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当天晚上，林枫正在工作，他接到了王强的电话，林枫听的出来，电话那头的王强情绪很低落，王强先跟林枫说了对不起，昨天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跟林枫告别，接着把在北京医院的检查结果告诉了林枫。在北京的检查结果跟在这边一样，林枫今天上午已经听医生说过一遍，他原本以为，经过整整一天的调整，再听到这个消息时，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是从别人口中打听到的结果和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林枫还是感觉到窝心的难受。

反倒是王强比林枫乐观，他说家里准备带他出国试试。隔着电话，林枫勉强控制住失落的情绪，说着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安慰着王强。

挂上电话，林枫趴在吧台前，替王强难过。

值吗？他在心底一遍遍的问着，刚才差点脱口问出这句话，就为了一个荣耀，搭上后半辈子的健康，到底值不值？

王强走后没多久，就迎来了考试月，林枫早就把书全部放在网吧里，平时除了处理网吧的事之外，他抽空就看会书。考试月的网吧生意一落千丈，连平日里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小王说每年都是这样，接下来的暑假生意更差，他说要去电脑城打份零工。

林枫平时不管再忙，每天的功课都会复习一遍，所以，他并不是那种靠考试前一周突击一下，只求及格的人。他的目标是奖学金，这笔奖学金对林枫很重要，差不多够他一学期的生活费。

帅子还是每天都来网吧，但不是上网，他过来跟林枫一起复习，有不懂的随时问他。其他两个家伙也跟了过来，把网吧当成了自习室，除了晚上十点回去睡觉外，其他时间都呆在网吧里。

自从那天在医院争吵了几句之后，李程裕就没再来过网吧，林枫忙着准备考试和思考人生，竟没注意到李程裕已经有一个月没来找过他。考试结束的那天中午，四个人在学校外的小饭馆里点了几个菜，要了箱啤酒，庆祝这一阶段性的胜利——经过突击和林枫的指导，其他三个人这次考的都不错，最起码不会挂科，而林枫考的尤其好，如果不出意外，他铁定能拿到奖学金。林枫今天心情也不错，一瓶啤酒之后，他跟帅子说起暑假生意的事情。他们这个网吧，百分之九十九的顾客是学校里的学生，暑假学生都会回家，留在学校的人不多，因此网吧的生意会很淡。没有收入，水电开支当然也不多，可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加起来也不少，如果不想办法，恐怕收入都不够这些费用。

帅子的心根本不在网吧上，林枫每个月给他报表时，他也只是大概的看一下，他信任林枫，这就足够了。而林枫平时也不会拿琐事来烦他，除非碰到一些大的开支。这还是林枫第一次遇到困难，帅子再懒得动，也不能不管。这间网吧，他只是拿出了钱，而林枫付出了心血，他可以不在乎收入，可林枫很在乎。

四个人讨论了半天，也讨论不出一个好的办法，饭馆的老板跟他们说，每年寒暑假，学校附近的铺子为了节省开支，都会关门，等开学后再营业。帅子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林枫不同意，他觉得除非支撑不下去，否则网吧肯定不能关门。他给帅子算了一笔帐，如果帅子同意小王这两个月去电脑城打工，网吧只留林枫一个人，那网吧的收入可以勉强与支出持平。帅子一听就不同意，支出里根本就不包括林枫的工资和开销，那这两个月白天黑夜这么大的网吧只有林枫一个人，这么辛苦又不要工资，帅子做不出这种事。

林枫却劝他先这样，离放假还有一周，他们可以慢慢的想，说不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帅子知道林枫的固执，只能先答应，本来已经没什么事了，可杰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问道：“李程裕呢？他以前每天晚上都来网吧帮忙，最近怎么没见人影？”

帅子忙道：“忙着考试吧，你不知道，李程裕这人好强的很，每次考试不拿第一决不罢休。”说完，对着另外两个人使眼色，让他们别提李程裕。

林枫却笑道：“这种公子哥一时心血来潮，对网吧感兴趣，过来玩几天，等腻歪了，自然不再过来。”

