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天。”

听到这个称呼，方天啸狠狠握紧了通讯仪。

“有一件事，我要向你坦白。”

“……”

“当年，唯轩会袭击方家，是我的错。因为我曾经爱着静生，而他却一直希望我能够爱上意嘉，事实上，我也确实对她付出了真心，所以，你才会出生。然而，他却不肯相信。之后，我让他沉睡之后，意嘉去找了萃萃，而我欺骗了静生，将唯轩形容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孩子，因为我无法……对他说出真相。之后，大概是因为他给自己注射了那个病毒，他的身体克服了药物醒了过来。然后，他认定……我因为静生害死了意嘉，他要用痛苦惩罚我，而袭击了方家，并在这之后，一直希望杀死祝平，我……”

“我明白了。”方天啸闭了一下眼睛，“优十二拿走了我的通讯仪，他和你说了‘镜世界’的事情吗？”

“……嗯。”

“优坤，你真的能够，承担得起这一切的痛苦吗。”

“这点我必须做到吧。”

“那么，我希望，你也能够做到一件事，这是我单方面的拜托。”

“难道你也……”

“这是最合适的，不是吗。”方天啸笑了起来。

“……”

“谢谢。”

“……”

方天啸切断了通讯。

夏日的风依旧喧嚣着，一刻没有停止。

方天啸打开了机器人的操作舱，看着被放在副架上的那个少年。少年的脸色依旧发白，如同快要死了一般。他走过去，伏下身，在少年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这一切，马上就会结束了。”

48.魏岚笙：因为你不爱我，所以这样相对的不那么残忍

2007年6月15日 12：21

“你悲伤吗？”一个穿着有种英国绅士感觉的男人弓下身看着坐在瓦砾之间，抱着孩子的女人，不出意外地看到女人眼睛里夹杂着怨恨和恐惧的泪水。

“看来你的确很悲伤。不过没有关系，死了，就不会感到伤心了。”男人举起枪，直接爆开了女人的头，女人怀里的婴儿大声哭了起来。男人再度举起枪，给了那个婴儿一枪。

“人渣。”站在他不远处的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皱了皱眉。

“我这是在救他们。”男人完全没有为刚才自己开枪的事情而影响，依旧笑眯眯的，“因为他们竟然在我们的机器人的攻击下幸存下来了嘛。”

“……”

“白晨，这几天你好像一直很严肃，感觉比以前更不好相处了，别这么不开心。”

“……”

“其实，我是知道的，你在昨天起，就联络了优坤的事情。”魏岚笙看向他，“当然，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先生，但你要知道，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你真的觉得他还活着？已经近五天了，他和那个方天啸，都没有再出现过。”

“他当然活着。不过，你留在我们这里，真的很难过吧？你跟我，小清甚至是先生都是不同的，你并不是真心想杀人，这一点我是清楚的。”

“难道你就真的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吗。”白晨注视着眼前被血染红了的废墟。

“我不喜欢。”魏岚笙坦言，“因为它让我觉得很悲哀。”

“悲哀？”

“你不觉得很可怜吗？人活在这个世上，难过的事情，实在是数都数不清。”

“大概的确是这样。”白晨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浮现出一丝悲哀。

“失去了不想失去的东西，家人，朋友，逐渐老去，周围一个朋友也不在了，然后自己也死去，让自己的后代，或者还活着的朋友痛苦。人们始终追逐着某个梦想，但是有时却直到死都没有实现，有能力实现的人，却又会在实现之后感到寂寞。白晨，你向先生贡献力量，交换的那件事，如果实现了，你还有活着的意义吗？”

“……”

“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活着，才会这样，才会痛苦、迷茫、不知所措。快乐的记忆，也不能从这种情感里拯救谁，因为，当悲哀的时候，过去的美好记忆只会凶恶地在你胸口再插上一把刀子。一切，都会走向痛苦。人们在哭声里降生，又在哭声里死去，人活在这个世上，何其悲哀。只要死了，一开始，就不存在这个生命，就不会有那些痛苦和泪水了。所有人都死去，就不会有任何人流泪了。”

“你真是个……神经病。”白晨也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不管先生会不会回来，这些事情我都会继续，因为我要救他们，从这个无边的苦海里，救他们。”

“你只是单纯地制造着悲剧而已。”

