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无奈地捏捏小脸颊，还是妥协了，想了下，慢慢地开口道：“我第一次见到菖蒲那年，我家菖蒲才四岁，不是那种水灵灵的小姑娘，容貌很平常，眼睛不算大，笑起来就只剩两弯新月，左边脸颊上还有一枚笑窝。

在自己家里也会迷路，也不知道着急，就到处乱走，很自来熟的性子，一点儿也不怕生。也不是那种灵巧的小孩儿，跑起步来就歪歪斜斜的，还妄想在捉迷藏的时候躲到树上去，等我找到她时，还待在树底下跳来跳去。

那个时候，菖蒲还是很得宠的小孩儿，口袋里喜欢放些小点心，不知何时起还在厨房养了一窝小老鼠，后来被发现了，让西苑巡抚府的厨房着实闹腾了一阵子。

就是这么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小孩子，貌不出众，语不惊人，可是我还是觉得没有比我家菖蒲更可爱的孩子了，我总想着，如果那年，我再多坚持一下，皇阿玛能不能同意我带菖蒲回家呢……我家菖蒲那么恋着家的，要是能再多给我些时间，再多陪陪她……”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心酸呢？扭过头一看，旁边的小孩儿已然睡熟，男子无奈地苦笑一下，最后一句话在心里萦绕了几圈。好吧，哄睡了小孩儿，却让自己失眠了。

刚过丑时不久，做梦和自家小叔叔抢点心抢输了的小孩儿很不甘心地扑腾了几下，把自己弄醒了，看看四周，反应过来是做梦，点心还在，小孩儿满意地翻个身准备继续睡。这时却听到房顶的瓦片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小家伙很敏锐地竖起小耳朵，仔细听着，没有传来小猫的叫声，那么，是贼吗？

悄悄地坐起来，果真看到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地飞到对面的屋顶去。小家伙激动起来，哇哇！真的是贼！太帅了！刚想叫醒自家爷爷，随即想想不妥，这么一来，功劳肯定被爷爷抢光了，就这么错过人生第一次抓贼的机会，太亏！于是小帮主打定主意，自力更生。

蹑手蹑脚的下了床，仿佛自己才是做贼的那一个。身在二楼的小孩儿目前还没有那个本事翻窗出去，悄悄地打开楼下的挂锁，小家伙成功转移到户外，夜色迷漫，隐约还可以听到蝉鸣，从没在这个时辰出门的小孩儿兴奋极了，辨了辨方向，哒哒哒地朝着小贼的逃向追去。

过了两个小巷子，居然还真被欣晟小爷追上了，两个黑影此刻正稳稳地立在三层高的建筑物顶端，面对面，一言不发。小家伙有些困惑地扬起脑袋，暗暗猜测着，难道是在讨论怎么分赃吗？可是，他们都不下来，我怎么抓贼啊。

不知过了多久，等在下面的小家伙打了四五个哈气了，眼看就要再会周公，屋顶的两个人突然有了动作，刹那间起了风，耳边传来金属相撞的声音，只能模糊地看着两个黑影分分合合，不时在夜色中飞掠而过。

小孩儿干脆坐下来，托着下巴，看两个人因为分赃不均打起架来，却一直也没看到赃物在哪里。看着看着，小家伙又困了，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啊，唔，下来了和小爷说一声，我好抓你们。

这时却又出现了新的状况，黑影三从天而降，只用了一招就轻而易举地分开了纠斗的两个人，随后淡淡地说了句：“二位帮主，大赛在即，不许私斗可是最起码的规矩。”

本来已经迷迷蒙蒙的小家伙闻声却微微一震，抬头望去，浮云慢慢散远，皎洁的月色荡漾开来，牙白色的衣衫在夜风中轻轻扬着，傲立于屋檐之上的青年正是自家亲亲师父。

而之前的两个黑影也不是什么小贼，只是相约比武的两帮帮主，这会儿被负责人逮了个正着，很快就被遣散了。

小孩儿这会儿全然忘了自己的处境，热情地挥舞着小胳膊嚷道：“哇哇，师父！师父！”

