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楚老元帅再次出现在她的小院,他痴凝的眼神让周幽瑾慢慢冷了眸色, “楚老元帅,我不是你口中的小池!也断不想再做回周幽瑾!如若无事,恕不远送!” 楚老元帅回过神,颇有些尴尬,“你像极了我一位故人!并不是有意冒犯——” “我知道!”周幽瑾打断他
楚老元帅尴尬一笑,长长叹息一声,“天衍啊,我对不起天衍,更负了小池的托付,如今他只留了你这点骨血,我托人找的噬心草就快有眉目了,你让我尽点心意吧!我已是古稀之年,活不了几天,若是眼睁睁看着你不管不顾,只怕死也不瞑目!”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如同高山上遒劲的苍松,那么笔直地站在一个少女面前,小心翼翼地说话,徒生萧瑟凄凉
周幽瑾闻言却是如平空惊雷般,她爹的死还有内情?她爹同楚云舒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知道噬心草?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从小中了毒而根本不是什么体弱之症?她惊疑不定看向楚云舒,第一次这么大情绪波动,她脚下虚浮,一个不稳,正被楚云舒扶住,对上他担忧的神色,这个人,是隐藏得太好还是出于关心?他的这番话是故意还是无意? “丫头!?你没事吧?我叫大夫替你瞧瞧!你先坐下!”这般铁血的楚老元帅此刻竟乱了分寸,双手颤抖得厉害
“我无事!您不必担忧!” 楚云舒依旧坚持让他的侍卫去请了大夫来,这般一折腾,将苦无大师也惊动了,等那大夫到了,苦无大师已亲自替她号了脉,开了几味安神的药后,折腾了一天方躺下
倒是急坏了秋姨,后来见是虚惊一场,悬着的心才放下!
第5章 耕耘先生 周幽瑾又恢复了她的平静无波,这两天一直在想楚云舒说的话,且让她先理一理
他说对不起爹爹,什么事对不起他?他口中的小池,应是祖母,祖母同楚云舒有段恩怨,最后却嫁给了祖父?听族里的长辈提到过爹爹是遗腹子,祖父牺牲于战场,祖母生下爹爹不久也去世了,去世前有托楚云舒照顾一二?楚云舒爱屋及乌,将爹爹当成亲生儿子?爹爹生前好几次提及楚云舒提携之恩,约是如此了,可他毕竟不是楚云舒的亲生儿子,毕竟不是,,,楚云舒对爹爹的不一般是否太不一般?简直视如己出!如何能对夺他所爱的情敌的儿子视如己出?听闻爹爹的尸骨都是他亲敛,他一把年纪,又是有功于社稷的元老,为何要为一个晚辈做到这种地步?除非——本就是自己所出…… 周幽瑾着实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惊!她擦擦冷汗,长辈们的事情另有隐情,她不便置喙,只是自己的事情,她置喙置喙也算情有可原情理之中,她对亲娘的唯一印象只有藏在父亲书房的几幅画,常服时温柔可人,戎装时英姿飒爽,同他爹描述的“世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完全相反,他爹为何要骗她?她娘留给她的唯一信物是一块玉佩,还是一块残玉,玉佩上却隐约看个“白”字,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娘亲的姓氏,她娘不是慕容世家的小姐同爹爹指腹为婚吗?难道连她娘都是假的?还有她这一身的毒是从哪里来的?世人只道周将军的独女从小体弱之症,乃是个灯芯儿似的病美人,谁又知道她是中了奇毒?她遍读医书,业已久病成医,传言有种□□,五十种毒花五十种毒草配成,见血封喉,唤做“胭脂醉”,可她这毒,若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般人早就夭折了,如何能活这些许年纪?这事儿她爹瞒着她,师父也瞒着她,更离奇的是连秋姨都不知道,他们费劲心思瞒得这般诚心诚意尽职尽责,究竟为何?楚云舒又是如何得知她是中毒的事情?周幽瑾越发糊涂了,她爹生前刻意叮嘱她离开周家,是知道周家已经功高震主,只怕是他一死,抄家的圣旨就会随即而来,他定想不到楚云舒会为周家做到如此地步
