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堂堂七尺男儿还在乎那些?怎么,难道非让我在房梁上悬上三尺白绫,把自个脖子挂上去才算对?我又不是女子,哪需要那么烈的性子”徐苌楚坐在榻边,正拿着一方洁白丝绸方巾擦着一只白瓷瓶,动作慢而优雅,也未抬头,只缓缓道:“所以该忘的还是忘记的好”抬头淡淡的扫了叶蔑析一眼,吩咐道:“把衣服脱了”仿佛察觉到叶蔑析的错愕,慢慢补充了一句:“你说过会心甘情愿作我三天针靶子,怎么,想食言?”
叶蔑析犹豫道:“怎么会,我像是那种不守信的人?”可心里总是怵的慌,总觉的速速离开百草院才是上上策,挨着门框笑道:“苌楚,我得先回去看看,近日里朔朔身体不大好,昨儿个我还答应他去陪他呢,食言不好,况且他又病着,万一他使个小性子把自己弄得身上不舒服妥不了还得麻烦你,那岂不是更让你烦心?”
“哦……”徐苌楚沉吟了一会,理了理宽松的衣袖,徐徐道:“说的在理”眼见着叶蔑析就要雀跃的跳了起来,徐苌楚不紧不慢的泼了盆凉水:“等我给你施完针,我随你一起去看看他”
叶蔑析顿时觉得好像掉进了冰窖里,从脚指头一直冷到头皮上,一股凶多吉少的危险感油然而生,也顾不得许多,起身往外逃,一边悻悻道:“我还是不太放心朔朔,我先……”话还没说完,人却在离了门坎四步远处动不了了,徐苌楚慢悠悠的从叶蔑析身后转出来,“小六走得这么急作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说着伸手理了理叶蔑析耳际的发,可惜似的叹道:“小六啊,你怎么这么不乖了呢,还得我亲自扒你衣裳,你若乖乖就范,现在说不准你已经在你家朔朔的床上了呢”伸手解开叶蔑析的领扣,絮絮道:“还得我亲自动手,你也知道我最讨厌细皮嫩肉的身体,看起来像个女人似的,一会儿下针下错了地方,千万别怪我”
“忘了告诉你,我是打算把昨天晚上的事给忘了的,但俗话说有一就有二,今日里我若不给你些苦头吃吃,回头就该忘了,保不齐哪天又犯了色病,摸到我这儿来,我想你办这种糊涂事儿乃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我多少会对你仁慈点,若再来那么一次,指不定我会做出什么不镇定的事,我不好过不说,你也恐怕舒坦不到哪里去”徐苌楚慢条斯理的脱着叶蔑析的衣裳,仍不紧不慢的絮叨:“我这银针吃过不少的肉,唯独没吃过像小六儿这般高贵的肉,看来这也是缘分呢”
叶蔑析这辈子从不知道后悔该是个什么味道,却在徐苌楚这吃了圆满。徐苌楚是存了心的整治叶蔑析,是以下针的手也比平时哆嗦了几分,扎错穴位的时候也比平时多了那么几处,折磨的叶蔑析不顾形象的大吼大叫,徐苌楚却凉凉的说些“不好意思,手哆嗦了一下”“呃,没瞧清楚,下错了针,王爷多担待些”不痛不痒的敷衍过去,手该哆嗦的还得哆嗦,该下错的针还是毫不犹豫的错下去,叶蔑析圆圆满满的过了把地狱日子,是以记忆犹新到现在,只要徐苌楚一提银针,当日之事历历在目,不由自主得从头到脚的凉个通透,恨不得扒个老鼠洞躲进去,一直躲到徐苌楚百年之后在爬出来。
叶蔑析郁闷的叹了口气,他虽称不上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好歹得还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因此他这辈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他哭过的次数,总共不过三次,其中两次全扔在百草院了。
叶蔑析想想心里就难过,他从不怕他高高在上的威严父王,独独怕徐苌楚怕得犹如老鼠遇上猫,果然应了那句一物降一物的真言。
“主子,小公子醒了,你要不要看看他?”铜勒新奇的望着蹲在湖边的叶蔑析,心想他这么样怎么瞧都像受了气无处发泄的的坏孩子,又想起他是去过百草院,恐怕是让徐苌楚给收拾了。
“醒了?我还以为他要睡到明天呢”叶蔑析起了起身,又顿住。“怎么了主子?”铜勒上前扶住他,关心的问。
“腿麻了……”
