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个故事

季楠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以前俊挺的身形此刻犹如一根折叠的竹竿，哪怕面上笑容灿烂，只消人看上一眼就会心痛好久。

“刚才是苏祺睿的电话？”笑容里带了几分期待，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柳希然握紧了手机，愣了愣，点头。

季楠又问：“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想知道我死没死？”

“不是的，”柳希然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了那双已经不敢再细握的手，尽管硌手，可是脸上依旧很镇定，“由于你的事，萧总把他雪藏了，但顾及到你的名声，便没有对外声张他做的那些事。现在他要走了，说是要见我一面，我没有答应。”

话一说完，就感觉到那只握在自己手心的手颤抖了一下，柳希然猛地抬头就撞上了那双怒意全盛的眼睛，张口想要平复他的情绪，却被他一把推开：“他把我害得这么惨，他给我注射毒品让我变得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萧柯就这么放他走了？你也打算就这么让他走了？”

柳希然怔住，一时无言。

苏祺睿当然不能原谅，欺骗了他，也害得季楠嗜毒成瘾，可是把他留下又能怎样，把他留下季楠就会马上戒掉毒瘾吗？

“季楠，你听我说……”柳希然想把他握在手里跟他好好解释一番，却不想被他再次一把推开，力道不大，可是却让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沙发靠上。

季楠起身，纤瘦的身躯在天鹅绒地毯上前进着，脚下虚无得厉害，竟比行走在云端还要虚软，摇摇晃晃，若非摆在客厅中央的那几座沙发，怕是早已无法支撑住他的身体倒了下去。

他能有今天全是他太过自信了，说活该的确不为过。可他自诩不是一个善类，有仇必报是他做人的准则，苏祺睿不管是使了卑鄙的手段靠他上位还是有其他原因，都是不能原谅的。

可是现在，他们居然就这样放走了他，轻轻松松地放走了他！

他不甘，他真的很不甘！

“你走吧，我想静一静。”身子越来越难受了，蚂蚁啃咬的感觉渐渐升起，季楠知道瘾又犯了，压住心里的烦躁，一边撵他一边往浴室方向走去。

柳希然赶紧走过去扶住他。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离开！

而且他这般与自己怄气，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心里这样想，嘴上已经反驳了：“我不走。”感觉到他的颤抖，心下一骇，不免担忧起来，“你怎么了？”

季楠心知是赶不走他，枯瘦的手臂搭在他的腕上，拍了拍，声音沙哑：“那就把我扶到浴室去。”

柳希然疑惑不解，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把他送到了浴室。

“打开水龙头。”

柳希然照做不误，而季楠已经承受不住体内的侵蚀，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枯瘦的双腿承受不住上身的重力，快速地滑落下去了。

“季楠！”柳希然顾不得盥洗盆里的水，赶紧过来照顾他，眉心紧蹙，脑海里一片混乱，双手也有些颤抖了。

他知道季楠的毒瘾又犯了，也很清楚他毒瘾发作的时候是个什么状况。自从得知他吸毒的消息后，柳希然就一直在这里照顾他，其间也见过几次他痛苦的样子，每次都会因为难受而痉挛，脖间和额头的青筋也会相继冒出来，看得他心如刀绞。

已经经历了几次，但想想，还是会害怕。

可能也是意识到了他在害怕，季楠斜眼瞧了瞧他，淡淡一笑：“出去吧。”

柳希然没有理他，坚持把他扶了起来。

季楠个头比较高，但是现在体重估计在50千克以下，这样扶他，根本就不费多大力气。

心里不由又难受了起来，柳希然咬紧下嘴唇，执拗地说道：“我们出去吧，这里滑，摔倒了容易受伤。”