如今前后细细想来,处处疑问,明知玉阳关陷阱依旧慷慨赴义,又究竟为什么…… 楚云舒这尊大佛在这庙里蹲了月余,苦无大师终于对来来往往的军将不堪其扰,开始要撵人
楚老元帅不曾想是个十分有脸皮的,且脸皮就一直这么厚着,连他身边的幕僚都看不下去了,周幽瑾的人就像她的棋,淡漠,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
楚云舒十分无奈,看来,他这小小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他叹息了一夜,终于打算走了,周幽瑾在寺庙清幽的禅院,本想去送送他,奈何尧承煜一定要代她去,她想了想,便也罢了
她在小院等尧承煜,尧承煜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一位稀客
这位稀客不是别人,乃是楚老元帅的幕僚耕耘先生
能让楚云舒尊一声先生,可见此人能耐,能出动他来见周幽瑾,可见周幽瑾——一个不平凡的存在
他一见周幽瑾,诧异神色一闪,开门见山道:“我来见你,乃是因为你是我那闲云野鹤的师弟唯一的关门弟子,按理,你该称我一声师伯!” “你从王都一路走来,相信你看到的听到的,除了生老病死,人间常态,还有颠沛流离,家破人亡
或许你有疑问,你父亲用生命守护的,不是他的周家军,不是当今圣上的王朝,更不是什么钱权名利地位,或许这样说在人听来大逆不道,他在乎的只是实实在在黎明百姓的生死!” “我借你三年时间,三年之后,天下一统,了你父亲心愿,你也可以顺利归隐!” 他那句师伯没能打动周幽瑾,那番话也没能打动周幽瑾,她只淡淡道:“借我三年?!我何德何能?竟劳您亲自相劝?” “因为你是周幽瑾,你不止是才绝天下的周幽瑾,更是周将军的独女周幽瑾,楚家军不仅要天命所定,更要民心所向,楚家是天命,周家是民心!” “楚老元帅知道您想利用我的事吗?他要是知道想必再不愿尊称您做先生!” “ 楚元帅独揽大权,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就是您所谓的天命?楚家若真是天命,自然民心所向,又何须用周家造势?” “周将军生前一代忠良,死后还要被利用,可叹可悲,如今更是连他体弱多病的孤女都不放过!这样的名,楚老元帅敢借吗?” 耕耘先生目光如炬,“你知道楚老元帅是怎样的人!” “您知道楚老元帅是怎样的人,您也知道我知道楚老元帅是怎样的人,却依旧同我说这样一番话,师伯,恕晚辈大胆问一句,您想做从龙之臣吗?从龙之臣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从龙之功,呵!太过贪恋权术,必定毁于权术!” “如果天下要经历一场浩劫才能重获太平盛世,那我们的天命,就是在这场浩劫中辅佐真龙天子,让太平盛世提前到来!一身抱负得以施展,才是我生平所愿!” “师父他老人家同您最大的不同,是他顺应天命
滚滚红尘,茫茫浮生,师伯就算悉晓天命,只怕依旧难能扭转乾坤,何不顺其自然?” “师伯就是因为顺势而为,才来同你说这番话!幽瑾,你师父洞察天机,他收你为徒,断不是偶然,师伯夜观天象,王星将陨,紫微星明,有伴星相佐
以你之才能,只怕同这伴星少不了干系——!” 周幽瑾却直接打断他, “师伯看好楚家?楚家的谁?楚澜?楚逸?还是楚浔?” “楚澜!” “楚澜?为什么不是唐仲?” “为什么是唐仲?” “比楚逸义,比于轩辕仁,比尧世臣稳,至于楚澜,他太刚正不阿,过刚易折!” “唐仲若是在盛世,或许是一代能臣,但不适合做乱世一代明君,正是因为楚澜的果断,才能迅速结束这乱世!” 周幽瑾神思飘远,隆德五公子,楚澜,唐仲,尧世臣,楚逸,于轩辕,楚家占了两个,南方的唐仲,北方的于轩辕,西方的尧世臣,这三方却都是割据势力
于轩辕斩安王于马下,第一个反了;南方异姓王忠王,斩朝廷御史,反于滇城,有趣的是他的小舅子唐仲却比这个忠王有名气得多;只有西边川蜀一带尧世臣草寇起义,能当得上五公子之一的尧世臣,自然也是个文武全才
