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只觉得好温暖,一瞬间我想起五岁那年被接出孤儿院的温暖,他说:"霜儿,我来接你回家."
我在他怀中沉沉的睡去,浑然不知我们早已下了船,坐在那个颠簸的马车中,回到这个身体阔别十年的家.一路上唐轩跟我说了好多事,我渐渐有些了解这个身体原来和我一样对这个家--很陌生.我暗自庆幸我不用像电视上,小说上的那些人假装失去记忆,因为这个"林双鹜"似乎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这里没有人了解他,他的家人找了他十年,十年可以忘记很多事,我可以以"林双鹜"这个身分活下去,这个与我本名念起来极为相似的名字.
双鹜,双鹜...落霞与孤鹜齐飞...
他却不要孤单,他要成双的--比翼双飞.
好名字,好名字.z
我笑着用我自己的理解去解释这个会随我一生的名字,我说着"好名字,好名字."的时候,唐轩笑得好温柔.
双鹜,双鹜,要是没有资格展翼的飞鸟还能称得上鸟么?它根本就没有资格去争取它想要的"比翼双飞"的幸福...
注定是--一个悲剧.y
林双鹜,林双鹜,果然...好名字,讽刺着我的一生,当我准备展翅的时候才发觉--羽翼已残.
我有个好俗气的名字的爹,林忠天,还有个好豪爽的大哥,林跃之.
当我刚刚进门的时候,那个我该叫爹的人唤了我一声"雨菲",他一把将我拥入怀里,我那个哥也抱住我,他们都哭了,哥说:"爹,他是二弟,不是娘啊..."
我不知所措的望向唐轩,他只是那么淡淡的笑.b
他是我到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又有那么熟悉的感觉,我不自觉的--依赖他.
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对我很好,他们总像要补偿我什么似的,总是觉得他们自己给的不够多,只是他们这样让我--受宠若惊,感觉很不真实,就像在做梦一样.他们只问我过一次这十年间的事,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正在想是不是要告诉他们这个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实,他们却突然抱着我,哭了,说:"不想说就不说了,那么小的孩子,肯定受了好多苦."
我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况且对他们并没有类似亲人的感觉,但他们却让我觉得很幸福,我心里满满的,堵着的全是幸福,我十五年来渴望的,似乎一瞬间什么都得到了.
只是,我的心只在一个人身上,一个遥不可及的人.g
林家住在焰天城城东,唐家住城西.林家为官,唐家为商,唐轩和林跃之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是死党.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镜子,一路上行人惊艳的目光让我很好奇,这个身体到底长什么模样.
镜中人眉如柳,如星如梦的眼眸似是满载着盈盈秋水,俏俏的鼻梁,小小的樱唇淡淡的唇色,让人忍不住想让那一抹淡添上艳丽的色泽,如玉一般滑腻的白皙肌肤,整个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瓷娃娃一般,让人忍不住呵护,简直...简直...
"碰"的一声铜镜掉落,一个男人...一个男人怎么能长成这副模样,长得一副诱人犯罪的模样......我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双儿,双儿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回来这么久,你还没怎么出过门呢."唐轩温柔的拥着我,唇贴着我耳边轻轻的说,好痒.
逛街啊?好啊,我跳起来拉着他的手就往门外冲,到这个古城这么久,我都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唐轩总是一身的白衣,点尘不染,连衣角下摆都不见一点褶皱,我打趣的说:"轩有洁癖哦."他笑得好温柔的吻我眉角.
我从没想过街上会这么热闹,黑压压的一片,人挤人.唐轩紧紧的拉着我的手.我又想起了生日那一夜,霄玄也是这么拉着我的手,唱着《简单爱》.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想--简简单单的爱.霄玄,如果这是你给我的,我就再也不放开.
我挽着唐轩的手,就像新娘挽着新郎那样,我说:"我以后一定要嫁一个好温柔的人..."
"男人怎么能嫁人?"
"我们还会有一个好可爱的儿子..."
"男人和男人能生孩子么?"
"嘿...我们可以去领养嘛."
我幸福的挽着他的手,全然忘了我现在是个男人,说着这么乱七八糟的话,我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少主."身后有人低唤,声音甚是恭敬.
我回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唐家除唐轩以外的人,一个很忠诚的男人,看起来挺漂亮的.
"叶总管,有事?"唐轩依旧好温柔的问,叶成走到他身边低低说了几句,声音压得很低,我和唐轩站得这么近都听得不那么真切.其实那个时候我清晰的听到叶成说的每一个字,但有太多的暗语,我不懂,所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双儿,你先到翠凰楼等我好不好,我有些事要立即处理."他声音依旧是那么低柔好听。
我温顺的应了一声,翠凰楼是焰天城里最大的酒楼.我回家的那一天,就是在那里庆的宴.
我目送他们匆匆离去的身影,转身走向翠凰楼--一个改变我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我渐渐回头,发现了我残破的羽翼.
