伸出手,将他重重往河中推去! 我从喉咙中迸出一声含血的力吼:“师哥!” 却来不及阻拦他被陆隶那厮推入水中
但见我那铁汉一般的师哥在落水的那一刹,竟死死的拽住了陆隶的衣摆,将他一同带入水中
我一头扎入水中
尽管我有意淹死自己在先,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孩子,我的水性其实是很好的
水底睁开眼,看清了师哥和陆隶纠缠的位置,便飞快朝他们游去
水中师哥的刀反倒成了阻碍,他只好将刀扔掉,徒手和陆隶撕打起来,两人下手都极狠,仿佛是百年的冤家,要决一死战
我一手抓到了师哥,想把他拽开
纵然师哥和我有一样好的水性,我也会担心他会在水中耗尽最后一口气,更何况,不远处,我看见陆隶的三个手下也跳入了水中,正向这里包抄过来
四对三,更何况我们入水又早,实在胜算不大
我拉着师哥还没将他彻底拽开,忽然手臂上多了一只手,将我往反方向扯,那力气大有破釜沉舟的味道,急忙看过去,却是陆隶涨紫了脸,拼命地在将我往他身前拽
我大骇,没想到他这么豁得出去,大有淹死他自己,也要拉我陪葬的架势! 谁要和他葬在一处! 我转身就和师哥一起去推他
在我心里,自然是宁可和师哥同生共死,也不要与他一处得好的
转眼间,他的一个下手已经游了过来,另两个则被宇文钊一手一个扯住了
这个下属极为有力,还没等我防备,竟一下子就把我生拉硬扯拽了过去,紧跟着抓住我的头发就把我往上拽
扯着头皮,生疼
头皮上的疼痛使我无法去抵抗他,只能用手去扒拉他拽着我头发的手
余光扫见陆隶不知何时上了上风,竟摁着我师哥的头借力往上窜! 而师哥的面庞已经有些青紫了! 我只觉心被人猛地撕扯开来,露出血淋淋的肉来
两眼前血红一片,抓到了那把短匕首,想也没想,就往拽着我的那人身上捅去! 那人猝不及防,被我捅了个正着,吃痛撒了手
我压根来不及思考,反手就朝陆隶捅去
一下捅了进去,一下扯了出来,跟着又是一下
我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一个举动,直到眼前的水都被染红了,肺中一点气也没有,手上完全脱了力,晕死过去
“仙栖,你娘跳河自杀了!” “娘!” 水中一直紧闭双目的母亲忽然睁开眼来,猛地将我往上推
可我死死抓着她的手不肯松
胶着之中,一双手同时拽住我和娘,像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我们拽出了水面
“干娘!你不能想不开!”是师哥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的稚气,“否则,我也没脸活了!” 耳畔传来焦急的呼唤声,往事像潮水退去一样,渐渐地退出了我的脑海
我缓缓睁开了干涩的眼睛,对上师哥忧虑已极的目光,勉强笑了一下:“师哥,我想起来了,娘当初也自杀过一次,也是你的救的她
” 汉良闻言,竟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半跪着将我死死抱入怀中,哑然长吁:“你没死!你还活着!”他的手臂在颤抖,抱着我的力量却实打实的大
“要是你死在我眼前,我就是死,也无法面对娘啊!”乍经生离死别,师哥似乎感慨良多,还不忘呵斥我,“老七,你真是傻啊!” 师哥的怀抱从来都能让我安心,我缓了一缓,听见师哥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仙栖,你做得很好,陆少怕是活不过去了
” 我怔了怔,这才想起,原来在水中,我竟一心想要捅死陆隶来着
心尖颤了颤
倒不是为了陆隶,只是为了我自己
原来我的这双手,也不干净了
扭头向对面船上看去
先看到的不是奄奄一息的陆隶,而是横刀而立的宇文钊
水从他的头上衣裳上滴滴答答的淌到船板上,他的衣服上也传来血腥味儿,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只是在夜色之中分辨不出来
宇文钊浑然不觉,站得比古松还要挺拔许多,稳得比磐石还要坚韧许多
“……宇文,”我唤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可发出来的声音还是如蚊子哼哼一般,幸而他听到了,扭头看向我,“你……受伤了么?” 宇文钊怔了怔,对我露出一个笑来:“没有
” 我不相信,他当初腿上受了那么大的伤,不还是装得没事人一样么?却不必揭穿他
我笑了起来:“真好!” 这一笑,却牵动了内里的伤,使我剧烈咳嗽起来
宇文钊见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一侧身,我就看见对面的陆隶躺在船板上,死尸一般,毫无生气,半天才能看见他的胸膛还在微微的上下起伏
原来还没死
我说不上失望还是庆幸,脑袋里很懵,陆隶那样的人,如今却怎么变成了这样? 还是说从来都是我认人不清,看错了他? 心里只觉得苦涩
“怎么他们没反应?”我扭过头来问师哥,“既不让我们走,也不围上来,他们是等着陆隶咽气呢?” 尽管不合时宜,师哥还是发出了短促的一声笑
短暂而诡异的静谧之后,猛地爆发出一声吼:“兄弟们!他们有钱人欺负我们没钱的!能不能忍?” 师哥头一个大笑起来,低头看向我:“是邵岑!” 我拼命地想去看,却爬不起来,还是师哥叉住我的肋下,像举孩子似的将我举了起来
但见得我的邵岑师哥像遁地大仙,从那四面船上的一条露出头来,振臂一呼,竟将四条船上的船夫呼动起来,都举起船桨厉喝起来,以及船上的帮工,只要不是陆家的人,都倒戈相向了