青年浅浅一笑，足下一点，随即出现在小孩儿面前，带着几分无奈道：“小乖，你是不是该稍微解释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小家伙咧咧嘴，露出洁白的小牙：“我本来是来抓贼的，可是好像被师父放跑了。”

若竹公子翻了个白眼，抱起小家伙，点点小脑门：“什么贼？又胡说！都什么时辰了，还自己跑出来……”

不知何时，小孩儿养成了抢话的毛病，吧唧亲了青年一口，道：“师父，小乖好想好想你！”

青年怔了下，才又理清了思路，轻哼道：“你是想念我的巴掌吧？恩？”在小屁股上轻拍了两下。

小孩儿嘟起嘴，一脸的委屈，眨巴着大眼睛，无声地撒娇。

身后的高大树木上，传来男子悠悠的声音：“我说小竹子，干嘛一见面就欺负我孙儿，他又不是自己跑出来的，我不是跟着他呢嘛！”一直看热闹的如松公子终于舍得下树了。

欣晟小爷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爷爷？你不是在睡觉吗？”

男子带着几分无奈地微眯起眼：“你这小家伙一起来就凑到窗边去了，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跳下去，最后放弃了，往回走的时候还差点儿被自己的鞋子绊倒，研究了半天才打开锁，这么折腾我若还不醒，只有一个可能，周公找了菖蒲来留住我……”

顿时寂静了，冷场片刻之后，师徒二人又继续之前的话题。若竹公子揪着小家伙的小耳朵说：“还在犹豫要不要跳窗户，恩？”

小孩儿哀哀地揉着小耳朵，嘟囔着：“呜，爷爷，你真的是来替我解围的吗？”

十五

教育小孩儿最大的问题之一在于家长的意见不统一，更有甚者当会着孩子的面儿争执起来，很容易就会让天生的小外交家们钻空子，根本起不到教育效果。

寅时刚过，本该一片寂静的街道上，传来两个男子讨论问题的声音，不时还夹杂着小孩子的附和声。

摆着折扇的男子悠哉悠哉地道：“小竹子，你也太夸张了，不就是出个门嘛，他今年也五岁了哎，自己出来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被抱着的小孩儿马上眉眼弯弯地附和道：“是啊是啊！”随即却被自家师父淡淡地瞥了眼，虽然只是映着浅浅的月光，还是让小孩儿嘟着小嘴闭了口。

若竹公子微皱着眉道：“小师叔，五岁的孩子便半夜自己溜出来，那十五岁

该如何，彻夜不归，晨昏颠倒吗？”

德亲王一脸无辜地道：“十五岁的话，彻夜不归当然也没什么关系啊，毕竟可以歇脚的地方到处都有，男孩子总闷在家里哪行，想当年我十二岁的时候就……”

小人儿以手覆额叹气道：“爷爷！”挤眉弄眼地示意其赶快转回正题上。

不靠谱的爷爷比了个“收到”的手势，想了下道：“小竹子，咱们总是教他要有侠义之心，这会儿连抓个贼都不许，也太没道理了些！”

做师父倒是沉思了下，一时之间也没回话。发现转机的小孩儿眼眸一亮，悄悄和男子摆着口型：“哇哇，爷爷真厉害！”

被夸奖了的男子得意地昂起头来，到了客栈门口，顿了下道：“小竹子啊，你带他回去吧，我还有事情，就不上楼了，”嘴角一扬，又坏心地添了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男孩子太宠总不是好事情，这小家伙就全权拜托你了！”

就这样所托非人，误听误信的某位可怜的小孩儿彻底呆住了。

都说大弟子是地位最高的，作证的便是掌门位置的继承人通常都是大弟子。都说关门小弟子是最受宠的，作证的便是当年折腾得名满江湖的如松公子。若竹公子江湖气淡，对收徒弟也没什么兴趣，于是，某个小孩儿就成了其唯一的小徒儿，地位自然是高的，受宠自然也是应该的，作证的便是连当年拜师之后的立规矩的环节都被简化得乱七八糟。

