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能快乐的时候，所有人都拒绝去想那些悲哀的事情而已。

白皓握着卡娅的手，在舞池的最中央缓缓舞蹈着，他们的配合很好，但所有人都看出了男方的心不在焉。

这短短的接触让卡娅想到了很多事，从第一次见到白皓，优坤把这个人带到自己眼前的那一刹那，到后来，两个人一起练习操纵，白皓几乎是瞬间便打败了一直努力着的自己，当意识到自己的努力完全不能弥补天赋的差距时，她那无法抹除的不甘，以及白皓突然和程曼在一起时，她彻夜难眠，辗转反侧时落在枕巾的泪水。

白皓已经完全不可能再属于她了。

当她看到他听到程曼阵亡时，那个不知所措的表情时。

其实白皓在听到白晨说出那句话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人总是没办法不抱着良好的期望的，所以，当这个期望被打破时，白皓沉默了很久。

“我们，用那么多士兵的生命和两千万的白色军团，换来的是真正的胜利吗？”卡娅不敢确定的如此说道。

“灾难不会完结的。”白皓的声音极其沉闷，“即使对方的主将和我们的主将都生死未卜，这场战争也不会结束。”

“你太悲观了。”虽然知道他是对的，卡娅仍然不敢再想战争继续下去，一切会变成什么模样，“优唯迁不在，他们哪里能够继续战斗得下去……”

“他们可以，促使他们做到这种事情的，并不是主将的意志，而是他们自己的信仰。因为他们觉得，这样是对的。毕竟，当你认为一件事是错的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它完成，而他们，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攻击进行到了这个地步。”

“信……仰……”

“所以我知道，一切还会继续，无论是战争，还是牺牲，还是……欺骗，都不会停止。”

卡娅沉默了。

“我想吃煎蛋。”白皓的舞步突然停了。

“……你真的，很喜欢吃这个啊……”

“可是到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想吃了。”白皓放开了她的手，“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

卡娅看着他的背影，白皓的背影第一次不那么笔直，带着一点颓废，微微有些弯曲着，他的脚步很缓慢，却平缓坚定地向前走着，直到离开她的视线，或者说，离开她的世界。

她知道，她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和这个人在一起了。

“白副官怎么了？”叶文秋好奇地问道。

“程曼小姐，在那场战争里死去了。”

叶文秋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是对的。这场胜利并不是真正的胜利。获得了更大伤害的，是我们啊。”

……

许盈离开了驾驶舱，走了下来，拿下了机器人手上握着的黑色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场战争发生之际，许盈被隔离在了一个小房间里，当她出去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战场的时候，只看到了优将剑刺入方天啸身体的那一瞬间。

他手里的武器跌入了海洋，随后，所有的攻击被集中在了海岸，当她靠近的时候，那两个人都已经消失了。不知道是逃走了，还是死去了。

她只在海底捡到了那根矛。

许盈静静看着这根矛，心情十分复杂。

“你果然去了那里。”

许盈猛地抬起头，看到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手里拿着一杯红酒的叶文秋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矛。

“你不过去吗？”叶文秋指了指大厅的门。

许盈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向另一边走去。

“今天，优先生留下要我看着你，而拒绝让我到前线去的命令后，我就知道了，今天，一定会发生很多不平静的事。我能够理解你的担心，所以我没有刻意阻止你。”

“他死了吗。”许盈闷闷地开口，“他回来了吗？你们有没有确切的消息？”

“遗憾的是还没有。”

“你觉得他会死吗？”

“说实话，这种时候我并不想安慰你，因为抱着希望的人，在从高空坠落的时候最难接受这个落差，就算他没有死，也是落入了敌方手中……”

“为什么优坤那时候要攻击他？”

“……”

“是因为，他根本还不敢相信方天啸，所以权衡下来，还是让他和优一起去死比较划算吧？”

“你太激动了，其实并不是这样……”

“是啊，我怎么能不激动，害死他的罪魁祸首是我！”许盈深深吸了口气，发现自己的呼吸剧烈地颤抖着。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了下来：“对不起。”

