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怨恨,不仅是滟昊泠和滟湄漪,包括烈熠,甚至是烈炽,这之中哪一个没有深刻的理由去恨风族?就是风族的风御畅,就是他一则传遍天下的占星,硬生生的搅乱了四个人的一生。无论如何痛苦挣扎,直到今时今日,也未曾从这个劫数中解脱出来。
“不错。”她是这么推断了,因为若是她唤作烈熠,一定会怎么做。如果不能亲眼看见青夷化作一片寸草不生的焦土,心中的恨意又如何平复。
“暗杀风族长老,营救风族百姓——烈熠的行动处处透出自相矛盾。”正是这份矛盾,令她再如何擅于洞悉人心,也照样觉得他的行动无迹可寻。“为何会这样?这难道就是烈熠的大义?”
第三十一章:夹缝求生
做出这个猜测时,女子自己也多有犹豫,烈熠行动中的矛盾着实令人难以看透。是以这句话她并不敢大声说出,不过只是几句低沉的喃喃。然而即使如此,落入同伴的耳中,还是引起了诸多不满。
一声冷哼,已经表明了他此时的情绪。大义?想不到她会用这样词来形容别人。烈熠他何德何能,当得起这个评价?
女子也不愿意刺激同伴,她十分明白他的性格,若是再多提烈熠的为人,以他外表纤弱则暴躁的情绪,谁也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无论烈熠出自什么考虑才舍弃青夷,总之此时已成定局。今日找你前来,是为了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巧妙的转移话题,再次将对方的注意力转回他所在意的部分。说是商议,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了一定的主意,这般说法是为了令他更容易接受。
上一次让他去杀人埋尸,就是没有多问他的意思而直接下令。曾经已经闹得不愉快,女子当然不愿再重蹈覆辙。
“没有什么可商议的,汐蓝与焰赤两国之间,必须令他们打起来。”这是废话,但正是因为是废话,才更加说明了此事本就不值得商议。
在这世上,大多数人无疑都希望天下太平,如此一来他们的生活才能过的安乐。不求出人头地繁华富贵,至少也可以免了离乡背井颠沛流离之苦。
然而,谁也不能否认,世上还是有一部分人,极少的一部分人反而唯恐天下不乱,只有在乱世之中,他们才能找到生存的缝隙。世道越乱,他们活的反而就越是顺遂。
女子轻叹一声,要做什么自是不需多想,但是如何才能做到,却是不能不好好考虑一番。“战争是双方的事,我们如果只能挑动滟昊泠一人,最终的结果永远不会按照希望那般发展。”
表面不提烈熠,实则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是在说他。战争双方,作为汐蓝的敌人,必须有焰赤的存在。而滟昊泠的对手,也只有烈熠才能够担当。
“眼下还有一个麻烦,时节入冬,已是最不适合打仗的时候。”年光将近,将士的思乡之情在此时是最浓烈,此为主观原因。客观原因则是在连番的大战之后,汐蓝元气大伤,绝非开战的良机。
女子也赞同这一观点,她并不在乎交战双方的胜负结果,然而若是要这一仗打的轰轰烈烈,当然还是希望双方都做好十足的准备。唯有势均力敌,战事才会拖延的更加长久。
“这么担心汐蓝的状况,看来你还是希望这一边得胜。”赞同之余,女子也毫不客气的点出同伴的心思。他所提出的麻烦,是事情不假,只是在斟酌之后还是不难发现,他无疑还是更加偏袒汐蓝的。
来客一震,有沙幔遮挡,当然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然而就是那道沙幔,漾出几道并不平静的波纹,令人不禁会这么觉得——沙幔后的那一张脸,其上的波动会更加剧烈。
一时之间,室内的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女子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后悔,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不该说破,哪怕他们是亲密无间立场一致的同伴。每个人总有不想被旁人知晓的“秘密”,只要不影响他们的行动,她还是应该装作不知道。
女子犹豫着是否应该道歉,倒不是自尊令她说不出服软的话,而是担心歉意会引起反效果。对方的骄傲与矜持,她一向十分了解。
犹豫还没有得出结果,已经听到对方的反问——“不错,我希望汐蓝最终获胜,难道你不是这般希望?”