季楠劝他不得，身体的难受感越来越强，好像有一把烈火在肺部燃烧，没有冰凉的液体从血管进去，根本无法熄灭。

“求你了希然，你出去吧。”艰难吐出的话几乎凝结成了温热的气体，一缕缕地喷洒在柳希然的脸上，瘦弱的身躯抖得很厉害，扣在他腕上的手也加重了几分力道，捏得生疼。

柳希然依旧执着地扶着他，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思把他扶出去，可季楠却无法抵抗体内的恶魔，挣扎用力一把推开了他，拼了力气走到盥洗台前，双手迅速探入冷彻刺骨的水中，凉凉的感觉让他舒服不少。

此刻已是深秋，气温下降，水温自然也低了不少。柳希然终于透彻他的意图，心里一怔，立马将他往回拉了一把，双手离开水面所带出的水珠洒落胸前，浸透衣服带来的冰冷感更加舒服。

季楠理智渐渐被剥夺，眸光锐利地瞄准了花洒，从柳希然怀里挣脱，跑过去打开冷水开关，不管不顾地站在下面任水淋湿自己，酣畅淋漓。

“季楠！”柳希然大叫了一声，扑过去将他推出水流源头，用力把他箍在怀里，嘴里不住地叫唤他的名字，想要让他保持清醒。

可季楠就跟发了疯似的不断挣扎，力气越来越大，那种渴求麻醉自己来降低皮肉痛痒的欲望快速地侵蚀了他的大脑，迫使神经支配着四肢的动作，踢打全都用上了。

“药，给我药，给我药！”毒瘾发作的人撕心裂肺地大声叫唤着，眼球因为身体的痉挛也布满了血丝，瞳孔没有焦距地对上了柳希然，面目狰狞，像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给我药……药！给我啊！”

柳希然心里很不好受，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只能像以前那样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让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心。

没有得到回应，还是有少许冰冷的水珠溅落在两人身上，湿透衣物，肌理相贴，彼此的体温都能清晰地感觉得到。季楠的理智被拉回了一分，但瞬间又被四肢百骸的痛苦也淹没了，突然发力，一巴掌打在眼前之人的脸上。

“啪”地一声，声音极为响亮，回荡在狭小的浴室内。

手上沾满了水珠，打在脸上声音必然清脆响亮。可能也听到了这声声响吧，在冷水的刺激下，季楠猛地拉回了神智，透过眼睫落下的水珠看向那个面目依旧挂着笑容凝视着自己的人，心里一痛，抱头嘶叫了一声，止住了柳希然前进的步伐，转而颓然往后退去。

脸上湿漉漉的，又有些热，不知道是花洒落下的水珠被他的皮肤捂热了还是其他因素所致，心里竟像是被掏空了似的，没有着落，好想此刻有把利刃插入将它填满。

“季楠……”看着那个衣衫湿透、胸前肋骨一根根显露出来的人，柳希然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泛着和煦的笑容，一步步向他走去，“我们出去好不好，这水很凉，你的身体受不了。痛苦肯定会有，但很快就过去了，之前那几次你不是都忍了许多吗，不要放弃，再坚持几次就过去了。走，我们出去，好不好？”说着试探着往前迈开了步子，双手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浑身上下也早已湿透。

可是他还没迈出几步，就看见季楠挥手扫掉了盥洗台上的所有洗浴用品，尽数落在白瓷地板上，滚在了他的脚边，乒乒乓乓的声音清亮如明珠。

“滚，你滚啊！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守着我干嘛！上辈子我害得你丢了心丢了命，你却一句怨言都，你到底有多傻？”季楠跟发了疯似的不断地摔着狭小空间里双手够得着的东西。没了冷水的冲击，可是脸上还是湿漉漉的，“我他妈就算再活几世都弥补不了你，你干嘛还要对我这么好！我从没觉得亏欠过别人，但是对你……我已经还不起了，你别再让我欠你了，好不好……好不好！就算我求你……”越到后面，他的声音也越发弱小，几乎已经听不到了。哗啦啦的水声还在继续喷洒，淋在光滑冰冷的地面上，盖过了他的颤抖声，“求求你，让我自生自灭吧，我不想看见你为了我这个样子……”

