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岫的头顶冒出丝丝白气,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鬓间的汗一出来就结成了冰,沿着头发挂下白色的冰棱,体内却升腾起了一簇火苗,沿着丹田走到四肢百骸,赤炎真气前所未有地通畅,连带着全身都活过来了的感觉
久违的酣畅淋漓感
端木鸣鸿却是本来便火力旺,被这霸道的药性熏得心浮气躁,根本无法静心打坐,只好一心二用,一面心不在焉地练功,一面关注着楚岫的变化
悄眯眯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差点没被楚岫浑身结冰的模样吓得跳起来
好在对方气息极稳,而且周身运行的真气越来越浑厚,这是许多年都从未见过的,端木才稍稍宽心了一点
不过这一来,是完全不敢再闭眼了
索性收功,专心致志地盯着楚岫瞧
楚岫的赤炎真气顺着大周天小周天畅行一圈,后来运转便越来越快,等到经脉都被鼓荡的真气闹得有些受不了,身体却前所未有地精神时,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功
一睁眼,便看到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某人
到后头变成无所事事盯着右护法的脸左瞧右瞧的教主大人被抓了个正着,脸上刻意地浮起一点红,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那啥,感觉如何?我看貌似有点效果?” 楚岫深吸一口气,有些事,一开始可以存疑,但如果发展到了一定程度还假装视而不见,那便是矫情了
他保持着盘坐的姿态,上半身却猛然前倾,一下子凑到了端木的面前,两人面对面,几乎能感觉到彼此呼吸之间波动的气息,任何一点神态的变化都被无限地放大
楚岫清隽的侧脸被灯光柔和了几分,黑亮的眼神中带着灼灼的热意,长长的眼尾一挑,无端有了种冷冷的艳丽
端木鸣鸿呼吸一滞
然后便听到对方悠悠的声音:“极寒虎鲛油,深海金水芝,两者混合燃起,可驱母胎中带出的奇寒,更别说后天一点顽疾
教主大人真是好大手笔,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宝贝,也是‘姑且一试,不管用便扔了’?” 楚岫又靠近了几分,在对方猛然转粗重的气息间,勾出了一抹绝美的笑来:“还是说,是因为遇着区区在下,才这般大手笔的?” 这一笑,如春风拂面,徐徐而来,暖意融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张小衡、江浸月、桃夭 姑娘的地雷~感谢 倩 姑娘的营养液~ ☆、难得浮生
平日里冷静优雅的右护法眼中带上了真实的温度时, 整个人都仿佛瞬间鲜活了过来
端木鸣鸿的眼底燃起了火,气息又乱了一下
楚岫笑了笑,不退反进, 再次向前靠了靠
彼此的心跳声随着距离的拉近而无限地放大,如擂鼓一般撞击着耳膜
端木的眼神幽黑而深邃, 逐渐染上了强烈的侵略性,全身都在叫嚣着渴望眼前的人, 这个他小心翼翼护了许多年的瑰宝
端木放于膝上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看清楚岫竭力掩藏的紧张,终于下定了决心
灼热的手抚到脸侧的一刹那,不习惯与人直接接触的楚岫有片刻的停顿,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放松了身体
对方却没有做丝毫停留,灵活的手指只不过略带留恋地在脸侧蹭了一下,便向后划去
赤炎真气所到之处, 结了一层薄冰的长发瞬间干透
端木的声音低哑而克制:“既然你知道这是何物, 那你知不知最初几次是最见效的, 大小周天的一气运行越久越好?越往后排寒毒会越慢,赶紧的
” 楚岫:“……” 看着那双向来清明的眼中难得地带上了几分迷茫, 端木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傻了?” 楚岫被他催着又变回了正儿八经的打坐姿势, 这回体内真气充盈, 不过是缓慢流转而已,用不着全神贯注,于是一面打坐,一面下意识地往对方底下瞄了一眼
