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爬着回去的。
茫茫的大雪,街上却没有其他人,只有我。
我的意识好清晰,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这么真实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想起小时候的一首歌,是一个落寞的歌手教给我唱的,他说他们乐队解散了,那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首歌。
"茫茫人海,我像粒尘埃,独自存在,没人理睬..."
我轻轻笑了,我还有--大哥。
我是爬着回去的--从城西一直爬到城东。
有人撑着一把伞从林家大宅里走了出来。
我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唤了声:"哥..."
我只听到他惊叫着,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抱着我,将我丢在木桶之中,不知换了多少次水,我才有点知觉,我才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他说:"该死的唐轩是怎么照顾你的,我...我要去杀了他..."
我死死拽住他,嘴唇颤抖着却是发不出声音,我怎么能让他去杀了那好温柔的...轩呢?
寂静的夜啊...林家大宅却好象过年般吵闹。霄玄总说我是不适合伤感的人,他说我伤感着却可以作出原是令人好笑的比方。
然而此时,我想说,却是发不出声音。
我不知道我穿着那件唯一的紫衫在热水中泡了多久,不知换了多少桶热水。
我想起第一次吃冰棒的时候,刚撕开包装,我将冰棒含入嘴中再稍稍一动就是满口的血,我的唇粘到了冰棒上。
所以那个时候我的紫衫是不能脱的,也脱不下来。
等我有了行动力的时候,又不知过了多少天,外面天也晴了,雪在慢慢融化,我听过一句话--下雪不冷,化雪冷。我只觉得下雪冷,化雪更冷。
我在椅子上绑了一个镜子,在我书桌上也放了一面镜子,不管怎么叫小鹜,他都只是说对不起,可我要的不是这个,不是...
我没有小鹜那样的绘画才能,我不会用毛笔。
我跑到厨房的地方要了一根碳条,从那日开始,我就很在意我的后背,我不敢让别人站在我身后,我害怕...我不敢让人看到我背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怕所有人都用那天轩的眼神看我,那种眼神...我会疯的--我真的--会疯的。
但我要弄清楚,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让他这样对我,他说我装高洁,说我玩他,到底--是为什么...
我从镜子中看到我背上传说中"耻辱"的标记,我只能...把它画下来,问我哥...他要是问起什么我就推说是我捡到的...我只能,这么办。
小鹜,小鹜...你那禁忌的九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从来不说?从来不说...
我冻得嘴唇发紫,颤抖的手,一次一次掉落的碳条,我冻得不见一丝血色的手指根本捏不住小小的碳条,我的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滚落在我赤裸的胸膛,灼热...唯一的灼热。我感受不到我的心是不是在跳,或者说是这具躯体的心是不是在跳动,我觉得我脑子里空空的,心里空空的。
画废了一张又一张,晕湿了一张又一张。
当我拿着终于画好的图纸放到哥的书桌上,我指着图,用自己听都没听过的声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铁青,"腾"的一下起身,弄翻了砚台,浓浓的黑墨流了一桌,泛着淡淡的香气。我刚刚画好的图纸全染上了亮丽的黑色,看不出原来上面本有着什么。
黑墨流了一桌--却不知是墨污了图,还是图污了墨。
他死死盯着我,好半晌,才沉着声音问我:"你哪来的这东西?"
我眨也不眨的盯着他,骗他的话我说不出口,我从不骗人,我嘴唇颤动,不知是寒冷还是怎么,我声音抖得很厉害,我为了掩饰我颤抖得发不声来的声音,我大吼:"林跃之,你告诉我...哥...你告诉我..."我大吼出来才发觉我嗓子是嘶哑的,我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哽得发不出来了,我差一点都要求他了,我手撑着桌子,全身力量都靠在桌子上,黑墨沾了我满手.
我腿软得真的快要跪到地上了,快要跪下去求他了,真的...真的那么见不得人吗?到底是什么?
他一手撑着桌子,慢慢靠近我,"你要知道这种事情干什么?真不知道你总想些什么..."他呵出一口气,白白的气团,抬起的手就要触到我的长发。
--别用你那脏手碰我--一瞬间一个声音在脑中炸开,我全身一颤,退了一步。我不能让他碰到我,如果我真的...真的...我不能弄脏了他。
他的手僵在半空,良久,他垂下眼睫,"据说上一任星罗宫主星辉,对他的每个男宠都要烙上这个印记宣告他的掌控权...不过,据说被烙上这个印记的不是自觉侮辱自杀了就是厌了被星辉杀了,他用过的东西...留不留下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浑身一阵哆嗦,他说一句,我颤抖的脚就退一步,他低着头没有看到。他说完的时候,我的背已抵上冰凉的门板,我反手抓着门柱,冲了出去,他在我身后大喊着什么,我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他用过的东西...留不留下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唐轩还没有贱到用别人玩得不要的东西--
原来...竟是这样...