“你也一样啊白晨。事到如今，你真的认为我们还有回头的余地吗？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开始，就不会因为恻隐之心而退缩。如果你想投靠优坤，我不会阻止你，或许在先生回来之前，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好机会，只不过，那时候起，我们就是敌人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执着地认为他还活着？”

“因为我除了他，没有其他的信仰。我不久前才明白，你加入我们，只是因为你想见白皓，但白色军团却没有发现你的才能，拒绝接纳你，你无奈之下，才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

“现在，谁也不敢小看你了，毕竟你是海神的设计师，说不定你去过那头，就能好好见他一面呢。”

“魏岚笙，你还是变了。你不愿意相信优死了，但是你的潜意识却又觉得他死了吧？”

“的确，你果然很了解我。就像那时候一样。”魏岚笙眼底浮现出一丝落寞，“毕竟只剩下我的话，我一定不能完成这件事了，不是全都死去的话就没有意义，结果我还是只制造了痛苦而已。”

“死亡一开始就不能拯救谁，最终也只能招致痛苦而已。”白晨推了一下眼镜，“你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嗯。你走吧，我保证，二十四小时内不攻击你。反正，在遇到优之前，我已经习惯孤军奋战了。”

白晨最后看了他一眼，启动了鞋底的滑落。

“白晨，我爱你。”

“……突然这样，你不觉得无……”

“从四年前，你在大街上听出我琴音里的话开始。”

白晨愣住了。四年前？！那时候他刚刚离开村子！

“很不可思议吧？”

“我完全不记得了。”

魏岚笙笑了：“这样的一件小事你怎么会记得？只不过，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罢了。”

“……”

“让我和你说一声再见吧。也许以后，我不会再有机会和你说这句话了。”

白晨沉默。

“我们犯下的，可是死罪。白晨，如果他们要杀死你，就联络我吧。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白晨却收起了鞋底的滑轮。

这回却换魏岚笙沉默了。

“也许他还会更久不回来，也许他已经在海底喂鱼了，只是我们没有找到而已。”白晨吃吃笑了起来。

魏岚笙愣了愣，大笑了起来：“不是吧？你这样就被说服了？”

“说服我的并不是你的嘴。”白晨惨淡地笑了一下，“喂，最后那天到来的时候，再为我演奏一次吧。这回我一定认真听。”

魏岚笙重重点了点头。

“与死亡与生俱来的，只有痛苦而已。”白晨看向头顶的烈日，“但活下来，又哪里会真的快乐呢。魏岚笙，优说得没错，怀着怜悯之心去杀人的你，才是最可怕的。”

魏岚笙没有再说话，上前吻住了他的嘴唇。

白晨没有动，只是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突然间，他发现那双眼睛里溢出了两行眼泪。

“为什么哭？”

魏岚笙松开他，抬起手，刚好接住一滴从自己脸侧滑落的泪水。

“因为，我还活着啊。”魏岚笙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你，在最后的那一天，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白晨抿了下嘴唇：“无所谓。”

魏岚笙擦掉了脸上的全部泪水：“你一定在我之后死。”

“为什么？”

“因为你不爱我，这样相对的不那么残忍。”

49.优：我已经不记得了

方天啸对着头顶的灯伸出了手。那只手上有三枚戒指，甚至还有一枚是女式。

那枚女式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美丽的光芒，甚至有一点刺眼。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他将任之遥复活了过来，那时候他一直在想，如果他拥有刘萃和方静生的尸体就好了。可是那时候，他们也许都已经在地下化成了尘土。优坤向他坦白当时优唯轩是刻意留下了他们的全尸，就是为了让优坤看到，并因此而痛苦。

如果那个时候，他拥有E系统就好了。只是那么小的一个子弹孔而已，他迅速就能够修复，然后只要恢复了全身的机能，他们就能够活过来，而残酷的是，他创造出E系统的初版，仅仅只是在一年后而已。

可是那时候再度苏醒过来的，还是他们吗。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就是因为这样才显得格外珍贵。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死亡就完全变得无所谓了。这是打破了规律的事情，就像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白色军团一样，都是应该被历史抹去的东西。

“镜世界”这三个字，曾经是优唯迁最大的寄托，因为它可以让这一切的痛苦消失，把他们的存在统统抹去。

把一切，都扳到完全相反的地方去。

这个如同神话一样的东西，却在此时被真正的实现了，这是方天啸完全没有想象到过的东西，他从来没有试图去思考过这个世界的规则，更别说去改变它了，他一向只会被动地被现状牵制而已。