“我也不想看见你因为被人迫害而变成这个样子。”不知何时，柳希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水迹，却发现自己的手也是湿的，只会越抹越糟糕，不由苦笑了一番，就连花洒喷下的水尽数落在他的背上，也浑然不觉，干脆一把将他抱住，眼里雾蒙蒙的，可是笑意不减，“身体难受不要紧，可别说胡话来吓我啊！如果按你所说，我越是对你好，你就越是要弥补我，那这样一来，我只能加倍对你好了，这样，你永远都离不开我。”

季楠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倒不是因为痛苦，而是……

双手抓紧了柳希然的腰，尖瘦的下巴轻轻磕在他的肩头，从来没有哭过的男人在这一刻泪如决堤，咬紧牙关，心痛到无法言表。

这一次，他没有再推开柳希然，而是用力地抱紧了他。

老天爷肯定是在跟他开玩笑，明明是要他为前世的错误恕罪，所以才会这样折磨他。

可是为什么还会给他最好的礼物！

对，柳希然于他来说，就是世上最好的礼物。

得到他，是他三生修来的福，这般不离不弃，他却对他说出了“滚”！

是啊，上辈子他对这个孩子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滚”，以为重活一次就不会再说了，竟不想，今天又脱口说了出来。

还动手打了他一巴掌！

前世，他对柳希然说滚，柳希然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可是这一次，他却违背了他的意思，倔强地留了下来。

想起那一巴掌，季楠抬手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将那些不会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泪水擦掉，感觉到毒瘾仿佛也在这会儿退去了，遂松开柳希然，双手捧住他的脸，焦急地检查了一番，肠子都悔青了：“疼吗，刚才我打在你哪里了，你打回来好不好，只要你别怪我别恨我，什么都行！你打回来好不好，打几巴掌我都不会躲。”说完还真的抓住了他的手往自己脸上凑。

柳希然眼角泛酸，抽出手反而握住了他，将自己的额头与他相触，努力不让自己的难过情绪表现出来，咧嘴一笑：“不疼，一点都不疼。你以后难受抱住我就好，再忍几次，一切都过去了。”

说完，学着他以前亲吻自己的样子在他的眼睑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随即向下，吻掉他眼角溢出的咸涩。

季楠片刻前的话他不是不在意，也不会傻到以为他是神智混乱才乱说一通的。

他经历过什么、以前对自己怎样，都不重要了。

现在，他只要季楠好好活着，早日脱离苦海。

第八三个故事

萧柯将苏祺睿雪藏一事引来了季楠的不满，这个萧柯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现在除了这个方法，再无其他。

一来，若是将那个少年交给警方处理，罪名必然会定，可是警方肯定会要求季楠对质，以季楠的脾气，恐怕现在谁都不想见，而且也不保证那个时候他的事情不会被曝出来。

这二来嘛，苏祺睿做事不是很稳定，既然敢对季楠下手，那么一定会留有一手。只有雪藏他，给他一些退路，他才能安安分分地守住这份秘密，不至于让季楠声明败毁。

这段日子季楠在柳希然和几个好友的照顾下开始渐渐好转，就算是毒瘾发作，偶尔也能够坚持住，但有时候实在是太难受了，也会发了疯地利用吗啡来安稳自己。

虽然成功下来的次数不多，但至少每天都能控制住一两次，而且他从一开始用的都是吗啡，要戒掉的话，相对其他药品要容易一些。

身体日渐消瘦，精神状况也不是特别好，嗜睡的程度简直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柳希然无奈，只得请求张德明在这边住下和他一起照顾季楠，至少发作的时候多了一份力去控制，倒也不至于让他被撞得浑身酸痛，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时间渐渐流逝，季楠的瘾最终得到了些控制，发作的次数也由以前每天的三小时一次逐渐延长，精神虽然一直不佳，可是状况改善，对于大家而言却是天大的喜讯。

