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蓝涛终有悔(中部)————韧心/四方颖
韧心/四方颖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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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黏腻纠结的头发,像从猪馊里捞出来身体,完全称不上衣服的烂布挂在肩上,露出三分之一脚掌的破鞋,不过倒是有双如星辰般闪耀的黑眸,那韵采有几分神似小远,让御昂非一看就喜欢。

  「小东西,我们有很多事可以谈,但你应该先洗个澡。」御昂非伸手,小男孩有些不确定,但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下,怯怜怜的将肮脏的小黑手放进大手中,温热的体温一下子传遍了全身,男孩吸吸鼻子,随高大的男人进入室内。

  「你叫什么名字?」御昂非刷洗小身体上的污垢,一边问道。

  「司律。」他的新名字。

  「小远替你取的?」出门一趟,回来就多了个儿子。

  「嗯,远爹爹取的。」男孩有些害羞的说出那二个字。

  「什么意涵知道吗?」

  男孩摇头。

  「夫律者,所以立钧出度,而钧者有五,则权衡规矩准绳咸备。律就是准则,人间万事以律衡量,不同者归于一,如此社会才有秩序,小远为你取名『律』,乃期望你堂堂正正、不偏不倚。加上姓氏,谐音『思虑』,是在提醒你凡是三思后行,莫要急躁之意。」

  「是很伟大的意思么。」他偏着小脑袋努力理解,也只能蹦出这种浅显词汇。

  「嗯。」御昂非笑意直达眼底。

  把他从乌黑的水里抱出,男孩面貌终于看得清了,五官玲珑剔透,是个漂亮孩子,但却有一双很特别的浓密眉毛,让他看来不若精致娃娃般秀美软弱,反倒有股杂草般顽强而旺盛的韧性。

  「大哥哥你是谁?」小脑袋转了一圈,才想到这个问题。

  「我是你远爹爹的丈夫,所以你要叫我御爹爹。」他不介意卑鄙的教导小孩“正确观念”。

  「御……爹爹。」别人都只有一个爹,他一下就有两个耶。司律圆滚滚眼珠不住的在新爹爹脸上打转,嘴角的小朵花悄悄越开越大。

  「乖。」这一声真是叫的御昂非心花怒放。男人不能生育,他早已觉悟此生无后,也不在意能否传宗接代,如今多了个好小子,感觉他与小远的家更像家了。

  司澄远忙到月明星稀才返回官驿附设的宿院,一进门,小东西洗干净、换上新衣服后,变得人模人样的,昂非正在教他识字,两人和乐融融,俨然像真父子一样。

  「你回来了,菜有点凉了,我去温热一下。」御昂非总是温柔的笑着欢迎他回家,放下书,便到厨房里忙活。

  「远爹爹。」司律怕羞的小小声喊。

  「在学什么?」将小人儿抱至自己腿上,轻声问道。

  「御爹爹在教我千字文。」难得能被抱在怀里,司律笑开了小脸,拿着纸抬头跟他说。

  他喜欢远爹爹,也喜欢御爹爹,他们都好好。比老乞丐好,比施舍的大爷好,比赏他剩菜的食肆老板娘都好。

  「是吗,要认真学喔。」御爹爹?司澄远挑眉,昂非很自动嘛,马上把自己的儿子也变成他儿子。

  「御爹爹说远爹爹工作很辛苦,我学了字,以后可以帮远爹爹。」天真的小眼睛里有异亮的光芒。

  他从小跟着乞丐流浪,吃苦受罪,心智比一般同龄孩子还早熟,当别家孩子吃着娘亲做的熟食的时候,他在小巷里翻着别人不要的垃圾,期望能找到一点点还能填肚子的东西,当别家孩子在暖暖的被窝里酣睡的时候,他抱着稻草躲在破庙里,牙齿冷颤到天明,拿破碗、穿破衣、四处被人赶,尝尽欺侮嘲弄,可还是咬牙撑了过来。

  谁对他好,谁可怜他,谁讨厌他,谁鄙视他,敏感的心思一目了然,只是小小的年纪为了生存,不得不低头,忍着别人冷嘲热讽,跪着趴着也要讨到一碗狗吃的残渣,如此他才能活下去。

  可如今他也在温暖的家里了,有门有墙的房间,没有冷风,没有会咬人的老鼠,没有随时会赶人的大乞丐,还多了二个作梦都不敢想的爹。司律兴奋的都静不下来了!