其间的含义, 是个男人都能瞬间明白
端木鸣鸿刷的黑了脸,深吸一口气,额角青筋暴起:“往哪儿看呢?” “咳咳,”楚岫内心的一点小狐疑被看到的事实震得粉碎,尴尬地咳了两声,肃容,“没有,没往哪儿看
” 这一脸耍赖的模样让端木哭笑不得,只好“凶狠”地比了比拳头,口头上放狠话:“以后再收拾你……放心,绝对会让你‘满意’的
” 楚岫把头一扬,专心地看头顶上青石的纹理
看着看着,脸上红了红
今天超常发挥的闷葫芦端木本想再接再厉,趁热打铁,见了这情形,脸色忽然也有点热,不自在地搔了搔腮帮子,转过了脑袋
按理说,魔教中放浪形骸的人不少,左右护法这些年执行任务,月黑风高之夜什么样的事没有遇到过,楚岫要对某个坛主的几个情妇如数家珍,端木说不定某天就要对流连青楼头牌肚皮上的某人挥刀,但这会儿,却完全是两个情窦初开的毛小子一般,眼神都躲躲闪闪起来了
“那个,其实我有些不明白,”沉默了一会儿,楚岫忽然闷闷地开口,“为什么?” 端木转过头,同样一脸难以理解:“难不成你以为,还有别的事比你的身体还重要?” 这理所当然的反问让楚岫卡壳了一下:“咳,不是,我是指,以前我们明明是互相托付后背的兄弟,为何你的心意……就变了?” 多年前那突然的一吻给楚岫冲击不小,整个人都傻了
而这傻小子还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怎么都追不回来,让他诸如惊讶生气莫名其妙之类的情绪全都来不及施展,活生生转成了巨大的担忧
再往后,便是那别有乾坤的一刀,将两人隔开了许多年
没想到兜兜转转,两人又回到了那微妙的转折处
端木一愣,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偏开头硬邦邦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知不觉的,就满脑子都是你了
” “就这样?”楚岫有些不满地歪了歪脑袋,这也太敷衍了吧? “那还能怎样?不知何时开始,与你一道时便总是走神,你说的每个字、做的每个动作都能让我失了以往的冷静,与你分开时还是容易走神,习惯从旁人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间寻找你的影子,然后继续不冷静……你说,这还不算动心么?”显然极不习惯说这样的话,端木硬邦邦地说完,迎着楚岫惊讶的眼神,伸手在他脑袋上一拍,“满意了吧?闭眼,练功
” “……哦
”楚岫乖乖闭眼
过了一会儿,又十分新奇一般地睁了开来,稀罕地对着端木左看右看
端木面无表情地瞪他
“那么说来,现在我在你身边,你其实很不冷静?”楚岫好奇地问
端木:“……” 楚岫撩够了,赶紧继续闭眼:“所以你不冷静的表现方式,就是比平时容易变脸一些?” “楚,岫
”端木一字一顿地叫,颇有点咬牙切齿
楚岫赶紧把上翘的嘴角往下压了压,眼睛闭得更紧一些
脑袋上被泄愤似地大力揉了揉,楚岫不满地晃了晃脑袋,忽然感到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处:“别紧张
” 楚岫愣了一下
睁眼时正撞入端木深邃的眼底,黑亮的眼中明朗一片
“你没有做好准备,就别因为一时的触动答应我
等了那么多年,不急一时
”端木淡淡道,顿了顿又补充,“反正你也跑不了
” 楚岫:“……你倒是有自信
” 端木鸣鸿一副“那是自然”的表情
楚岫喷笑出声,觉得面瘫脸的端木今天实在超常发挥
不过自己也是,都记不清多久没有这般舒畅过了
两人一边打坐,一边时不时闲聊两句,时间便过得格外地快了起来
等到收了功,室内已经昏暗了许多,竟是到傍晚时分了