副驾驶座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方天啸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的餐盘推了过去：“吃一点东西吧，已经五天了，到现在为止你什么都没吃过。”

“我不吃，你会让我死吗？”

“不会。”

“那我不吃。”优重新闭上了眼睛。

方天啸叹了口气：“你在和我作对吗？”

“优唯轩会沉睡，就是因为吃了优坤的蛋糕。”

“即使你不吃，我也有办法让你沉睡，毕竟现在你相对于我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

“看来我的错误就是太急躁了。”优扯出一个笑，“我还以为我已经完全抹杀了我……”

“你真的愿意那样做吗？那是你所有的快乐记忆都消失，如果他永远不再出现，你也许永远不会再想起那些事情了。”

“说得也是。我想想，啊……从那个时候我就错了。我不该放许盈回去。我猜如果她不告诉你，你恐怕都猜不到为什么我会绑架她……”

“说实话我也没办法理解你的这个行动。”

“大概是因为她和我有那么一点相似吧。那双眼睛里全都是罪恶感，让我想起来，我那时候脑子里所想的，全部都是如果没有我，我的妈妈就不会死去了，那种罪恶感吧。‘如果没有我就好了’，这样的想法，许盈竟然也有。她似乎为自己的存在毁掉了你的一生，害死了那么多人而一直苦恼着，可是这并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啊……”

“你能给我一个必须要毁灭的理由吗。”

“我不记得了。但是从我能够想起来的事情里推测，大概我和优干的理由没有区别吧。我一定要做到这件事。”

方天啸却没有再说话。

“其实我早就该杀了你的。没有你，也许我就已经成功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海神出现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

“嗯。”

“为什么你不杀死我？杀了我，然后回到优坤那里去，这样的局面很快就能够结束了。”

“因为我改变主意了。我会摧毁这个世界。至于优坤那头，有太多不能改变的理由了，所以他大概没办法做到像我一样这么爽快地变阵营了。”

“变阵营？”优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后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甚至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身上的伤口也随之开始剧烈地疼痛，“你到底为什么？”

因为毁灭，是为了下一个新生。

方天啸道：“人做某一件事，并不一定非得需要一个理由。”

“说得也是。”优坐直了身体，用有些颤抖的左手端起桌子上的碗，将里面的稀饭一口一口拼命喝下。

“为什么又肯吃了？”

“我不打算和你较劲了。”

方天啸微笑了起来。

“我讨厌和别人一起吃东西，不是因为我害怕变成优唯轩那样。”优的眼泪突然间涌了出来 ，一颗一颗地落入了碗里，“因为一直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个人不在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适应自己坐在餐桌边吃饭。我讨厌有人在我吃东西的时候坐在我旁边，万一又只剩下我了，我没办法接受这种落差。”

方天啸垂下眼。

“没有人会和我真正交心，无论如何都被排斥着，无论怎么做都似乎站在人群之外，我似乎也被那些人本能性的讨厌着，却又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朋友，我只有她了，可是她却死了，因为不想再活在这个辛苦的世界，放弃了唯一能够拯救她的机会。我那时候撒气跟她说，如果她死了我就会去毁掉世界，却突然要求我不要用自己的造物做出对世界不利的事情，我知道，她潜意识里已经不想再保护谁了，可是她却又觉得不能这样，所以她还是选择了拒绝我的威胁，随自己的心意选择了死，并且同时牵制了我，认为这样至少优坤可以阻止我，她认为直接向我提出不要毁灭的要求到最后可能什么也制约不了，所以才希望我们各退一步。与其这样，如果她一开始就没有生下我就好了……”

方天啸沉默着抿住了嘴唇。

驾驶室内的气氛此刻变得沉重到了极点。

“你知道最初为什么你会将自己完全分成两个部分吗？”

优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大概如果我们不再重新成为一个人的话，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嗯。”

突然，优咳嗽了起来，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苦笑：“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啊……”

方天啸轻声道：“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够了。”

优闭上了眼睛，微微蜷起了腿。

方天啸走了过去，将他抱了起来，离开了这个机器人，进入了地下，走进了一个纯白色的房间，打开了一个巨大的营养舱，轻轻将优放了进去。

那头柔软的黑发在水中轻轻散开，配合着少年柔和的睡脸，看上去十分和谐，然而那一瞬间，方天啸又突然有些失落，仿佛手里的东西突然就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