耕耘先生一番话让她心头一震,她不仅是周幽瑾,更是周将军的独女周幽瑾,周家军,已经压制不住了吗?所有有抱负之人,都想在这乱世斩头露角,再没有比这现成的名声来得更好
可周家要以忠义之名流芳百世,而不是乱臣贼子,断不能再卷入世间纷呈
不止楚军想要造势,王朝末世,眼看烽烟四起,楚军虽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却是最出师有名,看来,她也得做个抉择才是! “我答应您!只是师侄一介女流,一心归隐,也无力于周家纷争,且世上再无周幽瑾,晚辈权当是游山玩水同师伯走一趟吧!” “这……只怕楚家不会善罢甘休!” “周家已经大厦倾覆,至于周家军,皮之不附,毛将存焉?师伯也不想楚老元帅之前为周府做的一切化为乌有吧?” “……既如此,师侄打算如何帮楚家?” 周幽瑾有些讶异,“有师伯在,况且师侄一弱女子能做什么?不过是哪天高兴了就摆两局棋,喝两杯茶罢了!难道师伯要离开楚家不成?师伯若真离开楚家,师侄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耕耘先生:“……”果然是他师弟的关门弟子! “我来找你,还是藏着私心的!楚老元帅有没有说过你像一个人?” “只怕师伯难以如愿!” “……” 楚老元帅抱着包容怜爱晚辈的心,所以说不动周幽瑾,耕耘先生用天下大义,只怕照样难说动她,也许她是无聊了想找点事做,他看不透她
耕耘先生初次听到玲珑才女,乃是周天衍一战封侯的那场西征,周天衍靠着五万人马对沙耶五十万大军,不仅打赢了,还赢得十分漂亮
两军相逢落月谷时,周天衍直入敌军取其将领首级是将军之勇,落月谷伏击却传出是周幽瑾之谋,至于怎么谋法,他倒是很想看看这个玲珑才女是否浪得虚名
周幽瑾打算跟着耕耘先生走一趟,刚刚出得天岳的楚老元帅听得此消息,十分激动,亲自相迎
周幽瑾一直表现得淡淡的,只他们一路北上,听到个十分有趣的传闻,楚云舒贪恋庚子庙那神仙般的女子的美色,在庚子庙苦等了月余,未能打动佳人芳心,直接将人抢了回去!有叹红颜劫数,也有笑英雄风流
且说当时听着部下欲言又止地论述,楚云舒面露不悦, “谁敢如此大胆在本帅眼皮底下强抢民女?本帅才走了几天,当地的父母官竟是如此作为?去!立刻给我派人去查!!” 老元帅之怒,吓得那传话的小兵胆战心惊,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 “那、那传言,传言,抢人的乃是您老!” “放肆!!”楚老元帅一个眼神瞟过来,将那士兵吓了跌跪在地上
“他他他们说您老抢地一个神仙般的姑娘,还还还说您贪贪贪恋美色、在在在菩菩菩萨眼前——”他看一眼平静无波的楚老元帅,紧张得说不下去了! 楚云舒闻言一阵讶异,随即笑了笑, “原来说的是本帅!既然本帅‘权倾朝野,藐视天恩’,这‘强抢民女’的事儿,约摸也是干得出来的!本帅知道了,你且下去吧!”思量一番,又对那部下道,“本帅都是快入土之人,倒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倒是对那丫头不好,她小小年纪,女儿家,名声最重要!这事儿,着人去压一压!” 老元帅还是第一次好心做了坏事,殊不知流言这东西,流来流去,总不过一句离谱,非但压不住,越是想要阻止越是适得其反
所以等周幽瑾到达元帅府,楚家的人,看她都带着一股子异样的眼色
这还不算什么,当楚老元帅住着拐杖去上朝,年轻的皇帝还特意赐了他黄金千两,丝帛若干,赞他廉颇未老,顺便关怀了他那美人一二,御赐之物又多添了些珠宝玉石
十天之后,楚云舒被封为镇远侯,挂帅玉阳关,楚军浩浩荡荡,大军行往玉阳关
第6章 赤水之战 周幽瑾十天有八天病着,还有两天躺着,等大军到了驻地月余,她们一行人才在大军后方的戚城安置下,楚老元帅当然也在这里
等周幽瑾安顿下来,楚老元帅十分高兴,戚城虽地处偏远,他们安置的别院却十分精致,有着南方典雅建筑的亭台楼阁
生性节俭的楚元帅怕委屈了周幽瑾,第一次动用权力谋了个私,就为能让她住得舒适些