墨陵郎醒过来的时候,正瞧见桔黄色的日光斜斜的照上窗格,几束光辉调皮的透过窗隙,散散的落进来。雕花大床上,一卷儿柔软的锦色棉被裹在身上,床头安置的三足兽炉吐着淡淡的兰草香,缠缠绕绕的氤氲满室。墨陵郎无神的靠在床栏上,未束起的发松松的绑了根软帛带,随意的放在胸前,额角散乱的发丝碎碎的遮着眼角,瞧不出半点情绪。
第十章:思绪乱
手抚着腕上泛青的瘀痕,任墨陵郎想破了脑子,他也想不到叶蔑析居然会那般对他,他只想当自己做了场恶梦,可身上这些欢爱后的痕迹却让他想忽略也忽略不掉。一想起昨天夜里的事,墨陵郎忍不住红了脸,自己到了最后居然会忍不住呻吟出声,任着叶蔑析在他身上索取,自己却无半分招架之力,只得生生的承受,却也将自己慢慢沦陷进去,不得解脱。羞耻,为自己这般无能而羞耻,尤其是在叶蔑析撞破他那处秘密的幽穴,将他生生贯穿之时,更让他难以自容,他居然若女子那般在叶蔑析身下放纵了自己,又想到自己好歹的是个仙人,居然落了个让人侮辱的下场,心里羞愧更深,心头上不禁重了几分。
心里苦涩不已,懊意早已泛滥成灾,伸手揉揉鼻子,就这么算了?他不记得自己原来这么好欺付。
“醒了”伴着推门声,罪魁祸首叶蔑析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依如以往的沉静,脸上挂着淡淡的疏离笑意,眼底却晃过一丝暧昧的光。
墨陵郎下意识的握紧手底的锦被,警惕的望着叶蔑析,清淡道:“你来做什么?”心里怒气翻滚,面上却平静的超乎常态。
叶蔑析为墨陵郎的镇定而感到奇怪,按说墨陵郎非自愿侍寝,总要有些脾气的,却不想他却能如此淡定,果然是小瞧他了,坐上床沿,微微一笑道:“听说你醒了,便过来瞧瞧”定定的瞧了墨陵郎一眼,“身上可还难受?”看着墨陵郎悲愤的红着脸别向一侧,低低的笑了声:“昨日是我不对,你染着风寒,身子骨弱,承不起床第之事,是我鲁莽了,不过你也别太难过,我以后会好好待你,如何?”
“你说什么,以后会好好待我?怎么待?真当我是女子?”墨陵郎心里忽然狂怒起来,抓起里侧一只枕头劈头砸在叶蔑析脸上,指着门口,冷冷道:“滚!”
叶蔑析伸手抱住朝他脸上飞来的枕头,向墨陵郎靠了靠,仍是一副笑脸:“你这么个表情,我该认定是生气,还是害羞?”顿了顿,又向墨陵郎靠了靠,“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任你千般的不愿,你也算不得干净,即使有一日你娶了妻,你也忘不了我和你之间的牵扯,不是吗?你现下这么副柔若无骨的模样,倒能博一博我的同情心?”似乎想起什么,揉了揉额角,道:“我记得你逃跑的本事很是了得,你上次怎么逃脱的?我竟一无所知,今日又是为何,怎的不逃了?”眼中露出丝讥诮道:“莫不是昨天夜里太尽兴,损了身体,逃不脱了?”啪的一声响,空气顿时沉重了不少,若不是还能听得墨陵郎气极的呼吸声,都要疑心空气已经被抽空了去。
墨陵郎何时出的手,叶蔑析不晓得,墨陵郎更不晓得,他没想到叶蔑析居然这么不知耻,口口声声侮辱他,他心里本就难过要死,却不想还要受叶蔑析这番折辱,若他能忍得,便不是墨陵郎。
这一巴掌下来,倒让叶蔑析顿时清醒了不少,忆起方才说的,顿时觉得言重了些,脸上爬上股火辣辣的感觉,头脑里仿佛养了上万只马蜂,翁翁的响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看来墨陵郎真是气极,这一巴掌恐怕抽尽力气,尴尬的笑笑道:“你这一巴掌打得倒结实,这原是我的错,因此这一巴掌我便不与你计较,我自小到大,从没有哪个人敢辱我一句,更惶论扇我耳光,今日倒是好了,不仅挨了巴掌,还是连着挨了两巴掌,全是挨在你一个人身上,算我倒霉”
“遇上你才是我墨陵郎倒了霉,你个狼心狗肺不知礼仪廉耻的混帐,枉读圣贤书,尽做些伤风败俗不知羞耻的肮脏事,真是白白愧对了你这张臭皮囊!”墨陵郎气得大骂,全失了平日里得安然自若,气得面色发青,全身颤抖。
“廉耻?肮脏?与我做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我记得你那时在我身下可是一副欲仙欲死的样子,怎么才过了不过一天的光景,就翻脸不认了呢?”叶蔑析紧盯着墨陵郎一双几乎喷出火的眼睛,携着丝鄙夷,不紧不慢的说。