帅子笑道：“美人你可看错李程裕了，他这人最有恒心和毅力，认定的事从不放弃，撞了南墙都不死心。听我姐说，他上小学时，他爹为了杀杀他的锐气，暑假里让他跟一群新兵一起训练，结果这小子咬着牙跟他爹较劲，最后成了那期兵里成绩最好的一个，那时候他才十二岁，而那些兵都十八九岁。从那年以后，每年寒暑假，他都会去军营跟着训练，年纪越大，强大也越大，高三那年已经达到特种兵的水平。本来他爹想让他进军校，可不知怎么回事，他考进了我们学校，学了工商管理。”

“他怎么不子承父业啊，有他爹在上头，他从军的话，肯定一路畅通无阻。”杰子八卦的问道。

“他舅舅的原因吧，他父亲这边，还有一个弟弟，同父异母的。但是他母亲那边，只剩他自己，估计是要继承母家的生意。”帅子猜测道。

“靠，这人命也太好了吧，爹家有军队背景娘家有商业背景，真是一个艰难而又幸福的选择。这么好的事，怎么落不到我的头上？”杰子异想天开说道。

“身处其中就知道其中的苦恼，特别是还有个后妈。他跟他老爹一直不对付，可他也是真喜欢军队里的那一套，所以在你看来是幸福的选择，他还不定怎么纠结呢！”帅子感慨道。

这种有权有钱人的苦恼，林枫等人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但帅子的话，多多少少对他还是有些触动。李程裕对他的关心，他能感受的到，那天在医院里的争吵，说到底是观念的不同，李程裕并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是他太过于激动，才跟李程裕起了争执，所以，让他一步又何妨？

回到网吧，林枫打了李程裕的手机，结果手机关机，没人接。他纳闷了，这小子怎么回事？难道人高马大的一个大男人，心眼比针尖还小？

林枫睡觉前又试着打了个电话，手机仍然打不通，他无奈的苦笑一声。算了，也许以前都是他的错觉，或者是李程裕烦了，不愿意再搭理他，那自己又何必再贴上去找他？

他想到了王芳，一个无关紧要的误会，李程裕就甩了她，王芳好歹还是他的女朋友，自己又算什么？林枫自嘲的想。

转眼间，偌大的校园空荡荡的，小王已经在一周前结清了工资，上下两层的网吧只剩林枫一个人。杰子、虎头这次考的都不错，满意的回家了。帅子要陪老妈去趟北边，说是避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让林枫有事自己决定，不要给他打电话。临走前也没说暑假网吧该怎么办。

林枫守着网吧，无聊的翻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整整一个上午，一个上门的人都没有，难道整个暑假都要这么过吗？

中午煮了点面条，就着榨菜草草的对付了一顿。从来没有这么闲过，林枫有些坐不住了，一台台的检查着机器，完了之后，又拿起抹布把上午擦过的电脑重新擦了一遍。干完这些事情之后，已经是下午三点钟，终于有几个高中模样的男孩过来上网。

林枫要看对方的身份证，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孩拍出一张毛爷爷道：“你怎么这么死板，又没人来查。”

林枫指着吧台后面的大牌子：“未满十八周岁不能来网吧，小朋友，赶紧回家吧，别让爸爸妈妈着急。”

“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又不是只有你这一间网吧。”几个男孩转头就走，还不忘了把钱抽走。

又有人急匆匆的进来，林枫以为有顾客上门，赶紧热情的站起来迎客。

苏明明见了林枫，差点就要哭了出来：“哥，你得救救我！”

林枫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有人追杀他，不解的问道：“坐下来好好的说。”

苏明明身穿肯德基送货小哥的制服，网吧门口停着他的自行车，但车上的送货厢却已经烂的不成样子。

“怎么回事？出车祸了？”林枫问道。

“差不多，哦，不对！”苏明明赶紧改口道：“我是被冤枉的！林枫你得相信我！”