话罢，她继续快步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叶文秋看了一眼手里的酒杯，白色的灯光从头顶照耀了下来，使得他的脸被清晰地映在酒水上，那张脸上的表情，满是无奈和不安。

“小叶。”

“总指挥？”

“不要担心那个女孩了。”卡娅的脸色也不太好，“虽然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但我还是觉得她太过幼稚了，这一点有时候会弄糟很多事，不要再对她抱有无谓的同情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看好她，不要让她出意外，也再也不要发生类似‘海神’的事，我们已经吃不消了。”

“我知道，可是，让她突然承受这些……”

“你该心疼的并不是她，而是在灾难里受到了更大的伤害，至今还处在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恐怖中的那些平民。”

“可是接下来不是只要清理了丧尸就可以了？那三个人失去了领头，还能成什么气候……”

“在和我们的斗争中，优唯迁除了对抗方天啸以外，做的事情并不多。别小看那三个人，更何况，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方天啸和优唯迁已经死了。”

“我知道了。”想到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叶文秋的心情也止不住沉重了起来。

44.优十二：我要你背负最大的痛苦

“你好。”

听到通讯仪中传出的声音，优坤一瞬间愣住了，手中的铅笔被瞬间扭断，落在桌子上，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响声。

虽然早就明白了这样的结果，但当真正得知的时候，却还是有一种难以接受的落差。方天啸的通讯仪落在了优手里，而优还活着。

“你好。”

“我是优十二。”

听到这句话时，优坤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相信这个许久没有出现过的人格，但却又扎扎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他还活着吗？”

“暂时还没事，只是伤势很严重。他本来可以使用那枚戒指给自己疗伤，但现在大概他已经发现手上的戒指被我调换过了吧。”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他那时候可是被穿——”

“放心吧，在他醒来前我替他稍稍修复了一下伤口，勉强到了不致死的地步。”优想起他发现自己的手指无法操纵E系统，勉强把方天啸的手指和自己的绑在一起，然后用几乎可以用抱在怀里来形容的姿势修补那家伙身上的大洞时的样子，就有些难为情。

“既然你现在已经……那为什么不让他完全恢复？”

“我现在要做一件事。”优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仿佛在强忍着什么一般，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道，“给我一个相信他的理由。”

“……”

“你没办法吗……毕竟也是，如果你相信他的话，也许在海上开火时至少会犹豫一下吧。”

“那时候，‘你’就已经回来了吗？”

“对，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握着一柄剑，剑在他的胸口。我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那几个人没有犹豫就走了，看来另一个‘我’并没有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他们。”

“你确认之后，能做什么？”

“有一件事，我要挽救这个局面。彻彻底底的……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时间做到了，唯一能够接替我的，就只有拥有E系统的这个人了，所以我要知道他的本心。”

“彻底的……？”

“……”

“我想，他是认真的，倒不如说我们已经没时间去等待他的答案了。”

“你说得对，我已经没有时间了，这可真是一场豪赌啊。”

“……”

“‘那个’原本是我为了挽回那些已经消失的时光而制作的。但是，只要我还存在，一切最终又会回到原本的样子，最终谁都没有办法从这场悲剧之中走出来。听着，优坤，我要你做一次真正的救世主。被白色军团彻底改变了的这个世界，永远没办法获得真正的和平，你花费了近二十年时间，让卡娅舍弃了一切，才掌握了操纵白色军团战斗的方法，然而，建设、制造机械之类的事情，她却做不到吧？原因大概就是，用白色军团‘创造’要比‘摧毁’更加困难。”

“你说得对，对于这件事，我一直是最清楚的……”

“我们全部死去后，白色军团就会荒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付出一生中所有了解其他东西的机会去，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既无感情又无趣的机器人。”

“没办法接受没有白色军团的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继续存续下去的理由了。优坤，三十年前，你优乾手上解救了世界，却又在另一个概念上将它摧毁了。”

“……”