“你给我滚!”墨陵郎抄起身边一物朝叶蔑析身上砸去,叶蔑析仿佛早有防备,起身跳离床榻四步远。
“滚!滚!!”墨陵郎几乎疯了般,将自己能摸到的能扔得动的尽数扔了出去,显然有些情绪失控。叶蔑析躲闪着飞来的东西,看着墨陵郎几近疯狂的举动,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狠了,刺激他刺过了头,心里有些后悔,扔下句“你独自静静吧,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便抽身去了。
叶蔑析一走,墨陵郎也难得安静下来,倒不是他想消停,只是方才扇的那一巴掌,确确实实的抽空了他的力气,风寒裹身,心头上又大大的添了回伤感,心力自然有些不济。靠着栏杆的身子又斜了斜,无力似的任着身体慢慢向床上滑去。屋子里让他扔的一片狼籍,唯有一只高烛照出的光朦朦胧胧的落在金纱帐上,一群低眉顺眼的侍婢低眉顺眼的收拾着地上一应物什,待收拾清爽离去拉开门时,从门缝露进的几缕清亮落在地上,又随着闭门声隔在了门外。
墨陵郎恍恍惚惚想起来,此时此刻已是亥时初刻,玉盘似的大月亮早已高高挂上天幕,随手一挥,紧闭的房门徐徐打开,迎进满室清辉。
墨陵郎愣愣得看着抬起的右手,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干净手指,慢慢萦上一片淡紫色光芒,柔和得绕着指间飞旋,自己明明是有能力把叶蔑析修理得连他爹妈也不认得,为什么结果却是自己受尽苦楚?平日将仙术练得纯熟巧妙,却在那么关键的时刻忘得一干二净,怎么会忘记,怎么就忘得那么干脆呢?
自己与叶蔑析原本不是同路人,却因为叶蔑析一个好色的念头,硬与他连在了一起,他当初那么期盼的走出落玉山谷,为得什么?他一个什么都不懂得的小仙人,一脚踏进红尘,却鬼使神差的踏的那么彻底,他从不晓得男子之间还能做出那般面红耳赤的事,只是自己如何能承受,震惊、恐惧、慌乱、羞耻……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天,矜持自若、镇定安然在一瞬间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他忽然觉得,他应该,应该乖乖的站在落玉山谷,那隆起的坟头上等他师傅豺羽来才带他离开才对。
第十一章:离楼驾到
墨陵郎头痛的揉着额角,渐渐的有些明白当初离楼的一番话,离楼说“世间浮尘诸事,纷纷扰扰没个停歇的时候,有些事,当时未必懂得,待得一切尘埃落定,方晓得其中的滋味”又道“有些事,只有经过,才能真正懂得其中深意”,他那时不懂,只当离楼伤春悲秋,说出这番话也未必是他所悟,当时听时只当无趣,今日思来顿觉得确确是那么一回事,大千世界浮华万载,谁能断得了万千愁绪,抵得了红尘纠缠,即使是入了四圣境,修得与天长齐的众仙神也有为凡世牵绊的时候,更惶论他一个微末小仙,却又如离楼所言,只有经过,才能懂得个中愁绪,而今他所经之事,大抵也是他命中早已注定的罢。
侍婢一声惊呼,拉回了墨陵郎乱糟糟的思绪,只见门口立着个年纪尚小的侍婢,手里托着个银丝镶边的圆月盘,安置着个刻鱼纹白玉阔口碗,惊诧的走进来:“这是哪位不懂事的姐姐办的事?居然大开着门便去了,不知公子病着么?”随手闭了门,走到床前,向墨陵郎恭敬一礼,笑道:“主子知公子一日未进米水,特意嘱托奴婢熬了碗人参糯米粥来,公子可要多用些,风寒去得才会快”
“你出去”墨陵郎手抚着额头,望着帐顶。侍婢调粥的手微微一顿,又笑着劝道:“公子身子不好,还是让奴婢服侍公子吧,倘若让主子知道……”
“我让你出去你没长耳朵?”微皱起眉头,语气里已含上三分薄怒,声音还算轻缓,却依然让那小侍婢红了眼圈。
墨陵郎心里原本已经很烦,又看着半跪在床头低垂着头,一脸欲哭欲忍的可怜小侍婢,无奈的叹口气,轻声道:“粥我会自己喝,不用你服侍,天已晚了,你该回去休息,可别明日我需用你时,你却精神不济,服侍的令我不舒心,到时可不是只是训你几句就可了事”眼角掠了眼不动声色的擦泪的侍婢,缓缓道:“还不下去,非等我动了怒你才听得进去?”
