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天的练功之处就布满了机关暗器, 寻常人一进去便会被扎成个筛子
左右护法没那么夸张, 但密室也是寻常人不得轻易靠近的
端木鸣鸿的密室只有他自己知道开合之法,便在室内安了一个铜制的铃铛,不知如何蜿蜿蜒蜒地牵到了外头
当他闭关时,手下实在有急事, 便可响铃为讯,以铃声缓急表明事情轻重,提醒他早日出关
万刃阁虽然属于右护法少数难以伸入触角的地方,但这些基本规矩还是有所耳闻的
因此一听铃响,睁眼便见那黄铜铃铛在不远处拼命地晃,一副恨不能晃掉下来的架势,楚岫就跟着眼皮子乱跳
一骨碌翻身而起,就发现端木比他还要快一步,已抢身到了铃铛处,扯了一下悬着的一条细线
铃声戛然而止
“发生什么事了?”楚岫惊疑不定
铃声急成这样,他能想到的只有曹沐出了什么幺蛾子
端木却似乎完全没什么担忧,若仔细看去,眉梢还有些喜意:“没事,你可以再歇一会儿,我出去一趟
” 说着草草披了件外袍,便要打开那厚重的石门
可惜楚岫刚被惊醒,正自惊疑,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不行,你不能这般冒然出去
老白说了,你还有七日不宜动武
万一那曹沐沉不住气,直接闹腾开了,你不是去给他送菜么?” 端木扶到机关处的手顿了顿,有些惊讶般地看了他一眼,这回笑意有些遮不住了:“放心,不是曹沐的事,他的事我还不放在眼里
是……一点私事
” 私事?楚岫狐疑地看他,这人原来也是有私事的? 众所周知,魔教的左右护法性格截然不同
一个温文尔雅,眉目带笑,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哪怕不那么交心,却也极少会让人反感,与白药师、青衣两位更是私交不错
而另一个则不苟言笑,黑口黑面,哪怕再能说会道的人也会被他冷冷的视线冻死当场,一副天孤煞星的模样
不过人都这样说了,也不方便刨根问底,楚岫悻悻地耸耸肩:“好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你忙吧
” “我去去就回,你在里头待会儿?”门吱呀吱呀地向两边徐徐打开,端木问
楚岫终于注意到他有些急切的态度,心里愈发好奇了几分,又不知对方要去多久,干脆披衣起身:“我也出去转转,几天没出去,闷得慌
” 只是端木似乎也没真心在寻求他的意见,心不在焉似地点点头:“那你随意,万刃阁里随处都能转
”说毕,一阵风似地顾自走了
楚岫正想说不必了我回千峰阁就好,人已拐了个弯,没影了
正系着衣袋的手指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了下去
楚岫想,心里那一点点的不适应,一定是这些天两人一并行动太多了的缘故
他盯着枕上两个靠得极近的浅浅凹陷,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昨晚被八爪鱼缠住一般的体验是什么,老脸微微一红,不自在地偏过了眼
不过意外的,半夜的好眠让他现在神清气爽,完全没有往日折腾一宿后的疲惫
有了教主大人“万刃阁里转转”的指示,加上回千峰阁也没什么特殊的安排,完全清醒了的楚岫在万刃阁闲晃了开来
以前他与端木不对付,因公事来万刃阁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来都是拉着脸到正厅一坐,一板一眼地有事说事,完事走人,角角落落的地方竟是都不熟悉
现在终于有机会一窥全貌,楚岫兴致颇高地转了转,然后……很快失去了兴趣
没办法,这万刃阁便如它的主人一般,有些……太简单了
楚岫自己的千峰阁虽不奢华,但里头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草藤萝样样不缺,移步换景,小中见大,四时风景各异