苏明明断断续续的说了半个小时，林枫才弄清楚整件事情的过程：今天中午苏明明到一个小区送外卖，刚刚送完货离开，结果在两栋楼之间，看到一位老太太痛苦的倒在地上，请苏明明扶她起来。苏明明好心的停了车子，把人扶了起来，结果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老太太狠狠的攥着他的胳膊，大声的呼喊起来，一口咬定是苏明明撞的她。

第二十一章

后来，老太太的儿子凶神恶煞的下来，叫了救护车，把人送到了医院，当然不会放过苏明明。可怜的苏明明身上的所有钱都被掏了出来，包括肯德基外卖的钱。最后勉强凑够五百块钱，交了住院的押金。老太太的儿子让苏明明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送钱过来，但是苏明明的家远在西北，他知道家里根本就没有钱，也不想让父母担心，就跟老太太的儿子撒谎，说学校里有钱，要回学校来拿钱。

最后，苏明明把身份证和学生证押在了医院，还写了份保证书，这才逃了出来，找林枫求救。

网吧的收入都在林枫手里，他拿出一万块钱，跟苏明明一起去了医院。

到医院，见到老太太病床前围着的那一群人，林枫非常诧异苏明明是怎么逃出来的：四五个体胖腰圆的中年男女有说有笑的围坐老太太的病床前，吃着水果，磕着瓜子。见苏明明和林枫进来，脸上的笑容顿时换成凶狠的模样，指着苏明明道：“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妈都快疼死了！”

老太太捂着腰，哼哼道：“恐怕下半辈子都下不了床喽。”

老太太的儿子扭着苏明明，一脚把他踢到老太太的病床前，说：“还不磕头赔罪。”

苏明明小声道：“奶奶，快跟他们说，不是我撞的你！我是好心过去扶你，怎么赖上我了？”说完，急的眼圈都红了。

那老太太指着他道：“不是你撞的，你会这么好心扶我？不是你撞的，你来医院交押金！你还真是活雷锋！”

苏明明辩解道：“押金是你儿子抢过去的！”

“小兔崽子胡说八道。”老太太的儿子骂道，“我们家人好心，这才让你回学校拿钱，赔了医药费和生活费，我们也不赖你，也不捅到你学校去。你还想怎么着？！”

“哥跟他废什么话，要我说，直接找到学校，让学校来处理。看看现在的大学生，撞了人就知道抵赖，学校怎么教育的！”一个烫着花卷头发的妇女说道。

苏明明急道：“找学校我也不怕，人不是我撞的！”

“哼，你说不是你撞的，就不是你撞的了？我妈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能赖着你了？”

“不赔钱就找学校，看学校怎么处理，恐怕你这大学也上不成了吧！”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要脸，睁眼说瞎话！人都被当场抓住了，还想抵赖！”

苏明明被几个人围住，每个人都上去推搡着他，他的脸憋的透红，拼命的辩解着，可年轻人的声音被淹没在高声的责骂中。林枫站在病床门口，茫然的看着这一切，视线慢慢的变的模糊，一片白雾在他面前慢慢的升腾起来，越来越浓，林枫的感官也在渐渐的消失。直到什么都看不清楚，熟悉的感觉充斥在林枫的周围，这次又会是谁，苏明明吗？林枫用仅存的一丝意识想，难道这场事故会对苏明明产生重大的影响？

意识没有完全消失之前，白雾变淡了，沟底下的情形却是陌生的，像海市蜃楼一般，还原着事情的真相：苏明明从楼梯下来，骑上车子，刚转过一个弯，视线被倒在地上的老太太吸引……