虽然和自家师父独处一室了，虽然搬救兵来也不靠谱了，虽然自家亲亲师父的脸色已经不是那么愉悦了，可是让欣晟小爷乖乖就范还是件几率太低的事情。

招数之一，以理晓之。小家伙全然不理会现在的时辰，自顾自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男子，乖乖地坐到对面，俨然一副要长谈的摸样。轻轻喉咙，欣晟小爷开始发表观点：“师父，其实这件事儿真的不能怪小乖的，您想啊，有几个贼会大白天出门做坏事的，那个不叫贼，该叫做强盗了。所以要抓贼就要晚上出门嘛，就好比猫捉老鼠，老鼠三更天出来活动，猫咪就不能一直睡觉，是不是？”星眸闪闪亮，一点儿倦意都没有，仿佛自己说的话就是天经地义般的大道理似的。

呷了口茶，见怪不怪的若竹公子忍了下笑道：“可惜你这只小花猫连基本的功夫都没有，怎么抓大老鼠啊？亏得今日那不是贼，若是真的遇到了坏人，你以为他们会顾忌你是小孩儿，就手下留情吗？”

小家伙嘟着小嘴，低声嘀咕了句：“不是都说名师出高徒嘛，小乖功夫差，问题又不在小乖身上……”

不提还好，男子放下茶杯道：“我只知道‘严师出高徒’，日后自然会帮你补上这一课！”

小人儿嘴巴微张，心底里一片稀里哗啦，完了，我咋还说出来了，看来只好用下一招了。

第二招，以情动之。只见小家伙露出无比乖巧的表情来，自己捏着小耳朵，凑到男子身边蹲下，缩成小小的一团，软软地求道：“师父，师父，别生气嘛，小乖知道错了，下次不自己跑出去，不让师父担心了！小乖这几天，特别特别想师父，真的！师父别一见小乖就和小乖发火好不好？”末了还吸吸小鼻子，把可怜兮兮演绎得惟妙惟肖。

男子探手抱起小孩儿，放到怀里，点点小脑袋，叹道：“真的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努力压抑住心底里的欢呼，小人儿保持着一脸的诚恳，猛点头：“嗯嗯嗯！知错了！知错了！”却还是掩饰不住眼眸中不断迸放着的兴奋小火花，表情着实可爱。

男子揉揉小家伙的耳朵，顺口问道：“那这次呢？”

出现意料之外的问题，小孩儿怔了下，歪着小脑袋：“哈？什么这次？”

若竹公子理所当然地答道：“下次不敢了，那下次就不必受罚了，可是这次做错了事情，怎么办呢？”

小人儿愣了愣神，当即决定过渡到第三招，咧咧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气道：“师父，很晚了，小乖好困啊……要觉觉。”在男子的衣衫上蹭蹭小脑袋，寻找记忆中最舒适的位置。

结果舒适的位置没找到，反是轻而易举地被男子摆成了最窘迫的姿势。

只是眨巴了下眼睛，就被按趴趴了的小孩儿很是郁闷地扭扭身子，嘟着小嘴扭过头道：“师父，师父，饶了小乖嘛，小乖最乖的……”

外衫被掀起，小裤裤也被剥了下来，自家师父唯一仁慈的地方，就是每次都不用小孩儿自己宽衣解带，当然结果都是一样的，白嫩嫩的皮肤被迫暴露在空气中，肚子垫在男子微微抬起的右腿上，小屁股也就顺势翘了起来。尽管小家伙努力缩紧了臀肉，还是不能转变其处于身体最高点的事实。

男子不慌不忙地轻轻抚了抚小孩子紧张兮兮的部位，略顿了下道：“你也没怎么休息好，折腾一夜了，就从四百开始吧。”

小家伙哼唧了下，撇撇小嘴道：“那么多啊，好吧，四百，三九九，三九八……”

这是若竹公子自创的惩罚方式，专用于教训自家亲亲小徒儿。起因就在于，小家伙三岁那年做过件很败家的事情，把身上的玉佩和别人换了糖葫芦。末了在被家长大人们指出价值差时，小孩儿还歪着头一脸困惑地问道：“银子比铜子值钱吗？五十三不是比二百三十要多吗？三十要往后数才是五十的！这个我知道的！”为了避免这种杯具再次发生，有时当小孩儿犯了错，若竹公子会让小孩儿脱了小裤子，趴在自己腿上，一面反省，一面从某个三位数开始倒数，数错了就重来，当然也可以兑换成巴掌，兑换率是五十比一。