很想说“不是”,她真正的想法向来都没有改变,无论谁获胜都不要紧,只要七界的格局不变。但是她也清楚,一旦否定的答案出口,她的这位同伴下一个动作定然是转身离开。他不会顾及他们的目的,多年以来构成的同盟将在瞬间崩毁。
所以,她不敢说实话,她必须隐藏真实想法。
“我当然也是如此希望。”婉转温柔的语言,只是在心中补上诅咒恶毒的一句,前提是汐蓝获胜之后已是实力大损,再也不复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的势力。
要说他们在一切看似损人不利已的行动背后,究竟有怎样的目的,那就是希望七界各国势力平衡,没有弱小的王国,更没有强大的帝国。
来客像是对这个回答极度满意,口吻已不复先前的锐利,变作了心平气和的摸样。“此时无论我们做什么,在年内是无法令两国交战。今日,你会找我前来,想必有其他要做的事。”
一旦平静下来,他的思维也变得敏锐起来。女子知道,自己的同伴从来就不是一个蠢人,只是……有时会看不透罢了。然而世人不都是这样,不是不具备看穿迷雾的能力,只是一颗心总是不受控制的被许多事所占据。
“如今我们要做的,是确保下一战的结局不会再这么差强惹意。”抬起一只手,向着同伴招了招。随着她的动作,皓腕上几只细金镯子顺着小臂滑下。来客不会为她的行动所动,但是客观一些评价,她的举手投足之间的确……动人。
待同伴走近了,女子附耳说了几句话。这本是一间极度隐蔽的密室,莫说不会有人找到这里,就是密室所处的这家客栈,一年到头都根本不会有人光顾。饶是如此,女子此时的行为还是慎之又慎,刚刚的那句话,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三人听见。
由于女子半卧在贵妃榻上,为了听见她所交代的事项,来客也不得不半蹲下身子。蹲着的姿势当然不会好受,几句话入耳之后,他本该马上站起才是。但是,他没有。身子没有震动,覆面的沙幔也没有,相较于之前,他简直如同一尊入定的雕像,任凭双腿一点点酸麻下去。
很久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要毁了滟昊泠?”
颤抖的余音,暴露了他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是不可置信。女子纤细的手指穿过沙幔,轻轻抚在同伴的面容上,禁不住感叹对方的痴傻。“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毁的了滟昊泠。”
狠狠的一挥手,拍掉了女子的手——尽管内心深处并不想这么做,只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身体的动作。冷冷开口,已带了杀气,“如此传闻一旦传遍天下,你让滟昊泠还如何稳坐皇位?”不仅是皇位,甚至他个人的名声都会受到极大的折损。
女子揉搓着手腕,白皙无暇的肌肤上多出了一个刺眼的红痕。心中怨怼,他下手也真够狠的。心情左右了言辞,再也不复之前的故作温柔。
“皇位这种东西,只要滟昊泠想要,自然就能稳稳的坐在上面。包括风御畅的占星都不能损伤他分毫,不要忘了幼年的滟昊泠是怎样平息汐蓝反对的声浪。”
来客沉默,滟昊泠的手腕不是相忘就能忘记。况且关于他的一切,他本就刻意的前去记忆。
她说的本是事实,他也反驳不得。
“这个传闻针对的是烈熠,我不管他是否真的有必须坚持的大义。想必这个传闻一出,烈熠也不得不大义灭亲。”
她一直相信,人心定是世上最复杂最矛盾的事物。就拿烈熠举例,无论他为了自己的大义可以绝情到怎样的地步,无论他可以对自己怎样狠心,总还是有一个人是他不忍伤害的。所以,“大义灭亲”是他唯一能够采取的行动。