  「要帮我你还早十年呢。」笑着揉他头,不知为何,对这小家伙的亲切感连自己都讶异,也许是因为小家伙的眼中不屈不挠,让他动心,那种不管落在何种绝境都不放弃生存的意念,才是真正的美丽……

  「菜热好了,小远来吃吧。」四菜一汤摆上桌。

  澄远吃饭,昂非念书,小家伙覆诵。今夜多了点亲情的滋味。

  ***

  流苏,皇宫大殿。

  「尊敬的白沙国陛下,司澄远狼心狗肺、魔手邪心,嗜杀成性,因他丧命的无辜人民至少有百十上千人,其命中带煞,心术不正,不但将江南一村庄之男女老幼戮弑殆尽,还纵火焚烧住家,杀我当朝左相之子及旁人数百,其恶性之残忍,罄竹难书,陛下用此人为相,他日恐遭反噬,我等代表玄武朝尊贵的黑皇陛下,请您罢黜司澄远,交由本使押解回都,公开处刑,以偿我玄武子民数千人命。」

  玄武使神气的递出外交书函,洋洋洒洒数落了一大串罪状,等着蛮夷交人之后,他就可以快快离了此等化外之地,返回天都。

  「来使辛苦,先下榻太平馆,好生休息吧。」一贯平和的态度,并不正面回应对方的要求,眼底却隐隐有着冷意。

  「黑皇陛下还等着下官的归来,请您别考虑太久。」玄武使不甚有诚意的拱手做揖,随即暂辞。

  待他离开,老相国一派的老人们纷纷上奏,谏言立刻革去沙相之职。

  「皇上,玄武乃中原之霸、天朝上国,咱得罪不起,况且司澄远过去作恶多端,也非良善之辈,却欺瞒圣上、贪谋官职,可见别有所图,应快快除去才是。」

  「沙、白二相虽是陛下左右手,但臂有腐肉,若不赶紧刨去,迟早必危及全身,请皇上忍一时之痛,顾全大局。」

  「请皇上顾全大局。」一波波朝臣像下饺子似的全滚在地上了。

  「谁再说一句,朕抄他的家。」昊悍冷冷的瞪着这班吃里扒外的老臣,袍子一甩,愤然离去。

  「陛下息怒。」长空跟在他后头回到御书房,关心劝道。

  「你听听那班老臣说什么,澄远在外头办差,餐风露宿、尽心竭力,哪一点对不起帝国,竟要朕五花大绑把他送去天都让人处死,这像样么。」他顾及他们好歹是前朝元老,祖辈有功于朝廷,才给留着,没想到竟然还不思进取,一次比一次荒唐。

  澄远过去杀人也好、放火也罢,干他何事,他只是凭着自己的眼光,选了一个忠心的臣子,如此而已。

  「陛下大可不必理会他们,老相国一党早已无实权,惹不出什么麻烦,现下应当考量的是帝国与玄武的关系。」把人交出,无异于自毁半壁江山,对帝国无一益而有百害,万万做不得的,而不交人就有不交人的学问了。

  「朕不在乎与玄武一战。」底线就是这样,他不可能出卖自己的臣子。

  「陛下不在乎,澄远难道也不在乎?玄武虽已颓败,但幅原广阔,不乏忠心爱国之能人力士隐于民间,一旦开战,此等攸关国祚的大事,必倾尽全力、你死我活,况且帝国国力仍稍嫌薄弱,有待厚植,现下不宜挑起争端,澄远要知道陛下因他不惜赌上帝国,恐怕宁愿自缚于天都之前,以谢君恩。」换做自己,也不会想给陛下添麻烦的。

  「这……」昊悍犹疑了。长空说的没错,澄远是那种死性子。

  「陛下莫忧,让臣处理这事。保证不交人、不战争、不伤帝国尊严。」

  玄武使态度倨傲,竟把陛下当作蛮邦属国的小王一样吆喝,还命其限期回覆……尹长空温润的眼中刹时燃起两簇红艳花火。

  没有人可以侮辱昊悍陛下,没、有、人!

  (66)

  「御爹爹,远爹爹为什么当要我的爹爹?」御昂非同司律两人坐在树下念诗经,读到小雅蓼莪篇的时候,小人儿提出一直不解的疑问。

  「因为远爹爹喜欢你啊。」

  小远忙,教导律儿的工作全落在昂非头上,小家伙聪明,学得很快,问题也很多,御昂非总是不嫌烦的一一回答,两人感情突飞猛进,整天形影不离。

  「远爹爹不是我真爹爹,为什么会喜欢我?而且喜欢为什么一定要做爹爹?很多人喜欢就是收来当小厮,要做很多工作的。」远爹爹不生他,之前也没养他,为什么要做他爹爹?