而这万刃阁,道路是直来直去的,房子的外观几乎一模一样,里头多余的装饰基本没有,空地上偷懒地留了些合抱粗的大树当作难得的点缀……实在没什么看头
楚岫囧囧有神地转了一小块地方,便吃不消地打算退散
结果鬼面急匆匆地寻了过来,说是奉教主之命给他介绍介绍万刃阁
鬼面显然也很有些不习惯这新任务,紧张之下声音又冷又干:“这里是议事厅
”“这里是另一个议事厅
”“这里是饭堂
”“……” 楚岫:“……” 求别互相折磨了,真的
鬼面也觉得气氛尴尬,面皮不自然地抽了抽,一想到教主严令“一定要把万刃阁详详细细地介绍给他”,还一副“一定要让他觉得万刃阁极好”的架势,就觉得头大无比
说实话,前些日子因为教主大人赖在千峰阁不走,鬼面也被迫跑了几趟那头,哪怕心里头再偏自家山头,也不得不承认,这儿比起千峰阁来,简直可称寒酸
奈何关注点不知跑到了哪里的自家主子,总是选择性眼瞎
好在右护法没忍心让他唱独角戏,在他以干巴巴的声音宣告“这儿是藏兵阁”时,以一句“我进去看看,你就不必跟着了”,给了两人暂时的解脱
端木鸣鸿的兴趣不多,收藏好刀应该算一样,藏兵阁大概算得上整个万刃阁最有看头的地方
里面列着各种各样长短不一的刀,寒光凛凛,长的有一人多高,短的夹在两指间几乎看不出来
楚岫在一排排架子间穿梭,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走到最后一排时,忽然发现了几分异样
藏兵阁内的架子全是两两靠在一起,严丝合缝的,而这最后一排,缝隙比前头稍稍宽了一点点
一开始楚岫觉得是没摆好,随手推了一把,却感到中间有一点阻碍
这点异常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但楚岫是谁?探子头头做久了,大约是有种见缝就钻的本能的,他不过稍稍犹豫了一下,好奇心占了上风,于是其中一个架子被悄无声息地移了开来
正要看看端木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兵刃在里头,楚岫抬眼看去,就愣在了当场
另一个架子的背面掏空,嵌了一把断刃
薄薄的刀身上带着锻造时留下的一圈圈花纹,亮如一泓秋水,即使断着也可以看出非常利落的线条
实在是太过眼熟的一把刀
正是当初楚岫蹲守许久,打劫了青木堡少堡主、送给端木鸣鸿的那把蝉翼刀
也是后来,差点刺穿了他心脏的那把刀
得到这把刀时,他们都还年少,却已懂得彼此扶持,放心地在每一场恶战中把后背交给对方
那会儿青木堡的小少爷许明飞稚气未脱,手下被他的迷魂香放倒、自己竭力反抗后依然不敌的孩子,有些倔强又有些恐惧地瞪着他
这是端木鸣鸿得到的第一把好刀
哪怕对于人高马大的他不那么趁手,他还是高兴得恨不能时时把玩一番
而后来,这把刀被无天一个杯子轻描淡写地甩断,如同他们原本看似坚固的情谊,轻而易举地一拍两散
隔了一段谁也说不清真情假意的对立时光,这会儿冷不防见到,总有点好景难常的唏嘘
楚岫面无表情地与断刃面对面,似乎在专注地盯着它看,又觉得什么都没看进去,最终一抬手,便要将架子挪回去
有些事,时过境迁再来追究,并无多大意义
若不是在架子移开又合上的过程中,一道光正好被反射到那柄断开后又被细心地、严丝合缝地拼回原样的蝉翼刀上,楚岫可能就永远也发现不了异常
毕竟,他不提,端木应当也不会主动说明
那么,哪怕最终他们曲曲折折地在一起,敏感如楚岫,也始终会以“有些事闹太明白了没意思”来宽慰自己,而永远不会触及真相
可世事便是这般巧妙,在那一瞬间,楚岫的余光注意到,那柄拼合回去的蝉翼刀上,有不止一处断裂
他一愣之下,重又凑了上去,这回看得仔细了:刀身上除了一道干净利落的断痕,稍偏下方一点,还有另一道断裂处,此处并不那么整齐,歪歪扭扭的,蔓延开一些蛛网般的细细裂纹
以无天的内力,弄断一个小毛头的刀简直不要太容易,一定是最干净的那一道
在楚岫的记忆中,茶杯也正是甩在了上头那一处
那这下边的一道…… 楚岫一遍又一遍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有些原本没注意到的细节一点一点被挖了出来,内心逐渐翻起了惊涛骇浪,他迟疑地伸出手,拿过那柄断刃