原本酒楼给我的感觉应该是喧闹嘈杂的是非之地,但这里却不是,这里...简直像个茶楼,直给人幽幽淡雅的感觉。
我坐在翠凰楼三楼靠窗的位子,我刚才观察了好半天才定下的位置。因为由着窗望出去,恰好可以看到成西的唐家。这个身体的目力,耳力都极好,我看到好多人进出唐家。
我静静的坐着,歪着头,指尖轻轻的敲着半载着酒的杯缘,看着进进出出唐家的人,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对于他,我什么都不了解。
这里的人都给人很有礼的感觉,在如此京城第一楼中,虽然坐满了人,但仍然好安静。每个人说话都好小声,刻意压得很低。可我这身子似乎比我想象中厉害很多,我还是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例如,离我最远处的那一桌--
"嘿,我听说昨个夜里王府里扔出来一个人,据说,是王爷新收的男宠。"
我转过头诧异的望向那一桌,因为他们语气里浓浓的鄙视。
"哪哟,我听说那个人就是京城四大才子之一的顾顷。"说话的人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你说他一个好好的才子不当,却跑去当男宠,真是有够下贱的。"
"这有什么,你没听说当初武林盟主的儿子还不是下作到当那个魔头的男宠,不过幸好他也没什么好下场,被星玄一剑给结果了,嘿...那就是两个月前的事呢,据说盟主还被他这个儿子气疯了,唉,生了这种儿子,也不知哪辈子得罪了菩萨,真是造孽啊..."
"碰"的一声,我持杯的手有些不稳,酒杯滑落我有些颤抖的手,跌到桌上,撒了我满身的酒水,青色的杯沿着桌角滚落地上摔个粉碎。我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一阵阵发黑,我觉得身体里恍然有什么在骚动,像开水泡泡一样往外冒。"啪"的一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身子会突然拍案而起,我只觉得眼前发黑,脑中一阵阵的天旋地转。这个身体似乎开始不受我控制了,我的意识瞬间陷入全然的黑暗。
隐隐约约,在最后一丝光明消逝的时候,我听到这样一句话--"你们没资格这么说他。"清越的声线扬得很高,那散发着浓重怒气和杀气的声音却犹如近在耳边。
这是--我的声音,这--到底怎么了?
当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却发觉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鹅黄色的床幔宛若浮雕垂落,层层叠叠,显得清盈飘逸,我睁开眼有一阵的恍惚,我想说话却发觉嗓子好痛。我微微转头,唐轩坐在床边,发丝有些散乱,眼里也有些淡淡的血丝,他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捏得我好痛,我微微皱眉,"发生了什么事?"我声音干涩嘶哑,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听说翠凰楼出了事,疯了一样跑过去,我好害怕,当时你倒在血泊之中,吓死我了,当时真是吓死我了。"他紧紧的将我拥入怀里,脑袋深深的埋在我颈间,我从来没听过他低柔的声音如此慌乱,哽咽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他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我呆楞,我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到底现在是该他安慰我还是我安慰他,我抬起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突然抬起来头,声音颤得像是舌根压抑着声带,声音抖得连我都有些慌了,"我不知道怎么了,那天翠凰楼里好多人被割了舌头,我担心你出事,好担心好担心..."
他紧紧的拥着我,凌乱的发垂落到我的脸上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眼泪顺着他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到我的脸颊上,他却说:"别哭,别哭双儿,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答应我..."
明明是他在哭...他怎么...
他轻轻的吻着我的脸上他的泪水,可是泪还是不断的在我脸上滑落。我愣愣的看着他,微微点头,却不知道这样的承诺到底是束缚了他还是束缚了我,那样的结局究竟是我离开了他还是他离开了我...
他一点一点吻去我脸上的泪,最终落到我唇上,我轻轻的张开,迎合着他温热的缠绵,他苦涩的眼泪顺着他的唇溶入我的唇,我的手不自觉的环上他的颈项,穿过他密密的长发,我更贴近他温热的胸膛,我想要更接近那一点温暖...
已全然一片空白的脑中蓦的冒出一个清越的声音,平平淡淡,不带感情,"你不要用我的身体乱搞。"
我浑身一震,猛的推开唐轩,我惊恐的环视这个除了我们两个之外空无一人的房间,是谁...在我耳边说话?我突然一阵阵毛骨悚然,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我向来...向来...
我跳下床,他刚刚声音好近好近,我知道有一种传音入室的功夫,他定然...定然走不远,我拉开房门冲了出去,我认识那个声音,在我晕倒前我听过那个声音,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声音的主人和我有很密切的关系,我要找出这个人,我一定要找出这个人。
我急速的飞掠,我没意识到现在的速度是我根本达不到的,我没注意我现在的速度异常的快...我只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找不到?