来客终于站起,双腿不满针刺般密密麻麻的刺痛。为了不倒下,他只好扶住了贵妃榻的靠背。借着这个角度,躺在榻上的女子看见了他一双抿的死紧的嘴唇,如同锐利而短促的刀锋。这是他思考的必然动作,她相信他最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我明白了。”一字一顿,扔下四个字,来客整理了斗笠之后转身就走。他在此间事了,已经没有滞留的必要,而且他本人也一点也不愿再留下去。
精巧而隐蔽的门扉在关和的最后一刻,女子幽幽一语钻进他的耳朵。“不管你以后做什么,都不要忘了我们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请不要忘了身后那些千千万万与我们同样命运的人。”
——第七卷·完——
第八卷
第一章:流言四起
光阴荏苒,闯过冬,漫过春,入了夏。
时光本就是世间最匆忙的东西。即便相思成狂,日日夜夜都啃噬在心头,该流逝的依然会流逝,谁也无力挽留。
在一年四季中,若说冬天最为萧条,那么夏季无疑就最为繁盛。枝叶葱郁,花团锦簇,随便一眼望过去,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恣意而狂放,尽可能的释放者有限的生命。
不光不顾,不死不休。
既然到了这个时节,就不仅仅只是北冥城,整个七界但凡是有池塘的地方,都开遍了荷花。青、红、白三种颜色的花朵,躺在宽大欲滴的荷叶上,无论哪一枝,均是可爱的令人挪不开眼睛。
这或许就是滟湄漪喜欢看荷花的原因——万物凋零之后,荷花唯有在得天独厚的北冥城才能盛放,物以稀为贵,此时观赏这种珍贵异常的花卉自是无可厚非。然而,就连在夏令时节当中,滟湄漪还是每每留恋于荷花池畔,痴望之下就是数个时辰,久久不愿离去。
水色的长发依旧是蜿蜒垂地,任何的装扮在她的容姿面前都失去了意义。无论是光华璀璨的明珠,还是精工雕琢的钗环,都无法再为滟湄漪的美色再增光添彩,因为,她早已是天下第一美人。
还是曾经饮酒的凉亭,桌案上备了美酒佳肴,可惜的是这一会并无美人相伴在侧。想必是上一次滟昊冷故意调戏侍女的举动着实令滟湄漪心下不快,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再发生,这一次索性让他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
事实上滟湄漪根本无需为此操心,就算再绝色的女子站在面前,恐怕滟昊冷早已没了那份心思。
没有人伺候,果盘中盛放的水果虽然看上去无比诱人,滟昊冷还是懒得自己动手。或许,即便有人伺候,他也不会吃什么。只是提着酒壶,将里面看似透明实则浓烈的液体倒入喉中。烈酒如烧,一直从喉头烧到心间。所以他不吃任何东西,害怕这味道会被冲散。
曾经,他为了一个人能够戒去杯中之物,自己也是滴酒不沾。
如今,他依旧还是为了同样一个人,真恨不得自己溺死在酒海之中。
“喂,没了。”皇宫中所用的器皿都十分精致,然而精致在这个时候却免不了另一个缺点——小小一壶酒,哪里经得住他这般喝法,三两下之间已经彻底见了底。放在耳边摇了摇,壶中已然没有任何声响。滟昊冷冲着湖边的背影,扬声喊出自己的不满。
滟湄漪不理会,也没有动作。持续同样的姿势凝视着某一枝池荷,烟行魅止,魔性魅惑。
“母亲,没酒了。”滟昊冷又喊了一遍,这一次指代清楚了些。要不是如此,只怕他那位母亲会在池塘边站上一整天,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轻缓的转身,一个最为简单不过的动作,由滟湄漪做来之后竟令人会在瞬间联想到柳树,在微风中缓缓荡漾的弱柳,摇曳生姿。这才是风姿无双,哪怕不看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单单是最平常的举手投足,就已经美不胜收。
“要想喝酒,让御膳房送你宫里去。”母子之间难得见面,滟湄漪不希望在开始谈正事之前,对方已经烂醉如泥,即使滟昊冷喝醉的可能非常低。
滟昊冷耸耸肩,就在旁人认为他已经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他手上猛然使力,手中的空酒壶向着滟湄漪站立的方向狠狠掷了过去。
