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蓝涛终有悔(中部)————韧心/四方颖
韧心/四方颖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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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于天下之中的玄冥黑皇,堪称最友善举止,就是相互隔离,不要衅起他的肆虐之心呐。

  「谨遵黑皇陛下旨意,愿两国世世友好。」回敬,烈酒入喉,啪哧一声,两只白玉夜光杯瞬间在各自掌中化为灰烬,劲风一扫,尘粒飘扬空中,折射出点点星光。

  「本皇不送,诸位自便。」黑擎起身,在嫔妃簇拥之下离去。

  待他一走,澄远即推开紧贴在身上的女体,冷然震震衣袍,像是抖去什么不洁之气,对劭阳道:「享乐够了就回去,后日启程回国。」说罢,悄然退去。

  劭阳装腔作势的又调戏了女子一回儿,借口不胜酒力,逃离那实在难以消瘦的美人窟。奔回尤宅,晚风楼内无人,拿门房一问,答曰:「沙相大人不是跟您赴宴去了?他还没回来呀。」劭阳丈二金刚,只得私下先吩咐几人,准备打包行囊。

  另一边说澄远,他离了御花园,不动声色,出了皇城,脚尖一瞪,施展『掠影无痕』便往郊外奔去,暗地里的细探跟不上,在林里左张右望,急忙鸣笛,召同伙搜寻,殊不知目标早已转向,回头潜入宫廷。

  玄武皇宫占地千里,粗略可分东、西、南、北、中、五苑。

  北苑为黑皇的私人休憩地,尚包括卧龙宫、凤銮宫、御书房、御花园、通天阁及先祖太庙,平日非有诏令,擅闯者无论地位高低,杀无赦。

  中苑乃国家大事朝议之处,真武殿、太武殿、宝武殿,是主要三殿,其馀如议事房、军要厅皆设于此,原则上是供中央重臣商研朝政之用。

  东苑属太子,是一座造型雄伟,金碧辉煌,飞檐交错的宫殿,整个殿中由数十根巨大的石柱支架着,其中有十二根大石柱,雕刻着八仙游山、浮云川海、桥、洞、奇禽异兽等图样,储君之势颇为庄重。

  南苑则是太监、宫女等内侍府编制人员的居住活动之所,位于皇城外环,亦有前卫之意,内侍府总管执此牛耳,统管训练各个奴才,以尽善伺候皇家。

  最后的西苑就是后宫所在,有三宫、六殿、十六院、一迷楼,春在亭榭可赏花,夏在湖面可泛舟,秋至海山殿上观歌舞,冬歇沐昭楼下赏瑞雪。四时四季,乐不可支。

  而镇守皇城的护卫者,乃万里挑一的精锐黑卫军,身手不凡,训练有素。澄远小心翼翼、不敢大意,绕过层层壁障,停于一处冷冷清清的桂木院前,巧声踏门而入。

  室内雅致,桌华椅贵,但仔细一瞧,多处都有积尘,显然久未经勤劳抚拭,陌生之人擅闯,也不见制止,不禁怀疑此地真是警卫森严的宫廷?

  揭开珠幕,喀喀声响惊动了内人,只见那人急急回望,像是深切的盼着什么很久很久了,却在瞧清来人之后,怔然。

  「十二年了……我一直很想来找你,又怕你还生我气,真是好笑,都这把年岁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别扭……」挠挠头,他说得有些羞赧,眼神却真挚无比。

  「澄远……」咬唇,猝不及防,乍见好友,眼泪不受控制的扑簌簌掉,眨眨,水雾朦胧之间,若影若现之人,可真是他?

  「跟我走吧,墨北,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不可置否,重逢的瞬间,他有想杀黑擎的冲动,只因他竟把好友糟蹋成这样!

  明眸黯淡,面色憔悴,发根枯黄,全身上下都失了生气,这是当年那个自信洒脱的韩墨北么!?这是当年那个不老容颜、娃娃心性的韩墨北么!?这不是他认识的墨北,眼前的只是个遗弃自我的空壳子……

  「……你笑我吧……听不进你忠告,硬是把你当成棒打鸳鸯的恶人……没想到我随他回京……两年……才两年……我就什么也不是了……」低头,哪堪一个痛字,情到浓时情转薄,既要薄情,当初为何多情!?既然深情,又为何今日无情!?他断痛心肠也不能了解啊!!!

  痴痴的等、痴痴的等……等良人回头,等到的却是一个个几乎让他心神丧失的残酷事实……新任黑皇,前八皇子黑擎,三宫六殿十六院,共有四夫人、九嫔妃、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除了后位空悬之外,还另有一百二十一位妾侍,以及成千个没有名号的宫女……

  他们共享一个丈夫……

  而自己这个当初被风风光光迎进黑府,娇宠两年的“男妻”,在如今黑皇的后宫编制之中,也不过就是那八十一御妻内的其中一人而已!!!哈哈哈哈哈哈!!!

  墨北疯狂大笑。

  十年未修的青丝长至脚踝,纠缠着自己,逃不出这网魔咒,他哭、他笑、他怨、他泣,又能怎样!!!翰日早就不要他了……十年,十年都无一问啊!!!

