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不和那群人同行,可还是赶时间的,每日的行程都不能落下
“刚过江淮边境
” “其他人呢?” “都还好
” 不论叶怀瑾如何劝说,他此行没有带多少人手出来,除了尹静外就只有三五个人
“阿静,我有事问你
” 他前半夜有些发热,加上这几日来都睡不好,想一点事情都头痛欲裂,现在服了药,加上那点浅短的睡眠,总算是清明许多
“叶惟远叛逃前,来过我这里没有?” 尹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下意识地就想说他不知道
但是看叶风城这幅疲倦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那个答案是就如一块滚烫的烙铁,如何都说不出口
叶惟远叛逃前,整个叶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病得差点就要去了的叶风城身上,谁还有空管他
反正不管他也不会怎么样,他怎么样都会好好的在那,为了陨日城一次次地出生入死
“我不知道……”尹静几乎是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要想出有什么被他遗漏过的细节,“只有一个早晨我不在,那天阿江他们找到了云先生的踪迹,我得去看看,刚好二爷主动要替我值夜……” “你还记得更多吗?” 当有了头绪,后面的事情就如抽丝剥茧那般明晰起来
“我记得,那天夜里下了场雨,二爷是后半夜来的……当时主人您刚睡下没一会……” 听到这里,叶风城慢慢地弯下了腰,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是你的问题
” “阿静,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 叶风城捂着胸口,像难受到了极致,连嘴唇都泛出一点青紫
无能为力,对于这所有的东西,他只感到了无能为力
“我对他,是不是很差劲?” “他?”尹静差点就没反应过来那个人是谁,“不……” 眼前的叶风城像是再经不起一点刺激,他正想要说点假话安慰一番,就听到叶风城的拒绝,“你照实说,我要听真话
” 而真话永远都是刺伤人心的
尹静思索了很长时间,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委婉的说法
“……取决于主人你将他放在了怎样的一个位置
” “你出去吧
” 尹静走得一步三回头,怎么都放不下心来
可叶风城打定了主意要一人独处他也不好忤逆,只希望能在外面多加注意一些
“他是……” 叶惟远决定杀叶高岑叛走魔域时他正处于昏迷
长而深的昏迷,清醒的时间短如须臾
有时,他分不太清自己是真的醒了,还是魂魄离了躯壳在外界游荡——所有人都成了一道明亮的轮廓,飘来飘去,一会在这头,一会在那头
那场病来得那样可怕,他好几次都觉得自己撑不过去
他以为那不过是梦
梦里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床前,对他说了几句话
即使深陷于宁神汤的作用下,他还是挣扎着想要醒来看个究竟,看看那个绝望而忧伤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而哭泣
“你来过吗……” 如果是寻常的异母兄弟,叶风城这样做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不亲近,就不会横生许多事端
可是他爱叶惟远,远胜过他的生命
他不想用自己的死毁掉他的余生
在他百般抗拒命运的诡计时,原来他和叶惟远早就深陷其中
唯独没有预料到的只有叶惟远对他并不是全无感情的
他说不清究竟放纵来得残忍,还是拒绝来得无情
但无论他怎么选,前方都是残酷的
他将面孔埋在掌心里,冰凉的潮气落下来,越来越多
他们错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为了今日再无法泅渡的河流
叶惟远走了,永远地带走了他身体里的一些东西,而留下的空洞是一道再也长不好的伤口
稍微碰一下都是钻心的痛
好在他已过了江淮,过了江淮是陌河,然后就是那片雪原的深处
他总该去见他
无论结果是怎样的,他总该去见他
纳哈格尔峰上的皑皑白雪终年不融
传言里只要成功翻过它,再穿过密不透风的铁杉林和辽阔雪原,就能找到传说中的魔域入口
千百年来,无数人前赴后继来到这里,不知是被雪山吞噬成了无名枯骨,还是真的得偿所愿
灰色的斜阳往山峦的暗面沉去,将远处走来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虞兄,小姐下了死令,说是不许擅自行动
而且……”高一些那人像是觉得寒冷,裹紧了身上衣裳,这才压低嗓音继续说,“而且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
” “你要是怕了就回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矮一些的那人体格健壮,一把推开还想阻拦的同伴,“别拦我!” 整件事情要从南边的战乱说起:小国南奚年中大旱,年末雪灾,天灾人祸,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民众揭竿而起,而周边诸国虎视眈眈,都想趁机分一杯羹