内力运于指尖,断刃不堪重负般地哀鸣起来,到达一定程度时,蛛网般裂开的地方,裂纹竟又延伸开了一点
楚岫倏然停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把刀,竟是有一小截格外脆的地方,若是他突然遇袭,猝不及防之下内力本能地疯狂外涌,都能将之震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一只大碗、昔年妆、江浸月、磨磨 姑娘的地雷~一只大碗和磨磨是同一位姑娘吧?刺猬的后台显示你还把ID改成过“拉开作者裤子往里” 扔了1个地雷,简直调皮233333~感谢 拉开作者裤子往里 姑娘的营养液~得,继续调皮了啊哈哈~ ☆、往事一角
楚岫不出去, 鬼面也不敢进来催他,空旷的房中只剩下一人一刀,中间翻腾着一段尘封的岁月
原本深信不疑的真相出现了丝丝裂纹, 楚岫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断刀依然泛着冷冷的光
刀剑无言, 无法替人诉说当时的情状,却又偏偏忠实地记录了当初的蛛丝马迹
楚岫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段残刃, 内心的疑问疯狂地滋长, 却又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另一种平日里被刻意忽视的情愫仿佛一瞬间膨胀开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指尖用力,断刃发出不堪重负的格格声,曾经以为冰冷无情的蝉翼刀,其实有一小截, 却是如此脆弱
端木鸣鸿根本不知自己会心血来潮参观藏兵阁, 不可能事先准备……但这断刃又出现得太过巧合……若有隐情, 他为何缄口不言? 纷乱的思绪直到耳畔传来飞速靠近的风声才猛然拉回,楚岫仿佛烫了手一般, 飞快地将断刃拼回, 便听到鬼面如释重负般的问候:“教主!” 端木“嗯”了一声, 大步向藏兵阁内走来
楚岫不知为何,竟泛起了一点类似心虚和慌乱的情绪,下意识地一抬手,将架子挪回了原处
这一点心绪不稳让刀架发出了“吱”的一声, 好在立刻淹没在了端木开门进来的更大声响中,并不分明
虽然在心中,余音犹存
门一开,整个屋里立刻亮堂了不少
端木带着外头的天光推门而入:“在这儿看刀?” “嗯,随便转转
你这儿……倒是藏了不少好东西
”楚岫意有所指,留神着对方神色的细微变化
哪知端木完全没有多想:“其实全是多余,趁手的刀,一把就够了
你手底下有使刀的么?可以领过来转转,看上了就随意带走,虽算不上宝器,就这么蒙尘了到底也可惜
” “……”右护法骨子里是个很护地盘的人,还有点小小的收集癖,对这种“我的就是你的”的熟络颇不适应,摆手,“别别……” 刚起了个头,端木鸣鸿便向外喊了一嗓子:“鬼面!” 安静如鸡的鬼面嗖地飞了进来,垂手待命
今日一早开始,端木便似乎干什么都有些急切,这会儿豪气地大手一挥:“你挑几把好使的送去千峰阁,让他们看上了便自取
” “……那帮小子不缺兵刃,用不着
”楚岫无奈道
奈何鬼面的正牌主子是端木,端木今天正抽风:“无事,看看而已,多个选择罢了
” “……”楚岫无语,方才是谁在说趁手的兵刃一把就够的? “怎么?不妥?”端木鸣鸿丝毫没觉得脸皮子疼,惦记许久的心事落了地,又瞅准机会得到一个“讨好娘家人”的机会,更觉舒畅了几分,后知后觉地觑着楚岫的脸色,才发现他似乎有些啼笑皆非
“没事,那便让他们看看吧
我代那帮孩子谢谢你了
”就这一会儿,鬼面已效率极高地在刀架之间动起来了
意见达成一致!端木极其满意:“你还继续看吗?我们回密室?” 楚岫有些狐疑地看他
这人虽然是个面瘫,但也鲜少刻意遮掩自己的情绪,不悦和高兴还是比较容易分辨出来的,现在这样,应当是……非常高兴?若是面部表情丰富一点,楚岫怀疑他都要眉飞色舞了