墨陵郎将宽松的衣袖遮在脸上,听得一阵轻盈微快的脚步闭了门,渐渐远去,才慢慢拿开衣袖,默默的发了一回神。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自己为什么摔东西?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的反应很有问题,就像一个正牌妻子忽然知道自己的夫君在外养了狐狸精,大摔特砸的表现自己的不满,而自己今日的反应,呃……实在是大了点。墨陵郎苦恼的拍拍额头,觉得自己近日来不是诸事不顺,而且相当的不顺。
从床上慢腾腾的爬起来,又慢腾腾的用完粥,刚刚忽然想起个什么事来着又忽然给忘了,墨陵郎握着粥碗,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干脆蒙了被子大睡起来。
春雨之后,树木花草抽新的极快,颐心殿前一株桃花开得极盛,灿若烟霞。清风从支起的窗格浅浅送入,轻拂着熟睡的墨陵郎。
墨陵郎作了个梦,很冗长的一个梦,梦里全是浮动的白雾,隐约听得有飞鸟的长鸣,一会儿像黄莺一样婉转,一会儿像杜鹃一样哀伤,仿佛有树叶随着轻风飒飒作响,却寻不到半个树木的影子,白雾翻滚中却立了抹清丽的身影,影影绰绰的不甚真切,只那么立着,不过片刻,又淹没在卷起的雾气里。虽然是在梦里,墨陵郎却觉得比现实中更清明,那抹身影临去时唇角微动,分明唤的是两个字“陵郎”,心里觉得奇异,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恍惚间,却又变了景致,这一处虽然笼了股朦胧不可触的感觉,但他还是立刻知晓他所处的地方正是落玉山谷。
高大挺拔的树木郁郁葱葱的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阳光调皮的透过繁枝茂叶,落了一地摇曳不止的碎金,四周全是鸟鸣,或快乐或悲伤或低沉或清脆,纷纷扰扰的笼满枝头,极目望去,收不尽头的草色顺着山势铺满地面,有一湾清流蜿蜒在草色里,缓缓的延向远处。
墨陵郎看着这处景致,却想起他幼时的一件喜好。那时候他很喜欢蹲在树下,目不转睛的看着阳光掉在地上轻轻摇晃的样子,然后扒掉鞋子,赤着脚,踩着碎金咯咯的笑个不停。
他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是无忧,一点点有趣的景致就会开心笑起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安静的?忽然觉得眼睛一阵不适,一道明亮的光刺的他轻皱起眉头。悠悠的睁开了眼睛,虽然知道自己刚才是在梦里,但醒过来时还是忍不住愣了愣。
“醒了”
墨陵郎侧头瞧了瞧,正看见一身湖青色衣袍的离楼坐在紫檀木桌旁的一方绣墩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擎了杯茶,似笑非笑的将他望着,脚下落了一地的瓜子皮。
“你什么时候来的?”墨陵郎从床上爬起来,靠着床栏瞧着离楼,忽然灵台一亮,想起昨夜忘记的事恰恰与离楼很有关系。
墨陵郎幼时大多时间是跟着他师傅豺羽住在蒺藜山上,那时离楼也便寸步不离的跟在豺羽身后,还时时趁着豺羽照看不到他时,过来拎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的嘱咐他“离你师傅远点”“多大的孩子了还老是往你师傅怀里钻,也不知羞”又或者说些“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抱你师傅,看着我就来气”“如果哪天我不小心把你扔出了蒺藜山,千万别怪我”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那时他小,并不懂得离楼的心思,只是到了十三岁年纪上,才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些事,离楼那时原是吃他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