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倾城——香帅
香帅  发于:2015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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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得快点,变天了。”公子说。

我按捺着心头的不安,催马紧跟上去。

宫里的灯,早早亮了起来。也许是因为皇帝的心情,这个夜晚格外宁静,甚至听不到鸟雀归巢的低鸣。风声显得更肆虐也更鲜明,吹得人心都乱了起来,偶尔能听到狂风夹着断枝砸在钟鼓上,发出轰的一声。

公子无需打探,便直接去了未央宫宣室殿。每次遇到头痛的事情,皇上都喜欢一个人在那里静思独坐。

郭公公看到公子,没有像往常一样眉开眼笑,而是垂头丧气地摆出一张苦瓜脸。

“大人,皇上他……”

公子抬手,制止他说下去。

两个小黄门轻轻打开殿门,公子迈进去,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南越太液的味道依然是那么苦涩而醇厚。

皇上一个人坐在一张木几后,自斟自饮。他已经喝了太多,脸色暗红,眼神直愣愣的。在他身侧,东倒西歪着几个黄金酒觥。

看见公子进来,他举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

公子缓步走近,从他手中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皇上醉眼惺忪地瞪着公子:“你来做什么?看朕的笑话?”

公子拿起酒壶,再次斟满酒杯,一口饮尽,淡淡道:“你有什么笑话可看?”

皇上冷哼一声。

公子从容落座,面对着皇帝:“从眼前看,三十万大军无功而返,我们是输了;但从长远来看,此次行动考验了我汉军临时调动军队的能力,是不可多得的实战演练。在这一点上,皇上赢了。”

“横说也是你,竖说也是你。”皇上咕哝着,去拿酒壶。

公子抓住皇上伸过来的手,深深地望入他的眼睛:“横说是因为爱你,竖说也是因为爱你!”

皇上愣了片刻,一把甩开公子的手,哈哈大笑起来。在他肆无忌惮的笑声里,公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我似是能看到他深黑的瞳仁里闪过一丝忧伤的惶惑,眼前的皇上已经变得陌生了。

“你终究是不肯信我。”公子似哭还笑,那种凄凉透骨的神色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掉。

“比起你,朕更相信朕的眼睛!”皇上吼道。

一颗豆大的泪珠滚下公子玉白的脸庞,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掉泪痕,顺势抄起酒壶,猛灌了几口。哑声问:“那么,我们结束了吗?”

皇上阴沉沉地瞅着公子,冷不丁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含糊不清地说:“结束吧……都他妈的结束吧!朕受够了……”

公子失魂落魄地点点头,用微不可闻地声音喃喃着:“好……好吧……既然这样……”

他用力吸了下鼻子,把即将决堤的泪水逼回去。抬起双手正了正顶冠,捋平前襟,双膝跪起:“臣,有事起奏!”

“讲。”皇上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此次马邑之谋的失败,主要责任在于皇上的决策失误,用人不当!行动之前,臣已劝谏皇上,但皇上一意孤行,不听忠言。而今,又要把所有罪责推在大行令王恢身上,让他来替皇上背这个黑锅。皇上扪心自问,怎能服人!”

公子话音刚落,皇上一甩手,整杯酒泼在公子脸上。

“你还有脸说这话!”皇上阴澹澹地逼视着公子,“不错,大行令确实是为人背了黑锅,却不是为朕,而是为你!”

“为我?”公子万般不解。

皇上抓起旁边一本奏折,当胸砸在公子身上:“自己看!”

公子一把展开竹简。

这是丞相田蚡上的一封密折。折子上说,据安插在匈奴的细作查明,匈奴大军是收到了密报,知道城中有埋伏,才临危急撤。而发出这封密报的正是匈奴小王赫连苍鸾。而赫连苍鸾与上大夫韩嫣过从甚密,韩嫣曾长时间逗留赫连府邸,而且事发当天两人又在一家客栈秘密会面……

我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泄露军机,这是诛九族的大罪。田蚡竟然把这样恶毒的罪名栽赃在公子头上!

公子面无表情地合上奏章,淡声说:“丞相诬陷臣,臣不吃惊。臣吃惊的是,皇上竟然信了!”

皇上冷笑:“你以为朕是傻子吗?你以为只有丞相在匈奴才有耳目吗?朕的耳目更多!他们每个人刺探到的真相,都和这份奏折上写的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公子愤怒而焦灼,“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朕也想知道为什么!”皇上一脚踢翻了桌子,“为了一个区区的赫连苍鸾,你竟然出卖朕!”

“刘彻……”公子心碎地摇头,“在你心里,我不过如此吗?我不过如此吗!!……好,既然你认定我就是罪魁祸首,我不需要别人替我背黑锅!你放了大行令,韩嫣当从容赴死,绝不贪生!”