小鹜,小鹜,你出来,你回答我...你给我个解释...小鹜...小鹜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说的...都是实话。"
"你十年前就有了这个印记是不是?"
"...是。"
"那他为什么不杀你?你为什么..."
"不自杀?"他一下子截断我的话,笑了一声,空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我曾发誓要杀他的,没杀了他我怎么能死...至于他为什么不杀我...哼,大概是因为没人像我那样狠毒的眼神盯着他还能叫得那么大声..."
我发誓小鹜若是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一巴掌抽过去,"你怎么那么..."
"贱是吧?是...我是活得很贱,我活得自己都恨不得一头撞死。"
"那你为什么不死..."我尖叫着,这本不是我想说的,我本不想这么说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本是...要死的。"
"那你还活着干什么?你怎么还能这么屈辱的活着,怎么...怎么要这么害我...害他那样看我,我真想...杀了你。"
我狂奔着,尖叫着,我不知道我跑到哪里去了,好象跑了好远好远...我全身无力。
我跑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境地。
本来...在我冻得快要死的那一刻我是怨轩的,但我现在...现在知道,我根本没有资格去怨他,一个男人当人家八年的男宠是怎样的耻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鹜的过去,我没有他那样经历,没有他那样的感受,我不知道这个身体受过怎样的对待...我不能想象...不能想象...轩一定是认为--我在欺骗他,他一定是觉得有那样的过去我还这样...还这样...很不知羞耻,但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着面前浩大宽广的湖泊,还浮着些许冰片的淡蓝湖泊,凉凉的风送来了彻骨的冰寒,一点一点冷却了心里的温度...原来,冷--可以让人迅速平静下来。
小鹜...我们两个一起死好了,一起死...他不说话。
我笑了,他本来就是要死的,不想死的一直是我,一直是我,如果当初我没有想要回去帮霄玄,小鹜早就可以死了,早就可以不用这么屈辱的陪我活下来,我想起当初我在冥界入口处撞上的那个灵体...一直都是我,一直都是我,我有什么资格指责小鹜,有什么资格...
即便在这个时候,我还是...还是有那么一点期待...我将一切告诉轩,告诉他我来自不同的世界,告诉他我从来没有欺骗他...那都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湖水彻骨冰寒,我一步一步走向湖心,离死亡越来越近,思绪却越来越清明。
小鹜...小鹜,我不会再拖累你了,不会了...我们...一起死。
当冰彻的湖水没过我眼睛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一切结束了,就可以这样结束了,我以为...我真的以为。
当冰彻的湖水没过我眼睛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一切结束了,就可以这样结束了,我以为...我真的以为。
"啪...啪...啪"
什么?痛...好痛。
我无力的睁开眼,散乱的发丝垂落在我眼前...这里...好暗。
我微微侧过头,眯着眼睛看向站在我身前的人,他一手持鞭,鞭上似乎是湿的,亮亮的反着光。
"这里是哪里?"我虚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全身都好痛,我动了动手臂才发觉我竟是被吊着的,被好粗大的铁链扣住手腕,链的另一端是吊在顶上的。
幽幽一声冷笑,"我才抽了你三鞭你就醒了,真是无趣..."他走得近了些,我看到他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我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楚他的模样,但他背对着光又在这本是幽暗的地方,我看不清。
"这里是焚罗殿的大牢。"淡蓝的色泽流转着冷冷的光。
"你是...星绯?"我着实愣了一下,焚罗殿...与凤飞楼是目前并列齐名的两大魔教,是...哥告诉我的。只不过,他...为什么要抓我?
星绯用鞭柄挑起我的下颚,我只看到那两点淡蓝的光泽闪动,"果然是...我见犹怜,难怪堂堂凤飞楼唐大楼主那么迷你,嘿,你说...要是我放话出去说你在我手上,他会不会来?"
"不会。"我毫不犹豫的回答,原来...他是要拿我对付轩,我瞬间想起那个假扮叶成的人,他也是--要对付轩的。只是...星绯错了,恐怕现在轩连看都不会再看我一眼。
他愣了一下,许是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迅速扼杀他的企图。
他冷笑一声,"传言你们如胶似漆..."