几方混战又牵扯出许多事端,战火便愈演愈烈
最先发觉不对的是卿水宗的人,他们先在南奚多地找到邪法痕迹,又发现这战乱可能被人操纵,而所有的痕迹都指向了前段时间的天象异变——魔星出世必有战乱,无论是人为还是怎样的,只要流了足够的血便够了
知道此事不宜再拖,由江淮那边的几个宗门牵了头,誓死也要将魔域里的那东西按住,不能让它趁乱世壮大起来,为害世间
他们一行人是先一批出发的,昨日凌晨抵达此处
按计划,他们得先在此处安营寨扎,等后一批人到了,一齐商讨出个好对策,再向山的那头进发,探寻传说中魔域的真正所在之处
先人也曾有过类似之举,但魔域之所以能保持神秘绝不是因为雪山环绕的天然屏障——那批去的人折了大半在这雪山里,剩下回来的也痴痴傻傻的,没几个长命
越靠近魔域就越是要谨慎,入夜又是最危险的时刻
每夜都得有人值守,今夜正好轮到他们二人
原本他们守着火堆,等待夜幕降临,突然一道黑影掠过,那虞兄也不知怎的,像是中了邪一样追着就过来了
他放心不下跟了过来,现在冷静了一点,发现二人早已偏离一开始的路线进到了雪山深处
“可能就是貂儿一类的动物吧
” 这高个子仍不死心地试图劝说同伴回头
“嘘,你听
” 被劝说的人将手放在耳朵上,仔细地倾听
“什么?” 高个子愕然,学着他的模样听了起来
起初他什么都没听到,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真的有人在远处呼喊
“救救我,救救我
” 这声音愈发清晰,是个女人在说话,带着点哭腔,被凛冽的寒风带来他们这边
矮个子立即想循声而去,可被高个子死死拽住胳膊
“你小心些,莫要昏了头!这里方圆十里荒无人烟,哪里会有落难的弱女子?” “我真是看错你了,江兄!”高个子话音刚落,这姓虞的便打开他的手,怒瞪着他,“弱女子向你求救,你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没准那黑影就是她向我们求救的讯号,总之我得去看看!” 强压着心头的不安,说什么都不肯背负懦夫名头的高个子只得跟上同伴的步伐,循着女子的声音,毫无防备地走进了雪山的更深处
巨石的背风面,露出一角火红的衣裳,终于是找到了
“姑娘……” 矮个子毫无防备地走过去,就连那江姓的高个子都放松了警惕
能到这里来的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精英好手,对方看起来就是个弱女子,能奈他们如何? 那女子身影窈窕,满头青丝松松地挽了个髻,矮个子光是远远瞧着都有些心猿意马
他甫一走近,伸手想要拉她一把
还没来得及开口,女人便抬起头,露出一张显然不是活人的脸孔
矮个子想要后退,可这古怪玩意出手更快,沉重的木头手臂死死抓住了他的腕子不让他脱身
“你,是来救我的吗?” 她咯咯笑着,整个身体都要攀附到他身上去了
怎么都甩不开那木头手臂的矮个子惊慌之下,只得向同伴求援
“江兄!救救我!” “这不是活人!” 高个子闻声赶来,抽出佩剑就砍掉了这木傀儡的一条手臂 红衣,木头傀儡…… 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涌上了高个子的心头
“快跑!” 他话音未落,雪地里的那只断臂就腾空而起,掐住了他的喉咙
“这是什么鬼东西?” 矮个子回头就看到红衣傀儡那张娇媚面孔上的森森笑意
明明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美丽,却只能让他感受到刻骨的恐惧
“啊——!” 凄厉至极的惨叫回荡在山间,震落了枝头的残雪
温热的血溅在雪地上,凝结成冰,再慢慢被覆盖,直到再看不见
夜幕已然落下,无慈悲的弯月悬挂在山的那头,幽幽的月光洒落,氤氲起淡紫色的雾气
再过会,连那窸窸窣窣的微动也听不到了,只有偶尔落下的一点簌簌细雪
这大山深处安静得就像从未有人来过
“江小姐……” 来报信的是个中年男人,即使他见多识广,进到这里也吃了一惊
外边冰天雪地,寸草不生,帐篷里却又是另一番天地:红烛银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轻纱帷幔和玛瑙珠帘,人穿梭在其中,如临仙境
他要找的江小姐坐在烛光稍黯的地方,身影隐没在层叠的帷幔和珠帘后头,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在和什么人交谈,这发现让他话到嘴边骤然收住
“无妨,你说,又不是什么秘密
” 注意到有人来了,江迟素同对面那人比了个停的手势
“人找到了?” 昨夜负责巡视的正是江迟素手下的人
那两人从前半夜起就失踪不见,起先有人以为是去小解,等等就回来了
可他们直等到天边泛白,江虞二人都再没出现过
“找到了,不,也不能算是找到了……” “哦?” “是这样的……”那人擦着额头上的汗,讲整件事一五一十地道来,“就在刚刚,天上出现了两道黑影,很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
起初我们以为是飞禽,但等那东西飞近了一点,才发现是做成大鸟模样的木头机关
” 木鸟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后就丢了样东西下来,正好就落在一人的脚尖前边
那人低头一看,发现是两只血淋淋的断手,吓得直接摔倒地上去
” “从衣着上来看,这断手的主人就是失踪的那两人
” “这是魔域里的那东西给我们好看,要我们知难而退呢,”江迟素嗓音脆生生的,如玉石碰撞,里边却透着点不耐烦,“不过也正好,我说话有些人当耳旁风,现下见了血,总该明白自己在这雪原深处里算不得什么人物了吧