“你以为朕不敢吗!”皇上怒吼。

“你是皇帝,你想杀谁就杀谁,你有什么不敢!”公子泪流满面,却大笑不止,“你还想做千古帝王,我看你不过是个是非不分的昏君!”

“你,你大胆!——”皇上揪住公子的前襟,把他狠狠丢了出去,“来人,上大夫韩嫣其心不轨,泄露军机,导致三十万大军无功而返,重挫我汉军锐气!为严肃军法,将颁诰命,撤销其上大夫职务,押入大狱,交廷尉,严加审问!”

“诺!”一行武将闯进来,拿住公子和我,往外拉去。

我心胆俱裂,挣扎着扑向皇上:“公子是冤枉的!公子是冤枉的,皇上!皇上!——”

有人在我头顶重重击打了一下,我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第二十九章:玉碎深牢

我在一阵刺骨的冰冷中醒了过来,头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忍不住呻吟一声,有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头顶。

“醒了?”沙哑而平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抬起头,看到了公子沉静如水的面容。

我从他双腿上支起身子,看向四周。昏暗的光线中,一根根木栅,坚固而陈旧。泥地上铺着稀薄的稻草,阴寒的湿气自身下漫延,冻僵了每一块肌肉。阵阵霉烂的味道,难闻得让人作呕。

“这是哪里?”我颤抖着问。

“廷尉府的大牢。”公子淡淡说,昏黄的火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他清绝逼人的轮廓。只是那双溢彩流波的双眸,已然熄灭,只剩下满眼眶冰冷的灰烬。

“公子……”我平静一下,努力绽开一个勉强的笑容:“公子别难过,等皇上明天酒醒了,一定会放我们出去的。”

“等得到明天吗?”他的声音落雪般沉静。

“当然能等到啊,怎么会等不到?”我爬起来,将他冷冰冰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你闭上眼睛睡一下,天很快就会亮了。皇上一定会追悔莫及,我都能想象他请求你原谅的心碎模样。”

“哈哈哈……”公子仰天长笑,“那种模样,我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公子何出此言?”我心痛无比地看着他,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

他抬手抹去我眼下的泪滴,一阵当啷作响,我才发现他双腕上竟锁了那样粗重的镣铐。生锈了的铁箍磨损了他娇嫩的肌肤,手腕上横着两道鲜红的血印。

“这是谁干的!”我怒不可遏地抓了一把那锁链,“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我要告诉皇上!我得告诉皇上!”我扑过去抱住禁锢自由的圆木,大声喊,“皇上!皇上……

“别叫了,过来。”公子说。

他从身上解下一枚白玉雕龙纹佩,轻轻挂在我的脖子上:“你跟了我这么久,也没什么可送给你的。这是我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先帝赐给我的,好好戴着吧。”

“我怎么能收公子这么珍贵的东西?”

“就当是香囊的回礼好了。”公子勾了勾腰下的香囊。那是初春入宫的那日,我连夜给他做的,他一直戴在身上。

那个时候他与皇上情深似海,好像没有什么力量能将他们分开。而今,却是这样的结果。我不知道公子心里是何等破碎,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痛彻心扉。为公子,也为那一场曲终人散的悲凉过往。

外面传来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我心头陡然升起希望,大声说:“一定是皇上来接我们出去了!”

说话间,牢门已经打开。几个粗壮狱卒闯进来,一把拽起我和公子:“起来,走!”

我的希望顿时破碎,被人推搡着穿过长长的窄道,拐入一间宽敞的厅堂。

堂上支起的几个大铁锅中燃烧着熊熊的炭火,让我冻透了的身子感到一丝丝暖和,可是那挂满墙壁的形形色色的刑具,又让我的心沉入谷底。

“公子……”我瑟缩地往他身边挪了挪。

他抚摸了一下我胸前的玉佩,低声说:“别怕。”

“想不到这么快就见面了,韩大人!”随着一阵沉缓的脚步声,一个身着黑色官服的人影从幕后走出,不紧不慢踱到我们身前。当我看清他的脸时,连呼吸都停滞了——海东青!海棠夫人的哥哥,海府唯一幸存者。

那个当着众人发下血誓,连天色都为之骤变的男人!

“没想到啊,韩大人。我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你!”他凑近公子的脸,肃杀的眼神毫不掩饰内心的狰狞。

“幸会。”公子微笑,不动声色。

海东青叹息一声:“这个案子本不归我管,但是太后看得起我,连夜调我前来审理。不好意思,韩大人。没有时间跟你叙旧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他大步走到台上,转身下坐,惊堂木重重一拍:“廷尉府规矩,待罪之臣,先打五十杀威棍,再行问话,打!”

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上前,将和我公子推翻在地,准备行刑。

“慢!”眼看棍棒要落下来,一个差役突然拉起我,双目紧盯着我的颈下:“大人,此人身上佩戴先皇随身之物!”