  (90)

  「你后悔么?后悔信他一场?」屈膝蹲至狂乱的墨北前,澄远轻问道。

  曦草露如郎幸薄,乱花飞似妾情多。道人薄幸,实则五分恨意,四分幽怨,还一分不舍。十年,为何离不开这牢笼,痴痴傻傻,不过执着那一份花月之恩么。

  悔,或不悔?

  「……怕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旧不晓得什么叫后悔呐……」墨北含笑若泣,悲痛若喜,爱恨交织。

  空衾独守的时候回想那两年──幸福是真的、浓情是真的、快乐是真的,在一起的每一分秒都那么无憾,自今未有片刻遗忘,他后悔不了啊!纵然当初能预知后果如此……他亦逃不出、也迈不出翰日撒下的天罗地网──

  男人没有欺瞒他,只是不羁的心专注不了一人,他掳获人心的本领,无庸置疑,但他的甜言蜜语,举手投足,一片用情和交心,通通是有期限的。

  两年,早已远超过他所娇宠的每一位嫔妃,他该知足了么……?

  海棠开尽了,还有纷飞柳絮,情缘渡尽了,总还有份恩在,他如此地负了心,冷淡疏远,一面不给,一词不予,他该知份了么……?

  他不甘啊!!!

  澄远用力抱住韩墨北悲颤的身子,像是想给他支撑,给他力量,当年他从一片深渊中拉自己一把,如今,换他为墨北晦暗的心灵开一道天窗了。「我们离开这里吧,你需要一个全新的环境,好找回你自己。」拨开墨北遮面的长发,柔柔摩挲他枯瘦侧颊,颧骨都突出了……

  很心酸,也很心疼。

  「离开这里……?」他茫茫然的喃问。

  「对,离开这里,唯有这样,你才能重新做全韩墨北。」澄远注意到他穿的是女子服饰,腕戴女用铃环,连耳骨都打洞,挂着蒙了尘的珠串,想必与黑擎脱不了干系,澄远越思越恨,啪一声把衣裳都给扯了下来,吼道:「你是男儿!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么要弄成这样!墨北,你醒醒!你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了!」

  他搜来铜镜,置于那飘零人儿前,皎皎明镜样射出一张陌生脸孔──朱唇妆半点,胭脂覆半面,红绿花花,眉宇无神,面色腊白,非男非女。

  「……啊……啊……啊啊……」连连后蹭三步,墨北无意识的紧咬住自己的拳头,压住呜咽,他猛地摇头,拒绝承认眼见之实。

  不是!不是!这个人不是他!他才不是这样!!!

  「呀呀呀呀!!!」倏地,墨北疯狂的扑上,一拳捶向那只铜镜,镜碎了,他徒手揉着锐片,鲜血淋漓也不管,像是要它化作尘埃才肯罢休。

  「墨北!墨北!你听我说!!!」澄远大骇,赶忙制止,可他手捏破屑死紧,不肯放,仍是狂乱摇头,听不进说话,不得已,只好发狠地甩他两巴掌,打得脑袋嗡嗡作响,这才稍稍松静下来。

  「不要为他伤害自己!每个人都有爱护自己的权利──和义务。」叹了口气,澄远先为他挑出嵌在肉里的碎屑,撕了一摆衣袍包扎,再拧来布巾,擦去脸上倒阳为阴的凝妆,还回男儿素容。

  「继续待在这里,你什么都不是,唯有离开,你才机会挣得幸福。」他语重心长的开导。踱住衣间,蹙眉发现里面仍是一件件婀娜女衣,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从底层找着了一套压得皱扁的男装,澄远将那套衣服摊开抚平,递给他道:「想想你是谁?你为何在此?你的立足点在哪?」言尽于此,相信他能了解的。

  自知心里恨,还向影中羞。

  弦断犹可续,心去最难留。

  夜深,日出了。

  黎明晨光由小扇窗扉洒泄进阴暗的室内,温暖柔和的金黄光束照亮一地清晰,碎裂的铜片再度不由自主的反射出相应的真实──一个清丽的男子,眼眶红肿,唇瓣乾裂,虽然十分憔悴,也不讨喜,说难看也罢,但却……顺眼许多。

  墨北定定的瞧着碎镜,良久良久。记起了很多事,都是在认识翰日之前的,那时恣意的自己……欢笑的自己……随遇而安的自己……

  又过一会儿,他似下了确认,沙哑地缓缓开口道:「我是……韩墨北……」我就是我,不能、不应也不该是任何人的附属物。

  与其空守巫山沧海,一生都放不开,倒不如当错爱一场,一甩头就永远无悔,不再回味什么是悲哀!

  「我……自此非黑擎之妻。」墨北拾起利剪,咬牙一绺绺剪去乌丝,剪去十年爱恨,剪去十年怨憎,也剪去对对那薄幸情郎的最后一丝不舍。

  古人割袍断义,他今削发还情。

  「我再也……再也……不想等待你了……」泪,一滴滴滑落。心却随着委地的发越来越多,慢慢轻盈了起来。

  原来割爱并没有这么难……尤其是……割去心头上那块单方面的爱……

  泣不成声。

  「哭吧,尽情痛哭,如此一来,未来定能笑得更加灿烂。」刨去化脓的肉,一时痛如髓心,但一切的伤口终究都会痊愈,留下淡淡的疤,使人更加坚强。

  澄远静静的陪着他,该日午后,桂木院里,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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