“优唯轩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诞生的吧，因为你需要一个能够在你死后接替你的人。然而一切却和你想象的完全不同吧。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已经不想再把这个星球赌在我们的后代是不是好人这件事上了。所以，我要彻底摧毁这个已经失去了活力的世界，因为即使它不在这里毁灭，也总有一天会消失的。而之后，优坤，我要你背负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这是你，三十年前在灾难发生之前没有对优乾下杀手的你的惩罚，是对……用白色军团改变了世界的你的惩罚。”

“……是什么？”

……

2007年6月9日 7：25

“看来你已经发现了。”优十二站在门口看着他，修长的身体背着光，让方天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方天啸轻轻取下手上的戒指，叹了口气：“这是你第二次给我戴上戒指了。”

“……”

“现在在你眼里，我一定和一只很轻易就可以捏死的小虫一样。喂，我问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醒过来？”

“在这个我的精神没有办法支撑下去的情况。那之前，我会忍住的。”

“这个居然可以控制吗？”

“大概吧，不然，他也没有办法压制我这么久。上一次醒来但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优十二有些感叹，“但是，这种感觉却并不坏。”

“他不是应该把所有的快乐情感都……交给了你吗。为什么你看上去完全不像个开心的人？”

“只有在有悲痛对比的时候，才能够分辨出什么是快乐的吧。我所记得的事，我只知道以你们的认知来看是好的事，但快乐，我却完全没有办法分辨出来。可是眼前的一切，这个惨状，却又让我没有办法开心起来。不过最近，我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看过这样的地狱图景了。”

“灭世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啊……”

“倒不如说，拥有着不完全记忆的我并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说实话我有的记忆实在太少了，连我记事以来的三分之一都没有，而我所记得的事情，也大多是和母亲在一起的样子。”

“你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吗？”

优十二迷茫地摇了摇头。

……

“剥夺了我全部的快乐的，却是我自己。”

……

“大概是从八年前开始有了一个分界点吧。方天啸，你说那个一善一恶的约定是我和你做的，但是之前的事情我却不记得了，这件事大约也是被分裂了的，我见到你，是一件坏事，但是，让你承诺我，却是一件好事。”

“对我倒是正好相反。”方天啸脸上略略显出一丝无奈。

45.方天啸：我不想拯救任何人，但你是例外

“可以告诉我之前发生了什么吗？我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见到了你，见到你之后我又做了什么？”

方天啸沉默了。

……

“你的眼睛里全都是恐惧。”

“……”

“我可以救你。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办法杀死优唯轩吗。……”

“……为什么？”

“我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罪恶存于世上。”

……

优十二不记得那件事了。而能够给出解释的，只有当时的优唯迁对他说了谎话。让他杀死优唯轩，并不是为了正义，而是其他的理由。

“优唯轩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优十二愣了愣，道：“能力不输给任何人，虽然他自己很想做个好人，却在我不记得的事情上偏执成狂。”

“他想做个好人？”

“对，我听到过，他对优坤说自己在某件事结束之后，会设法为世界迎来崭新的黎明。”

“你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优十二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想说出那件事。”方天啸摸索着小指上母亲留给他的那枚戒指，转移了话题，“你在这里从来没有吃过饭……”

“我从来不和别人同桌而食。”

“真是警惕。”方天啸有些哭笑不得，“可是这样下去……”

“方天啸，你并不是只有戒指一个武器。在发现我拿走了真正的戒指时，你没有害怕。所以，现在你一定在设法如何打破和我僵持的局面，换句话说，你在思考如何杀了我。用对话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也该动手了吧？”

“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接受不了外面那些人的惨状的话，不是可以用自杀来解决一切问题吗？

方天啸取下了那枚戒指，“这样，一切灾难不就终结了？”

“我的确这么想过，但在我死去之前，我一定会完成一件事。”

“看来就算是这个你，也不肯为世界去死啊。”

“方天啸，我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方天啸因为他突然间的转变而愣住了。

“之前我以为，要完成‘那个’恐怕还需要很久，但看到你的E系统之后，我改变主意了。”优十二的语气一丝波澜都没有，“优坤说得对，我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去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