右护法大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先是被断了的蝉翼刀闹乱了阵脚,接着被虎鲛油和金水芝弄得心底某些情绪直翻腾,后来又被教主大人一通话说得有些飘飘忽忽,不知不觉跟人聊了大半天基本没有任何内涵的傻话,因此,忘了公事! 说好的每日正午处理公事! 强迫症的右护法一蹦老高,火烧屁股一般地要去开密室门,被端木一把拉住:“你准备这般出去?” “这……般?”楚岫有些不解,然后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一下自己的情况,默了一瞬
这半日的练功可谓冰火两重天,身体里积累已久的寒气与灵药不断地抗争,冷汗出了一重又一重,又结成了薄冰,原本被端木烤干了的头发也重新挂上了冰,稍稍一低头,沙沙地响
这又是水渍又是冰渣子的模样,的确太……个性了一点
端木眼底含笑:“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这样子诱惑我的时候,我立刻就激动了,但你这样去见你那帮手下,他们估计得吓死,确定不要打理一番么?” 楚岫被他前半句呛得要死,飞起一脚踢了过去,端木哈哈大笑,纵身而起,手在墙上按了一下,另一道门徐徐打开:“喏,往里走有温泉
” 楚岫抬着下巴施施然往里走,同时用眼神威胁端木不许跟上来
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不知密室内发生了何事、急得在外头打圈圈的昆山终于等到了石门开启,长舒一口气迎上去,却愣了愣
自家的公子,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昆山左看右看,觉得疑点重重
第一,公子向来惨白的脸色忽然红润了不少
哪怕近日有金水灵芝温养,效果也应该没这么明显的
第二,公子向来爱在夜间入浴,这会儿却发梢还滴着点点水珠,明显换了一套衣服
第三,大面瘫端木鸣鸿跟在公子后头出来,竟然有种屁颠屁颠的感觉!被公子强行塞回密室的时候,脸上竟然带了笑! 好在昆山不是吟风,眼见公子没有多解释的意思,默默地把疑惑咽回了肚子里
这天楚岫回了一趟千峰阁,遇到两件事
吟风实在馋不过万刃阁送来的好酒,一个人偷偷灌下了大半坛,在院子里滚了半天,最后一头跳进了院中的一个荷花池中
被人七手八脚地捞上来时,头上挂着根残茎败叶,浑身湿淋淋的,还拼命地想过来扯楚岫的袖子,扭扭捏捏了半天,憋出一句:“公子,嗝,看您今天,嗝,不太一样,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一群活宝闹腾了一会儿离开后,楚岫独自在灯下展开了一张昆山呈上来的字条
红绡娟秀的字体,娓娓道出一桩往事
昔日她侍奉无天,一日半夜醒来,恰好听到他与旧坛主梅蹊密谈
梅蹊挑拨说端木楚岫二人感情过好,恐为将来祸患,无天又忌惮两人能力,又舍不得两把锋利的刀子
两人商议一番,最终决定安排一桩比试,试探两人的忠诚度
若为了所谓的情谊,胆敢有类似反抗的举动,那么两个人都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若有一人贪生怕死,对所谓的兄弟出了手,那往后不必离间,友谊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若两人都贪生怕死,刀剑相向,那最好不过,关键时刻只顾自己的人,是最好掌控的人
红绡幼年多病,为避免父母彻夜不眠地看守,学会了一套几可乱真的假寐之姿,身体放松,鼻息都丝毫不乱,只有手心出了一点冷汗,听完了一场事关恩人兼心上人的阴谋
深居魔宫轻易见不到楚岫,小心翼翼地探听了几日,终于找准机会告诉给了端木鸣鸿
她的消息实在太闭塞,知道左右护法反目时,已经过去好久
那些真真假假的明争暗斗传入她耳中,她提心吊胆许久,终究没把这事说给右护法知道
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谁知道这过程中,端木是不是真的恨上了楚岫呢?红绡冷酷地想,如果无天最终只能容下一个,那么,便让那个温柔的人留下来吧
只是她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端木鸣鸿会成为教主
这会儿的她又担心起楚岫的新处境,这才急急忙忙地想把当初这事告诉他,以期给两人争取一个圜转余地