海东青走下案台,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公子刚刚送给我的玉佩。半天,直起身来,说了句:“既有先皇信物,免刑,拉去一边。”

我糊里糊涂地被带到一边,这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将这护身符送给我。心里像着了一把火,我嘶声叫道:“这玉佩不是我的,是先皇赐给公子的!这是公子之物!打我吧,不要打我家公子!打我吧!”

“让他闭嘴!”海东青听而不闻地说,“行刑!”

粗重的刑杖举过头顶,重重地落在公子的腰臀。公子单薄的身子猛的震动了一下,没有吭声。

十杖下去,肿起二指。再十杖下去,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公子紧握着拳头,面庞低垂。身子在肆虐的疼痛中无声挣扎,但嘴里却没有发出半丝呻吟。

我被凶狠的差役捂住嘴巴,眼泪肆虐地流过嘴角,口腔里无比苦涩。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变成这样??

五十杖打完,公子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衣裤。

差役把他揪起来,按在地上跪好,他摇摇晃晃,强撑着不许自己晕倒。

“韩嫣,是不是你将我军行动泄露给匈奴王子?”海东青坐在案后,身子前倾,“你为什么这么做?谁指使你的?你父亲?你大哥?你们有什么目的?”

公子哼笑了一声,懒于作答。

“本官在问你话!”海东青咬着牙说。

“无可奉告。”公子虚弱,但字字清晰。

“韩嫣,这可是廷尉府的大堂,你一句无可奉告就想搪塞过去?下官是奉皇上的旨意审你,你这样的态度可让我不太好办!”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还要我教你吗?”公子冷笑。

“好,你嘴硬!”海东青指着墙上的刑具,“廷尉府原有七十多套刑罚,前不久增加到一百零八套,总有一套能让你心满意足!来人,给韩大人松松筋骨!”

“海东青!”我掰下捂在我嘴上的手,厉声说,“皇上只是酒醉失言,才将公子下狱!明日酒醒,必会追究此事!你若伤了公子,我看你怎么向皇上交代!”

“大胆!皇上乃九五之尊,每句话都是金口玉言!岂有失言一说?给我掌嘴!”

一个差役抡起巴掌,海东青突然说:“慢,他身上有圣物,不宜妄动。就请他的主人代劳吧!”

话音刚落,早有人上前,翻来覆去扇了公子几个耳光。

公子被打倒在地,半天才慢慢爬了起来,无力地抹去嘴角的血迹。

我心痛得无法呼吸:“公子……对不起,公子……对不起……”

韩冬青朝属下使了个眼色,两个差役抓起公子的肩膀牢牢按住。另一个人摘下墙上的拶指,将公子修长洁白的十指牢牢地固定在木格子里。

“不……”我发疯地大叫,“不,不要这样……不要……”

“收!”海东青命令。

拶指蓦然收紧,十个指头因为压迫变作青紫。关节的骨头不堪重负,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公子身子挺直,俊美的脸庞因为疼痛扭曲变形。

鲜血很快从受力点流淌下来,公子咬紧牙关,浑身剧烈颤抖。

“停!”海东青看公子即将昏迷,便给他松一口气,“怎么样,韩嫣?想起点什么吗?”

公子甩了甩满脸的汗珠,剧烈的喘息,让他无法言语。

“再来!”海东青哼了一声。

拶指再次收紧。

公子闷声呻吟。随着一记清脆的断裂声,左手小指被硬生生夹断。公子身子一软,昏厥过去。

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公子蜷缩在血污里,无助地抽搐。

“说吧,韩嫣。”海东青走下来,走到公子面前,一脚踏上他断裂的手指,用力碾下去,“你的祖上韩王信就是个背信弃义,投靠匈奴的小人!你们一家都流着叛逆者的血!而今又起歹心,想与匈奴里应外合,图我大汉江山,是不是?说啊,是不是?!”

一口鲜血从公子口中喷出,他忍着锥心刺骨的剧痛,看向海东青:“公报私仇,海东青。你是你们海家的耻辱!”

海东青奋起一脚,踢上公子的下巴:“你就逞口舌之快吧,韩嫣!我会让你求我的——”

他抓过旁边铁锅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向公子的肩膀。兹的一声,青烟冒起,公子终于忍不住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我心中剧痛,大叫了一声公子,也昏迷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公子已经被泼醒,海东青正拿起一块新的烙铁,烫上他另一边肩膀。

他咬紧自己的拳头,闷声嘶吼。

海东青终是不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字,这让他几乎恼羞成怒。

他们把公子拉到刑床上,缚紧手脚,用缠了铁刺的皮鞭,抽打他的小腿正面。小腿之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贴着骨头,皮开之后,鞭鞭入骨。公子疼得不断以头撞击墙壁,挣扎中锁链把两个手腕磨得血肉模糊,几可见骨。

“你说不说?”海东青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镇定和冷静,“你到底说不说!”

“没做过的事,你要我说什么?”公子每说一句话,都有鲜血涌出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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