惯做体力活的人齐心协力起来,竟自有一股威严庄重
连宋船夫的儿子也被鼓动了,跟着喝了两声
陆家人大势已去,加上陆隶失血过多,生死未卜,大概来不及再来和我们算账,便偃旗息鼓的并到一条船上,退去了
邵岑跳上我们的船来,劫后重生一般的将我和师哥一同抱住,七尺的汉子,不由的哽咽起来
“大哥,都是我动作太慢了!差点害死你!” 汉良苦笑:“别乱说,若不是你,我们这次都逃不出命来
” 邵岑脱下外衣,用力裹住了我,含泪笑:“仙栖,你倒是厉害了!若是那厮死了,往后就跟着哥混吧!” 说罢,就被汉良啐了一口
原来邵岑自从离开,便加入了一帮地头蛇里,谁知竟受了许多白眼欺凌,他凭着一股勇气,杀了两个坐帮的恶霸,领着底下的兄弟造了反,如今他们安生营业,都肯给邵岑一个面子
“这些船夫伙计平时看见我,还会送我一尾新鲜活鱼呢!”邵岑向我卖弄,“怎么样,你师哥我混得还不错吧?” 我点了点头,轻笑起来,不妨却笑着咳出一点东西来
宇文钊不等我开口,移过火把来一照,和我的两个师哥瞬间脸色都变了
是一口鲜血
我喉咙里有些腥甜,手上力气便一松,但听得“咣当”一声,原来我竟一直握着宇文钊送我的那把匕首,如今才掉在了地上
银光闪烁着刀面上沾着的血和着我吐出来的那一口血,有种异样的骇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水下打斗的节奏是很快的,要不大家也没有那么好的肺活量啊,不过我描写得就有点缓慢了,大家将就一下吧~爱你们!
第45章 顶天立地 院子里的太阳很温暖,加上我坐的那张竹藤椅,被师哥铺上了一层褥子,现在软和和的,很舒服
我半躺着坐在那张竹藤椅上,身上盖着一张毛绒绒的毯子
这是个半败落的小院子,里面养的许多花花草草,因为长久的无人打理,已经枯萎凋零了,满地干涩蜷曲的落叶,一脚踩上去,吱呀的响
还有一些填满了土,半开裂的空花盆,里面长出了一些野草,倒还有些意思
围着的篱笆栅栏也需要修葺了,我想,若是整顿一下,这个院子还是很可观的
“等哪天闲了,就把那边的篱笆好好休整一下,养点小鸡来,隔三差五的,还有鸡蛋收呢!” 不知何时,香鸾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手中还端着一个茶盅
她对我笑了笑,不再以胭脂匀面的脸上微微有些许的憔悴,眉眼间却是快乐的
“来,里面是桂圆汤,趁热喝点
” 她将茶盅递给我,又将我身上滑落了一些的毯子往上拽了拽,俨然一个长嫂的模样
这里是离金陵城外隔了几个村子的小镇子上,这几间屋子,就是汉良拿了钱来置办的新婚宅子
那一晚,陆家人带着生死未卜的陆隶急匆匆赶了回去,师哥便径直将我们都带了过来,幸好一路再无波折
过了两日,因不见有人追来,我便提议,将香鸾接了过来,毕竟她已经成了亲赎了身,沁芳楼是再也住不得了
我知道,师哥是碍着我的面子,才不好意思提议接香鸾的,他的心里,其实是很想香鸾的罢
“谢谢嫂子
”我接过茶盅,揭开盖子呷了一口,笑,“嫂子坐
” 香鸾便扶着肚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坐了,笑道:“身上可好些了?我才来的时候,看见你脸色那么差,可实在吓了一跳呢!”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好多了,都是嫂子费心照顾的缘故
” 托着茶盅怔了怔,又对她说道:“那日晚上,都是我,毁了嫂子的大好日子,这些日子想和嫂子说一声,只是没脸
” 香鸾笑道:“快别这么说,一家人了,怪生分的!再说,我们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在乎这些虚礼,能得了你师哥,心里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 她略坐了坐,站起来就要走
我不想一个人坐着,急忙挽留她:“嫂子再坐坐
” 香鸾到底是人精,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我进屋拿点针线来,要不也是白坐着
晚上叫你师哥从外面点带便饭来吃吧,我就不捯饬了
” 我得了她的保证,这才撒了拽她袖子的手
香鸾噗嗤一笑,乐了:“你啊,真像个孩子!”说着,在我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这才款款走了进去
她穿着寻常人家的粗布衣裳,虽不复当年沁芳楼头牌的盛荣,却也多了一份为人妻母的温柔,越发的,竟叫我羡慕起来
这样平淡温和的日子,不正是我所期望的么? “给你
” 一只风铃递到我的眼前,我愣了一下,顺着风铃抬起头,宇文钊正举着一只铃铛样式的风铃,紧紧抿着双唇看着我
“……你买的?”我接过风铃,一时有些讶然
宇文钊点了点头:“外面有人喊卖,我就买了一个,给你听听声儿
” 我拨弄着那个风铃,有些想笑
方才瞥见他远远的坐在台阶上,不知在拨弄个什么东西,现在看来,大约就是这只风铃吧!这人,据我邵岑师哥说,是江湖上有名的行侠仗义的勇士,可大多数时候,却还像个与世无争的孩子
“挺好听的,谢谢
”我对他笑了笑,又说道,“那晚上,也谢谢你了
” 宇文钊仍绷着一张脸装严肃,却还是点了点头,踌躇着,似乎想和我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