数到三百二十二，小家伙就开始困了，揉揉眼睛，拽过自家亲亲师父的胳膊，枕了上去，喃喃道：“嗯，三百，三百二十一，三百二十，三百一十，三百零九……”

男子揉揉小家伙已经晾凉了的小屁股：“空了十个数！重来吧！”

小人儿垮下肩，哼唧了两声，认命地重来，数了不到四十个数，抠抠手指到：“师父，你还是打八下吧，我困了，不数了。”顿了下又晃晃脑袋道，“等下，我还是数到三百五十吧，然后师父就打七下，好不好？”

若竹公子笑笑，丝毫不怀疑自家斤斤计较的小徒儿将来会成为比当今小国舅还要精明的商人。好脾气地晃晃小孩儿道：“那你保证不再犯了，师父就许你减一下！”

小家伙点点小脑袋，迅速又数了十多个数，然后搂紧男子的胳膊，回头道：“师父，轻点儿啊，小乖怕疼……”

若竹公子教训自家小徒儿时的手劲儿一向不算大，只不过打击部位总是刁钻了些，常常是几巴掌下去，小孩儿无论是坐是立是走是卧都会有些感觉。但这也不奇怪，毕竟小屁股一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两三下就打了个遍。

勉勉强强忍了四下巴掌，小家伙就咧了嘴，背过手道：“呜呜，师父，让我揉一下嘛！”

男子倒也不为难小孩儿，略停下手道：“好吧。”

小人儿立刻嘶嘶哈哈地揉起来，仿佛受了多重的刑罚似的，可是刚碰到小屁股，小爪子就被按在了后背上，小孩儿一脸困惑地扭过头问道：“师父？”

若竹公子一脸无辜地回道：“不是只揉一下吗？乖乖撅好！还有三下！”

吃了瘪的欣晟小爷垮下小脸儿，踢蹬了两下小腿，抱怨道：“呜呜，师父好小气！”抽回小爪子揉揉眼睛，在自己当做枕头的手臂上啃了一大口。

男子哭笑不得地又在泛着微红的小臀上揍了三下，随即搂起小孩儿，宠溺地亲亲由于太入戏而有些湿漉漉的眼皮，一手揉着小屁股，一手轻轻拍着小后背，哄道：“小乖以后要听话知道吗？好孩子，睡觉觉吧。”

小家伙报复地顺手解开男子长衫上的扣子，扯了扯，认认真真地道：“我是乖宝宝！最听话了！”在得到男子的肯定后，才又美美地蹭蹭小脑袋，迷迷糊糊地会了周公。

十六

小朋友是拥有着诡异作息时间以及迅速充电功能的小怪兽，翌日清晨，窝在自家师父怀里半夜好眠的小家伙经历充沛地扯着自家师父，要去喝街角的豆花。

到了客栈楼下，小二哥和小朋友打招呼，小家伙又缩到自家师父旁边，作出一副怕生的模样来，怯怯地回道：“哥哥好……”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若竹公子心底里暗笑，自家小徒儿在外人面前就喜欢扮演多种角色，这次做乖小孩儿，下次就做小恶魔，还不提前和你打招呼，就要配合，并且乐此不疲，真不知道是随了谁。揉揉小人儿的脑袋，带着几分宠溺道：“小乖，待会儿除了豆花还想要什么？”

欣晟小爷揪着自家师父的衣角，糯糯地道：“唔，师父说了算，小乖什么都好。”

到了豆花摊前，小朋友还非要自家师父去买，自己则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等着，垂着小脑袋，轻轻地把小爪子按在旁边的小桌上。

一路目送的小二哥不由得啧啧感叹道：“啊，那个师父一定规矩很大的，所以小徒儿才这么乖，不过看上去倒挺和善的啊，现在的小娃儿也不容易啊。”

“严厉”的师父买好了豆花，把香菜沫较少的那碗放到小孩儿旁边，忍笑道：“还没玩够啊，好吧，师父规矩大，你就站着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