"不用找了,我就在你现在用的身体里。"
我一惊,飞掠的身行生生顿住,他在我--身体里?那..."你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
他不说话,我由于急速而喘息不定,"你...是来要回你的身体么?"我靠在树上慢慢滑坐到地上,一手紧紧的抓着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的喘气,如果真是那样...我不想,不想,或许以前我会毫不犹豫的还给你,可是现在...现在我不想,我真的才刚刚尝到那么幸福的味道,那样不同于霄玄淡淡的感觉,那样洋溢着的浓浓的味道。
"我...从没有这么想过,你应该清楚,我要拿早就拿了不是吗?这本是我的身体。"
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只是一个平平淡淡,一个犹带喘息,他是身体原来的主人,他没有主控这个身体的时候是由着灵体说话的,而灵体没有肉体的复杂变声,声音幽远飘忽,空寂没有感情。
"那...你才是真的--林双鹜,我...我以后叫你小鹜好不好?"
"...我很累。"
从那一天开始,我知道这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他要我没事别叫他,他说有危险他会出来。只是有一个条件--要我别用他的身体乱搞,其他的管不了也不想管。我突然有一种做什么事都被人看着的感觉,但是很奇怪,我并不讨厌那样感觉,反而觉得...很新奇,知道身体里还有另一个存在,我一时间感觉在这个世界也有人可以给我这种很‘近'的感受,心里不知被什么塞得满满的,说不出的安心。
第二天,我坐在我家后院的小亭子里,九月的阳光依旧那么灼热炽烈,拂过脸颊的微风带着点点湿热,让人有些胸闷。
林跃之跟我说:"唐轩出海去了,他们这次的货好象出了什么问题,如果处理得好的话,三个月后就可以回来了。"
我静静的闭着眼,什么也没说,他说‘出海'的一瞬间,我想起了唐轩把我从海里救起的时候,都已经两个多月了,却像前几天的事情,我微微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昨天我将他一个人丢在房间,我下意识的不想让人知道我这个身体里有两个人。他出去了...也好。
林跃之见我没什么反应,大概是没有他想要的反应,他好奇的问我:"你们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他昨个夜里找我去喝酒,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睁开眼,疑惑的看着他。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阵,皱皱眉,接着说:"他说他昨天太冲动,要你原谅他,还说什么他不该勉强你...你们到底怎么了?是他..."
我眨眨眼瞄着林跃之,轩...轩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啊?怎么会想到那个方面,如果我不愿意我干嘛还...我笑着说:"他大概是误会什么了吧。"
"是么?"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好象要看进我心里去一样,"那等他回来,你们要解释清楚才好。"
我直觉得他语气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我拎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凉茶。自己也端起一杯出了凉亭,慢慢走到小池塘边,拂过水面的清风稍稍带来了些许凉意,我轻轻坐下,忽然想了些事。
"恩...对了,哥,星玄是谁?"我记得昨天有在酒楼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微微愣了一下,"星玄?哦...你问的是两个月前才被灭掉的星罗宫主星玄么?"他略顿了顿,走到我旁边坐下,"他本不是叫星玄的,只不过他是星罗宫主,而且总穿着玄色的衣服,人们就这样代称他。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也没有人知道他本来叫什么...我就知道这么多,我们官家可不管他们武林的纷争。"他浅浅呷了一口。
他说到‘玄色衣服'的时候,我一瞬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但是太快了,我还来不及细细思索就一闪而过。我低头想了一会,仍是没有抓住那逝去的不知名的东西。
"那...男宠是什么意思?"我低低的看着水面的圈圈波纹,被风扬起的淡淡痕迹。为什么他们提到这个词就是一脸的鄙视,我想起昨天酒楼里说话的那几个人。
他正在喝茶,听我这么问硬是一口水呛住,咳了半天,吓了我一跳。"咳咳,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自觉的蜷起身子,脑袋搁在膝盖上,望着他咳得泛红的脸,"我昨天听到有人说...你不知道吗?"
他干咳两声,"这个...这个...就是...就是像男侍妾一样。"
"侍妾?"我困惑的抬起头,一瞬间想起了好遥远的事情--那个现代的我死掉的那个夜晚,飞雪与霄涟..."两个男人要怎么做呢?"
他睁大眼睛望着我,"嘿,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尽问些这种问题?"说着还抬手抵在我额间,蹙眉摇头,"是不是该请个大夫来看看..."
我懒得理他,低下头,一指捻起一丝头发在指间绕啊绕的,望着泛着点点涟漪的波面,脑子里却是空空的。不知过了多久,林跃之一个人嘀嘀咕咕也讲累了,见我不搭理他,也自觉没趣,不过我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唐轩已经走了好几天了,我一个人呆着实在无聊,爹和大哥最近也似乎很忙更是没那闲工夫陪我瞎折腾,说来我实在像个米虫,他们又不准我出门,说是又怕我出什么事,我想帮着他们处理些事情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消息完全闭塞,我对于这个世界了解得少之又少。似乎我能够做的就是让他们可以不为我操心,我每天一醒来就拿着匕首在床柱刻一刀,数着他离开的天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