"白痴才会信传言。"我冷冷的打断他。我当时跳湖没死成就是拜他所赐,要我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好态度来对他?况且...他还是轩的敌人。
他也不动怒,就这么冷冷的看着我,反正逆着光,我也瞧不清,只当看不见。
他慢慢绕着走到我身后,大概是他觉得他这样具有威胁性的眼神遇到我这个不识货的,不给他面子,他很不爽,很不爽我。
"啪"的一声扬鞭,我浑身一颤,我咬着下唇没有叫出声,哼,你要打就打吧,打死我爽了你也方便了我。
鞭上带刺,还浸了盐水。
鞭上的倒刺挂破了衣服,他抽了几鞭,我已变得衣不遮体。我闭着眼深深的吸气,被鞭子抽还真不是...一般的疼。
我感觉他又走近了我,他冰凉的指尖轻触我满是伤痕的背,我不自觉的浑身直抖。
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竟是他的男宠。"
我浑身一阵阵发寒,提到那个人,我不自觉的咬牙切齿,我从来没有...没有这么恨一个人过,"他个死变态,我恨他,恨不得是我亲手杀了他,我恨不得把他从地下拖出来鞭尸,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我使出全身力气大吼,浑身不住的抖,铁链"当当"作响。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我歇斯底里的狂吼竟是笑出了声,他轻笑着,笑的时候声音柔了许多,他又走到我面前,那两点蓝光更亮也更淡了,他笑着问:"你这么恨他?"
我瞪大眼睛,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恨他,恨不得杀了他,你知道为什么我这里叫焚罗殿么?就是因为他那里叫星罗宫。"他轻笑着说。
我瞪着这个叫星绯的人,他也和星辉有仇?星辉...星绯...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小鹜是那个人的...如果按年龄算,星辉也就三十五左右,他们不会是父子,是兄弟又相差太大...
"说起来我还要谢那个叫星玄的人呢。"
哼,你谢的方式就是把这个身体的主人吊起来打?还真够特别的,我冷笑一声,"你拿我是威胁不了唐轩的。"
我刚才环视这个所谓的大牢,在幽暗阴冷的大牢我看到了一团妖艳的火,那火照亮着...一个烙架。
一瞬间我又有了一点希翼...一点点期待...我还想再见他一次,我想到他说过,只有我让背上的标记消失,我就可以再爱他,我又有一点点期待...我想...
"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星绯抬手拨开我额前的乱发,我一瞬间有一种错觉他是在笑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好温柔,我对于温柔的人向来没什么抵抗力,不由的声音也软了许多。
"你敢不敢和我赌?"我话说的是轻快,神情也甚是轻松,心里却隐隐的疼,像是什么一点一点碎掉的声音。我若是赢了,我...那是他真的不在乎我了,我要是输了...呵,我怎么可能会输?怎么可能...从始至终不计外界因素一心一意爱的只有我而已,我甚至是在那天那个假扮叶成的人出现我才知道我那好温柔的轩是三大魔教的凤飞楼楼主。我从不问,不问他的身份来历,我爱的是他这个人,仅此而已。
"你是想要我放了你吗?"他的指尖顺着我的额轻轻滑过我的眉角,眼角,嘴角...直到锁骨。
"若是我根本威胁不到他,你留着我也没什么意义不是吗?"我不自觉的往后缩,他的手一下子落空。
他纤细的手指在半空僵了好一阵,转身就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阴冷潮湿的大牢中。我定定的盯着那一团焰烈的火,那么火热的燃烧,一点一点化作烟尘。
过了不久,那扇沉重的大门又开了,我好奇的看着走进来的几个人一声不吭的解下我的手链,用一个类似担架的东西把我抬到一个华丽的房间,沐浴,上药。
我知道他是答应了,毕竟没有用的留着也是无用。
然后有一个人走进了房间,他步子很轻,更听不出呼吸。我本是闭着眼的,但他进来了我知道,我眨了眨眼睛望向他。来人非常非常漂亮,是我见过...怎么说呢,他和小鹜是不同类型的,不好比较,小鹜是长得像娃娃一样玲珑精致的,而这个人...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薄薄的杏色嘴唇,晶莹剔透的蜜色肤质泛着一层很好看的淡淡光晕,柔软的黑亮发丝并不直顺而是有小小的卷曲,发稍的地方微微的翘着,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比小鹜要小一些。
我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星绯,那样淡如天空的蓝。
他一进来也不说话,衣袖轻轻一动,扔了一颗药丸给我,我看也没看直接一扬手吞了下去。
他侧头微微一笑,在如此亮堂的地方,我才看清楚,他笑起来竟是那么好看,一瞬间,我看得痴了。
"你倒是爽快。"
"说吧,时限多少?"虽然不打算问的,但为了不让他起疑,还是问一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呵,十天,这是我特制的毒药,解药也只有一颗,十天之内,不管你赢还是我赢,你都得回来。"
我歪着头看他,这人有必要说话说得这么满吗?搞得像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一样,我就是不回也不过一死而已,还能怕了你么?
"从今日起,你初九带他来,我给你解药。"他笑得好像这赌约不是一条命,而像平常妻子等丈夫回来时说的‘今晚我等你回家吃饭'那样的...灿烂。
嘿,你笑,我不会笑么?我笑得更灿烂,赌命的是我,何况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只是去求...心死,若他仍会那样温柔的对我笑,我即是死了也无憾了,我笑得就像是中了五百万一样,"你还是琢磨着把解药磨了撒江里的吧。"
他这下真的呆了,愣愣的看了我好久,"你不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