  「因为他很喜欢很喜欢律儿,喜欢到收你做小厮也没办法表达那种喜欢,所以才想当律儿的爹爹。」

  小远是苦出来的人,最厌恶软弱无能、坐以待毙只巴望别人来救的家伙,若是律儿当初是学一般人那样,跪在地上寻死寻活,恐怕小远看都不看他一眼,可律儿没哭没闹,在艰困的处境中竟然能够理智的抓住唯一的求生之路,不卑微也不贪婪,大概就是这样才得小远另眼相看吧。

  「那御爹爹也是很喜欢很喜欢律儿,所以才当律儿的爹爹罗。」

  御爹爹是个很好很好的爹爹,可是有点小气,白天他见不到远爹爹,晚上才能跟远爹爹说说话,可亥时一到,御爹爹就开始赶他到隔壁的房间睡觉,自己奸诈的就可以跟远爹爹一起睡。

  御爹爹说夫妻同床天经地义,可是远爹爹从来没承认是御爹爹的妻子啊。话都是御爹爹一个人在说,他想也跟远爹爹睡嘛。

  「是啊。律儿是个好孩子,两个爹爹都喜欢律儿。」

  小家伙与小远相处的时间不多,可一点都不造成隔阂,小远一回来,律儿马上就扑上去,缠着他讲什么魔戒的故事,听到入迷的不得了,说到多晚也说不完,一大一小是越来越亲密。

  「律儿也喜欢爹爹。」司律扬起满足的纯净笑容,他从没遇过对他这么好的人。

  御爹爹教他读书识字,最近还教他扎马,远爹爹会同他说好多好玩的故事,像是有魔力的戒指,会使用法术的波特,半兽人、矮人还有精灵,还有天使和骑士,都好有趣呢。

  「对了,这是你的吧,上回洗澡解下来忘记还你了。」御昂非从衣袋里掏出条用韧竹编的绳子。

  「原来在这里,律儿还以为掉了呢。」欢喜的把细绳绕了三圈系在手腕上绑好,很不起眼的东西,连手饰都算不上,但司律却似很珍惜。

  「谁给你的么?」那是用很细的韧竹编成的长绳,编织的纹路很特别,结势简单却很高雅,如果用彩丝绳代替韧竹,肯定是个很别致的手工艺品。

  「是丢掉律儿的真爹娘给的,律儿被老乞丐发现的时候,脖子上就只挂着这个。」眨眨眼,他始终都不知道爹娘为什么要丢掉他,因为他长的难看么?还是因为家里养不起他?还是因为……讨厌他?

  御昂非抱起小家伙,拍拍他的背,温暖的胸膛让小人儿忍不住啜泣起来,最后干脆痛快的放声大哭。律儿很勇敢,谁被父母抛弃能无动于衷,一个人孤伶伶的活到现在,他的坚强令人无法不疼惜。

  「以后你有我和小远,我们绝对不会丢掉你的。」

  一家子就是一家子,患难相持、福祸共享,才叫做家人。

  「好了,把眼泪擦乾,我带你去找小远,参观参观你远爹爹的官威。」听到最后一句话,小家伙眼睛都亮了,迅速将泪水胡乱抹尽,深怕晚一秒他就反悔似的,呵呵。

  御昂非牵着司律到府衙里找澄远,守门的官差说沙相大人到城西监看房舍兴建的完成度去了,两人只好转往城西,邗城西面是一座森林,正有不少人在搬木头造房屋,问了工头,工头转述澄远说树不能全砍,不然会有土石流,因此上山去指示那些砍伐工人。

  「你远爹爹还真会跑。」苦笑,连扑了二回空。

  「远爹爹好认真。」那些官差和工人说起远爹爹,每个人都很崇拜的样子,远爹爹果然是了不起的人。司律小小的心灵里充满骄傲。

  「是认真过头了,简直把命都卖给陛下了。」唉,他也疯了,居然常常觉得小远认真的模样特别英俊迷人。

  御昂非把司律负在背上,打算施展轻功一口气冲上山,才至半途,御昂非就隐隐听见刀剑交击的声响,心下一惊,寻音奔往,果然见八个牛鼻子道人正布阵围困小远,几个吓得腿软的伐木工人逃不离剑阵,反而拖累小远。

  「律儿抓紧我,闭上眼,不管怎样都别睁眼,知道么?」御昂非严肃的吩咐他,并拿棉花给小家伙塞上。司律点头,依言用力闭上眼,紧抱御爹脖子。

  拿出随身的绿玉萧,刹时萧音如满天飞舞的白雪层层铺盖而来,时而飘忽不定、时而停滞不前,既平顺又不协的律色使人心摇魄荡,而阵势首重合作连横,最忌分神,一人首先迟缓,一人跟着出错,破绽连环显露,萧声猝然而止,八人也不自主的跟着顿下动作,等回神已经太迟,司澄远拉着昏迷的工人脱出剑阵,回头手中树枝凌厉一刺,带头的牛鼻子道人眉间多了个血洞,当场毙命!

  「你竟杀了我大师兄!血魔,我跟你拚了!」七人不顾章法的杀来,没了先前的团队默契,根本不足为患,澄远几个闪身便解决了他们。

  「小远!」收音,急奔到澄远身旁,惊心的发现那染血右袖。

  「不要紧,你们怎么来了?」看来是瞒不住了。小家伙睁开眼,看到他就扑抱过来,自己只好用没受伤的左手托着他身体,右手伸给昂非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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