苏明明确实被冤枉了，林枫意识完全消失之前，通过真相得出了结论。

“林枫，林枫，你怎么了？”有人掐着他的人中，焦急的喊着他的名字。

林枫醒过来之后，按了按太阳穴，歉意的对苏明明道：“血糖有点低，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你没事就好了，吓死我了！”苏明明红着眼睛说，他的身后站着老太太的几个子女，戒备的看着林枫。

林枫让苏明明扶他起来，他想到外面坐一会，他现在很虚弱，头疼的难受，病房的味道熏得他喘不过气来。老太太的儿子挡在病房门口，恶声道：“钱呢！我妈的住院费还没交呢！你们就想走，门都没有！”

“门就在你身后，怎么会没门！”林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从心底反感这家人的所作所为，好心被诬赖，真他妈的让人心寒，他看向老太太儿子的眼神中自然带着厌恶。苏明明刚跟他说这件事情时，他还在怀疑，是不是苏明明怕担责任，不想赔医药费，才抵赖不承认撞人。他还想着看过老太太之后，跟苏明明好好的谈谈，想办法筹钱替人看病。

“我呸！文化人了不起，拽什么！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撞了人不赔钱就想跑！”一个妇女从里面把林枫拉进病房，林枫没站住，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这事跟他无关！”苏明明赶紧过去把林枫扶起来。

林枫没再理会这些人，他转头看向病床上的老太太，真诚的盯着她的眼睛道：“奶奶，你说句良心话，真是我同学撞的你吗？他家很困难，有常年卧床的爷爷，还有一个妹妹初中没上完就出去打工了，他父母一年到头在工地上出苦力，余下的钱都不够给他爷爷治病的。他上大学是助学贷款，平时在外面打工挣生活费。碰到这样的事，就是要了他全家的命，毁了他的前程。奶奶，你给我们一句实话，行吗？”

苏明明也抬起头，哀求的看着老太太。

“妈，你别听这两个小子说的可怜。我刚才看见了，这个小子身上带着一沓钱，穷学生哪来的这么多现金，肯定是想赖掉。我可跟你说，我是没钱给你看病，你问问大妹二妹有没有钱做好事。”老太太的儿子突然说道。

“就是他撞的！”老太太快速的说道，说完，双手拍着被子，哭喊道：“让我死了算了，我谁也不拖累！”

“听到了吗！我家老太太心最软，不是你们撞的，肯定不会赖你。”大妹说完，拦腰抱住林枫，从他口袋里掏出那一万块钱，道：“我大哥说的对，哪有穷学生揣着这么多钱的。这钱先交住院费，医生说了，我妈腰椎摔断了，医药费最起码五六万，后续的赔偿咱们去法院，找法院来判。”

苏明明双腿发软，诺诺道：“我哪有这么多钱陪你们！人不是我撞的！”

“别说了，我们去找目击证人。”林枫拉着苏明明就要出去，老太太的儿子却不让路，拽着林枫的衣服，从他牛仔裤里把身份证和学生证拿了出来，说道：“这点钱就够住两天院的，两天后，你们赶紧来送钱，要不然就找到你们学校！小兔崽子好好想想，是几万块钱重要，还是你们的前途重要。你们这样的学校，最要面子，出了这样的丑事，肯定会拿钱出来摆平的。我是给你们一个机会，别给脸不要脸！”

林枫和苏明明在他们的威胁下走出了病房，他摇摇晃晃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苏明明已经被吓得两腿发软，走路都走不稳当。可是两人一刻都不愿意在医院待下去，他们只想尽快离开，远离这无耻的一家人！

他们在走出了很远，才在一个广场的树荫下坐了下来。苏明明的脸比林枫的脸还白，他捂着脸呜呜的哭着，委屈的说道：“林枫，你相信我吗？人真不是我撞的！”

“我相信你！”林枫肯定的说道。

“谢谢你！”

“没事，我们一起去出事的小区，我不信就没人看见事情的经过。”林枫坚定的说道，他在沉迷中看到的真相不能做为证据，但他相信，肯定会有人原意出来，为苏明明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