滟湄漪没有躲,同时也是因为躲不过。这位一手开启灭世命运的汐族公主,从不曾习得一招半式。她唯一会的技艺就是一曲箜篌,正是借助曾经那九霄仙音一般的一曲,她为自己,也为另一个人带来了一世情劫。
除此以外,她真的什么技能也不会。
酒壶几乎是擦着她的身子飞过,落在身后的荷池中,溅起的水花浇透了她的裙摆。
“到底是母亲,这样都能沉得住气。”滟昊冷笑的张扬,但是毫无疑问,张扬背后的他并不痛快。刚才有些可笑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激怒滟湄漪?滟昊冷自己也不清楚。他唯一清楚的只有一点,他的行动乃至情绪都越来越莫名其妙,也——
越来越失去控制。
透过水雾的眼眸,滟湄漪就这么隔着一层不清不楚的迷雾望着自己的儿子,不悲不喜,无嗔无怒。“我找你来所为何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果然是这样,无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无法转移母亲的注意力。她只会说她想说的话,做她想做的事——滟湄漪,永远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旁人无法踏足,她自己也走不出来。
滟昊冷一派默然,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压根就不需要他的回答不是么?
滟昊冷的猜想不错,他的母亲看了他一眼之后就转开视线,自说自话,“你要与谁纠缠不清都是你的事,女也好男也好都无所谓。但是你应该遵循一条底线,不能影响我的大计。”
当然不是为了尊重儿子的决定与选择,滟湄漪不过是觉得那些事与自己无关。她甚至不像别的母亲那样操心自己孩子的婚姻大事,男人没有什么好与不好,唯一的问题只是出在那个人的身份。
或者说,是那个人的血统。
“大计这个词我不否认。”以往在母亲面前,滟昊冷好歹还会留下三分情面,不为别的,单为那些以滟湄漪马首是瞻的族中老臣,不要忘了,其中就有元帅卓寒青。到了今时今日,滟昊冷却是这最后的三分面子也不打算保留了。
原因很简单,他不高兴。
“今日,我还是把一件事说清楚罢。母亲,你的目的只能是你个人的,从来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来无意要帮你达成什么。”没有酒喝,百无聊赖的滟昊冷捻了一颗葡萄丢入口中,由于忘了剥皮,涩的他眉头一皱。
不过想到马上可以看见滟湄漪变色,他的心情倒也不太坏。日复一日都是那个模样,他早已看腻了,平常的滟湄漪越是冷淡,当她动怒时大概就越是有趣——对此,他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事实证明,滟昊冷还是错估了自己的母亲。
空蒙的眼睛,空蒙的心。
一个人,若是心都空无一物,眼中又怎会映射出什么光彩?
“如今在传扬天下的留言,不仅对我的大计无益,也会影响到你的计划。”滟湄漪的说法,就当是已承认了他们母子之间各自作为互不相干。她甚至没想过要坚持,也没有想过要反驳。滟昊冷如此坚持,遂了他的意也无妨,对她并无任何影响。
“弄个不好,你会失去所有一切。”不是告诫,也不是劝解,滟湄漪每一个字都说的平平静静。然而正是因为这份平静,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冷漠而慧眼的旁观者,一语成谶。
地位,权势,天下……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流言的散播而烟消云散。
滟昊冷冷笑,“就因为我和熠在一起,天下人就看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