” 现下这事铁定如野火燎原般传遍了营地,给了所有人一记当头棒喝:在场诸位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翘楚,这进雪山的第一夜魔域的边都还没摸到,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折了两名好手进去,连个全尸都没有
“这……?” “提醒下面的人,切莫再擅自行动
就当两条人命买个教训了
” 见那人迟迟没有回应,江迟素长眉微蹙,稍微放缓了语气,“是觉得我冷酷无情吗?” “不敢
” 江迟素说得没错
这天下太平了太久,许多人是真的没把魔域里的那个主人看在眼里,总觉得他们这样聚集起来就能像碾死只蚂蚁一样将其抹杀掉
如不是这样,那两人也不会轻易着了道丢了性命
“你下去罢,我还有话要和这位说
” 报信的人离去后,江迟素才转向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那人
她今日着了身朴素的芥子色衣裙,懒懒散散地卧在美人榻上,赤着脚,心不在焉地跟自己玩双陆棋,“叶城主,您这样骤然来访,我可是吓了一跳
” 原来这神秘来客是叶风城
他就比江迟素他们晚到了大半天,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前来拜访她
“叶城主,该说明来意了吧?” “某想向江小姐打听一个人的生平
” 叶风城凝视着银灯里已黯了的那一点火光,火光倒影进他深黑的瞳孔里,将其染成火焰的颜色
他眉眼生得细致,眼尾狭长,鼻梁高挺,只可惜这么一副风流雅致的好相貌终年笼罩在郁郁病气里,倒显得没什么精神
“什么人?” 她仍是那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倦怠模样,一局棋玩得稀稀落落,倒是对那玲珑骰子有无限兴趣,握在手里细细把玩
“叶泷水
” 听到这么个名字,她手一抖,骰子滚落到地上,转了几圈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稳定心神后,江迟素张口就是拒绝,“叶城主是问错了人吧,你们叶家的人,问外人作甚?” 自打离开了画中幻境,叶风城就在思索叶琅瑄求助的那位江先生究竟是何许人物,为何叶琅瑄偏偏选中了他,他又有什么能耐可以对付入了魔的叶泷水? 在记载了叶泷水后半生的书页都被人为撕去以后,若要解开谜题的最后一环,他必须找到那位参与了剿灭行动的江先生后人
其实在江迟素露出这么大反应以前,他也无法完全确定那位无名的江先生一定是江迟素的先祖——毕竟已经过去了千载光阴,世事沧海桑田,若是只是侥幸同姓,他找错了人,那么当年的真相是否就将永远地被埋葬在黑暗的深处? “既然江小姐不知道,就听某说说叶泷水这个人吧
” 叶风城冷醒的目光像把尖刀,反客为主,把正欲送客的江迟素死死钉在了原地
都说叶风城是个病怏怏的年轻人,可暴露在这般目光下,江迟素连调转视线都做不到,只能麻木地听他讲下去
他最先说得都是些书里讲烂了的内容:叶泷水此人出生前夜,夜空中异象频生
他天生白头,右眼重瞳,推算出来的命格一片混沌
还在襁褓里时,叶泷水就展现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可怕天分,哪怕到今日,叶家上下无人能比得上他
叶泷水短暂的一生里涉足的领域极多,又无一不拔尖,叶琅瑄曾直言,若不是叶泷水早逝,这城主的位置也轮不到他
“他十七岁那年用天外陨铁给自己铸了把短刀,赐名泷水
此刀出炉那天,九天雷鸣,哪怕是北海的大妖都发出哀泣
传言里他就是用这把与他同名的刀斩杀了海中九千岁的白蛇,将蛇骨带回了陨日城
打那以后,这把刀成了天底下所有邪祟之物的魔星,能斩一切妖邪
因为煞气太厉害,已近乎于另一种形式的不祥……这神兵随着叶泷水的死一齐失踪了,某寻遍叶家库房都不见,连叶泷水的坟墓里都没有,你说它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真的吗?” 江迟素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又湿又黏,而叶风城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这对峙持续了约莫一炷香时间
“江小姐,某快没有时间了
” 先调转开视线的那人竟是叶风城,“说出真相吧,是时候让这恩怨到头了
” 也许是这话里有什么东西触动了江迟素,她嘴唇嚅动了许久
“叶城主,你若是执意要知道,也不是不行,” 她没有立即回答,沉吟良久才下定了决心,朱唇轻启,“有关魔域里面那东西的真实身份,你猜到一点了吧?” 与这雪山有关的寥寥传闻里,频繁出现了红衣女子和木偶人
这对于曾窥见过往日的他们来说何止是明显,简直就像是把答案摆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也同你讲个故事吧,一个你可能从未听过的故事
” 一时里,她像是老了十几岁,眉间都出现了深深的刻印
在许久以前,她还是个真正的懵懂少女时,她的曾祖父给她讲了个没有名字的故事,直到最近,她才知道,这不单单是个故事
“反正所有的记载都被毁掉了,你爱信就信,不信就当我在胡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