也可谓用心良苦
只可惜,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局外人
楚岫把字条借着灯火燃尽,跳动的火焰映出了他柔和的眉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跑去滑雪,在初级道上跌跌撞撞一上午,下午就被人撺掇着上了中级道,坐在缆车上往下看时一颗小心脏忽悠忽悠的,等真正呼啦啦往下冲,忽然发现也没时间害怕了……嗯,就是现在还有点腿软……感谢 张小衡、昔年妆 姑娘的地雷~感谢 雪幽灵馨、张小衡 姑娘的营养液~ ☆、往事?护法之争
无天从来都是一个喜怒直接挂在脸上的人
对自己身手的极端自信, 让他懒得也不屑搞笑面虎的那一套
整个魔教都清楚他的这一习惯
因此,这一阵无天面色沉沉,眼底带上深深的阴鸷时, 不安便在底下悄悄蔓延开来
有人要倒霉了!众人小心地互传着,平日有猫腻的心中惴惴, 把那些痕迹一掩再掩,自认无事的忙着撇清, 以求明哲保身
但这基本是与端木鸣鸿及楚岫无关的
这批从小长在魔宫的孩子属于无天的“爪牙”, 个个凶悍异常却大多头脑简单,骨子里刻着对无天的恐惧与臣服,基本不敢起任何异心,干的都是月黑风高夜帮无天清人的事儿
比如这会儿,楚岫就被派出去彻查玄武一系,好几天了依旧未归
熬了这些年, 无天对他们基本是放心的
但这一次, 有了那个叫红绡的女人难辨真假的一番话, 端木莫名地有些不安了起来,总觉得无天那莫测的眼神在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沉默寡言的半大少年心里清楚, 红绡说的, 句句都在点上
爪牙唯一的任务便是保持足够的锋利, 绝对忌讳的就是彼此抱团
他们这群人,为了活下去短暂结盟的不少,关键时刻背后捅一刀子的更多,像他和楚岫这般稳定的却是少之又少, 这两年恐怕愈发打眼了
“那梅蹊说,你二人都是最出类拔萃的,可也实在太过彼此回护了些,作为教主的心腹,长此以往恐怕不妥当……这挑拨离间的小人!”面貌姣好的红绡很是焦急,“唉,你们以往若假装着闹过几回矛盾就好了,可惜这会儿也来不及了……” “没有假如
”端木打断她的话,“没有假如!若我们期间假装不睦而分头行动,那这会儿坟头的草估计都有一人高了——不,我们连个坟堆都不会有,尸骨只会被随意抛在荒野,被野兽分食得七零八落而已
” 不是不懂低调行事,不是不懂别成异类,奈何环境实在太过艰难,不时刻将后背交给另一个人,风险便会成倍地扩大
与他们同批入教的孩子,能活到现在的寥寥无几,有的靠狡诈残忍,有的靠侥幸,只有他们,靠彼此间拼命的回护
只是现在,这份难得的情谊似乎成了原罪
端木曲着腿坐在床上,靠着小小的窗子,看外头黯淡的月色,想楚岫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屋子显得愈发逼仄了,四道墙仿佛沉沉地向着床铺挤压过来,楚岫已经把大部分东西打包塞进了床底,可举手投足依然伸展不开
这憋屈的日子,这永远看不到头的日子……端木暴躁起来,双手猛然握紧,手臂上青筋暴起,蝉翼刀发出嗡嗡的鸣声
索性豁出去跟无天拼一把吧,死也得死得有个响动!等楚岫回来,就告诉他红绡说的阴谋,两人先下手为强,一起去魔宫刺杀无天!端木愤怒地想
可一想到青年温润的眉目,烦躁不堪、如同困兽一般的心又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楚岫
楚岫
楚,岫
低低地把这个名字唤了几遍,破罐子破摔般的劲头淡去,一种近乎缠绵的不舍渐渐升起
心底有所留恋的人,是不舍得赴一场必死的争斗的,除非有更强的信念支撑着他
端木鸣鸿近二十年活得自身难保,身边大部分又是妖魔鬼怪,自然很难熏陶出诸如“为民除害”之类的大义凛然来,所思所想不过两样,一样是活得自在些,另一样便是楚岫
楚岫于他,是太过深刻的羁绊
近来朦胧而强烈的情愫尚无处安放,楚岫依然拿他单纯地当一个需要“罩着”的小弟——这么一想,端木又实在舍不得就这般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