这样下去，再过几个月便可以彻底摆脱毒瘾，恢复到从前的安稳生活。

但是世事无常，谁也料不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居然会有消息走漏，道是光华娱乐总经理，著名影视制作人季楠正在吸毒，事情也由一开始的猜测逐渐转为事实，网上和报纸上分别贴有他注射毒品以及取药品时的照片。

柳希然从田叔手里接过那份今早最新出版的报纸看了一遭，好看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张注射毒品的照片可以清晰看见季楠的面容，双眸紧闭，可是精壮的手臂却毫无忌讳地摆放在沙发坐上，表情安详宁静，似是很享受。

而后面那张，虽然看起来比较模糊，不难猜测拍摄者是慌乱中照下的，算是留下了证据。不论是身形还是侧面的轮廓，都可以辨析是季楠无误。

这些消息到底是谁撒出来的？

季楠吸毒的缘由来自于苏祺睿，那日的毒品也是他注射的，柳希然与他的交情倒也不错，仔细看去，不难发现那只拿着注射针头的手是苏祺睿的。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去想，那散播这条消息的是苏祺睿无误了。

可是，他现在还有什么必要再这样做？而且，如今他已是脱离公司的人，没有任何靠山保护他，即便他家大业大，可是要抗衡光华娱乐传媒这种有身份有背景的领导人，违背做事原则将季楠的事抖出来，难免冒险了些。

莫非……

一把将报纸撕碎后仍在了垃圾桶，柳希然止住自己的猜想，赶忙叫田叔把这些东西处理掉，并且嘱咐家里的人不要在这两天打开电视，随即跑到楼上，趁着季楠还在熟睡的空当，赶紧将他的手机藏好，免得他上网时不小心看见这条消息。

柳希然相信，只要季楠不出面，事情就永远是个“传说”，而且他如今很需要稳定情绪静静修养。再说了，凭借萧柯的实力，把这样的消息压下去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把他的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后放在了衣橱内，柳希然这才在床头坐下，探手捋了捋熟睡之人耳廓的发丝，面容沉静得很，但是眼底情绪很浓。

谢尘得知季楠吸毒的消息后特意回国来了解了一下情况，尽管愤怒，可木已成舟，他也奈何不了了。而且碍于工作繁忙，最后还被萧柯给赶了回去。

由他和柳希然主演的那部电影已经由导演看在他的面子上推迟了几周，可是柳希然很清楚眼下的境况，怕是再给他几个月都无法抽身，最后无奈，干脆推掉了这部准备了将近一年的好莱坞电影，也放弃了这次打入国际市场的机会，丝毫不觉得可惜，权当是与它无缘。

谢尘也没有劝他，将他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带回了美国，出乎意料的，那边居然没对此事做过多的追究，违约什么的也没有提出来，只是客套地说了句什么希望以后还能再度同这位新晋的影帝合作。

合作不合作，对于柳希然来说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了，现下于他来看，只有季楠是全部。

他深知自己素来比较沉静，很少把情绪外露，所以，面对季楠时，伤心也好难过也罢，通通吞回了肚子里。

以前……以前那些事他已经记不得多少了，辛酸委屈，都在后来的疼爱宠溺中消磨殆尽。

人活一世，图的就是个舒坦，记得那些没用的，倒不如多想想那些欢乐的。

看着季楠的脸，柳希然恬淡地弯起了眉梢，心中的那个念头，在此刻更加坚定了。

算了算他休息的时间，柳希然把这边的事交给了张德明，赶着在这两个小时里回到了家，打算将自己的内心与父母坦然。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得不去面对那些问题了。

季楠曾经问他是否愿意永远陪伴着他，那个时候，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回答了季楠，毕生相守，不离不弃。

可是，那个时候他的想法却是，即便是愿意与他恩爱此生，可必须得过得小心，因为外界的流言蜚语，足以消磨他爱他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