难道是私事办得特别顺利? 琢磨不透归琢磨不透,端木依然脚步虚浮,脸色发暗,七日之内,到底越少见人越好
否则被不省事的曹沐和诸星宿得到了风声,还不知如何折腾
楚岫点了头,两人并肩而归
认真执行主子命令的鬼面无意中往窗外一看,莫名觉得两个不疾不徐的背影有点……微妙
从来奉行“多动手少动脑”的他脑筋艰涩地转了两圈,到底没抓住那一闪即逝的疑惑,又埋头干活了
“你抱着一大捆兵刃去哪儿?”鬼面往外走时,迎面遇上了路过的白霜
白霜一脸莫名其妙
“教主有命,给千峰阁送去
”鬼面难得心不在焉地回答,脑子里仍转着两人离开时堪称和.谐的背影
白霜本来不过随口一句寒暄,听了这个回答一阵无语:“……那啥,难道千峰阁会没有藏兵阁吗?” 鬼面猛然回过味,后知后觉地张大了嘴巴
他们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主子,貌似,大概,好像……干了一件蠢事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白霜敏锐地触动了落灰已久的属于女性的某根神经:“去千峰阁是吧?那你等等,我再从教主的藏酒阁挑几坛子好久,一并捎过去
” 真算起来,对比千峰阁,万刃阁唯一略胜一筹的大概便是藏酒阁了
左右护法都不是嗜酒之人,但端木鸣鸿是怕喝酒误事,其实颇爱烈酒,楚岫才是真的一点不感兴趣,只偶尔用点薄酒暖暖身子
端木到哪儿总是顺手带点好酒回来,曾经无天都忍不住馋,时不时跑来搜刮一番
鬼面想说,没有教主吩咐,这般擅自做主好吗?但看看白霜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想想这一阵经常不按常理出牌的教主,忽然觉得……嗯,别多嘴的好
就在鬼面怀抱一大堆兵刃,身上挂着坛坛罐罐,小心翼翼地挪到千峰阁,惊掉了一大群人的下巴时,楚岫看着端木点燃了一盏小灯
密室相较外头肯定是暗了不少的,但结构颇为巧妙,天光依然能曲曲折折地从四面透进来,虽然夜晚靠四壁的火炬照明,大白天其实用不着灯烛
一缕淡黄色的烟气袅袅飘起,伴随着浓郁的香味,中间还夹杂着一点带着苦涩味的清香,似曾相识
正要默默打坐的楚岫倏然睁开眼睛:“这是?” “底下人碰巧找着的,说是祛寒湿有点效果,可以试试,反正不用白不用
”端木轻描淡写地说
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说出来的话却似乎这东西完全不值一提
若不是听白药师叨叨过多次这金水灵芝多么难得,楚岫大约也真的会以为这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偏方,姑且一试,无效也不用觉着失望的那种
他死死地盯着端木,胸中暂且平息下来的浪涛又一次涌起,这回声势更加浩大了许多,几乎要将所有的藩篱冲破
端木鸣鸿被他灼灼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在,要不是他也不知那被吹的神乎其神的家伙到底靠不靠谱,几乎要和盘托出了
但楚岫一病多年,万一给了希望又失望……定了定神,干脆伸开大掌,欲盖弥彰地盖在了楚岫脸上:“味道有些冲是吧?忍一忍,运赤炎真气试一试,要没效果,我就把这劳什子扔了
” 端木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因长年握刀而起了一层薄茧
楚岫睁着眼,感到掌心近在咫尺的温度,睫毛颤了颤,终于还是闭上了
这回的效果比他干嚼还要强烈许多,几乎刚一定下心来运气,热意便从每一个毛孔渗透进来
像冰封已久的大地终于迎来了暖阳,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欢腾起来,迫不及待地吸收着这难得的珍品
脏腑中的寒气本能地来抵抗,却在这温和却持久的暖意中一点点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