楚云舒怕闷着她,偶尔会找她下一下棋,因她吃住一应十分讲究,吃什么都不能太过,酸了胃受不住,甜了牙受不住,辣的几乎不能沾,稍补便流鼻血,喝的是谷雨时分的云雾,煮茶的水是早晨花木上集的露水,连熬的碧粳米粥都得特意加了十来味药材进去
夏天热不得,冬天冷不得,秋天燥不得,春天凉不得,秋姨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周幽瑾的膳食中,另部分时间耗在她起居上,这些年真是难为她了
楚老元帅打趣她养个金丝雀儿比养个幽瑾容易得多,因此他又特意遣了几个人给秋姨打下手
本来楚云舒的小妾受宠这桩事儿被传得沸沸扬扬,现而今楚云舒对周幽瑾的不同,分外不同,连饮食起居都时时上心,使得传言越发添油加醋起来,只道楚老元帅几乎将这小妾宠上了天,连行军打仗都将那宠妾带在身边不说,就算她要个星星楚元帅也恨不得给她摘下来! “这都是胡说八道些什么跟什么?!”听到传言,楚老元帅也十分无奈,去找她下棋时便随口抱怨了几句,“我这老脸还要不要了?瑾丫头啊,你还是这般坚持?要不体谅体谅我老人家,将你的身世公布了?省得这些个不明事理的道七道八!” “还好不是传言周将军的女儿给楚老元帅当小妾,若是辱了您一世英名,小瑾岂不是万死难辞其咎?” 楚老元帅默了默,“……这于你名声不利!” “再则,小瑾既然当了您小妾的名头,如何能半途而废呢?楚元帅叱诧风云,老当益壮,美人配英雄,这不很好么?”周幽瑾捋了捋秀发,“您看!我也算个美人吧?” “哈哈哈哈!美!美~咱们的瑾丫头啊,不仅冰雪聪明,更是难得一见的倾城绝色!说来——我还真该高兴!哈哈哈哈!” 楚老元帅十分高兴地走了,他去巡视了一趟军营,回去后还当着楚澜的面打了一套拳,又连赢了耕耘先生两局棋, “先生为何今日刻意让我三分?咱们再来一局,可不行做假!我可是看得出来!” 耕耘先生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是元帅棋艺越发精湛了才是!我若不全力以赴,只怕早就一败涂地!” “元帅今日十分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楚云舒一顿,哈哈笑道,“也没什么事!今天同瑾丫头多谈了几句话,确实十分高兴!” 耕耘先生闻言满脸笑意,“我那师弟脾气古怪,能收瑾姑娘为徒,瑾姑娘自然有过人之处!” “是啊!记得在天岳山初见她时,便觉得她不一般,安静得不像话!呵!说出来的话却能说到人心坎上去!还是养个闺女好啊!我这一生,有过女人无数,楚家,先生也知道,这人心呐,明里暗里隔着肚皮呢!澜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他太过严厉了,他那一本正经也不知道随了谁去?我记得他爹都不曾似他这般,不苟言笑!” “个人有个人的习性!我看少将军这习性就挺好!冷静,理智,能当大任!至于瑾姑娘~说不定同少将军还是一段上好的姻缘!二人郎才女貌不说,脾气秉性不说,家世门第皆是门当户对的!” 楚云舒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只奈何我探过那秋娘的口风,约是天衍已经替瑾丫头订过亲了,再则,澜儿~生性执拗,他二人看对眼倒还好说,订过亲了尚可以退,可~若看不对眼,委屈了谁我都心里不好受,更何况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女儿家不比男儿——” 耕耘先生失笑,“您对您亲孙儿都不放心?” “澜儿爹娘去得早,我一把老骨头了,能替他多考虑自然要替他多考虑,瑾丫头也是个命苦的,她的事情我自然也要替她多拿捏!”又勾起楚云舒的伤心事, “他二人俱皆是聪慧之人,又有元帅您关照着,必定是一帆风顺的!” “也就这点期盼了!” 九月中秋,尧于两军会盟,五十万大军压境,对阵楚军四十万,两军战于赤水,月余过去,双方伤亡都不是很惨重,但都知道战事不能久耗下去
这一月来,周幽瑾若是闲着无事,便开始摆棋局,她近日学会了一个新招,自己同自己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