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无行上前两步,将燕惜羽半垂着的头颅抬了起来,果然发现对方的眼中空洞无神,很明显是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迷之中。
于是贺无行想了想道:“不必了,反正我的目的也不是这些。那宅子被‘风衍山庄’的人这么一攻之后,肯定是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留下了。所以即便知道了其中的秘密,怕也是下手晚矣。”
“而且看他这个样子,估计在短时间内很难撬开他的嘴了。倘若下手重些,将这人弄死了,我的计划便会泡汤,那样未免得不偿失。不过我真没想到,‘萤火’生前就是这副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换了个灵魂后,竟然还是这么个不怕死的性子。”
“哼哼,有趣,真是有趣!蝶翅,再过几个时辰天色就要大亮,好戏也要开锣了,我这就去准备一下。你帮他把关节接上,玩坏的木偶可是不会有人要的。”
“是”。蝶翅听完命令后飞快地将燕惜羽被错开的关节接上,然后尾随着贺无行离开了房间。
两人踏出了房门后,蝶翅皱着眉紧走了几步,赶上了贺无行,然后问道:“主人,属下对明天的‘鹰山之约’有些担心。这次伯赏闻玗带来的都是精锐,而我们这里就只有我一人保护主人。若是伯赏闻玗将手底下的人全都调来,我们可能会很难脱身。”
贺无行闻言轻轻一笑道:“蝶翅你放心吧,我事都已经算计过了。虽然伯赏闻玗骑的‘狮子照’能够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但是其他人的坐骑可就没那么好的脚力了。按时间上来算,伯赏闻玗接到我的书信,即便是他立刻出发,也仅仅赶得及在卯时末到达鹰山。”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功夫再去调配人手。这一次,上天注定他伯赏闻玗只能是单刀赴会。而且,我已经飞鸽传书命‘蜉蝣’也赶过来了,估摸着他天亮之前就能到达。伯赏闻玗就是再能耐,也不能同时对付我们三人吧!”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风衍山庄’能够天降奇兵,让那百来号弟子都及时到达约定地点,但是你莫要忘了,鹰山是出了名的山高林密,多是人迹罕见之地,凶禽猛兽出没。实在不行,我们就躲进林中,他们若是分开搜寻,必会出现守备薄弱的环节,难道到时候还怕我们不能全身而退?”
蝶翅听贺无行如此一分析,心中不由大定,于是忙道:“是,主人英明,是属下多虑了。”
贺无行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你多虑代表你忠心,这很好,我是不会怪你的。天色不早了,你也下去休息吧。记住一定要养精蓄锐,明天好看堂堂的‘风衍山庄’庄主给我们上演的好戏。”
伯赏闻玗拼命抽打着身下的坐骑,令得“狮子照”像是疯了了一样,撒开了四蹄,一味地往前冲驰。但是伯赏闻玗仍是觉得“狮子照”的脚程过慢。他压低了上身,抬高臀部,尽量将身体贴在马背上,希望能加快前进的速度。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接到了一封来自“辞镜楼”的飞鸽传书。信纸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要见燕惜羽,明日卯时末赶来鹰山南坡。否则,等着给他收尸。
当伯赏闻玗见到这封信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脑中“嗡”地一炸,眼前顿时辨不出事物来。好一阵后,他才看清身边的连庭秋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并同时听见连庭秋的急声追问:“闻玗,出了什么事,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等到连庭秋面色也随着那封信的内容而变得苍白之后,伯赏闻玗已经忍不住欲向马厩奔去。当下,连庭秋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这是个陷阱!再说,惜羽也未必是真的落在了他的手里。”
从得知燕惜羽失踪,他们所有人都已经不眠不休地找了两天一夜。所以此刻,伯赏闻玗觉得双眼有些发涩。他下意识地闭了闭充血的凤目,尔后道:“庭秋,这个我知道。他贺无行约我,是绝对不会存了什么好心的。如果这不是个陷阱,那才叫人奇怪呐!”
“只是,我断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能打探到惜羽下落的机会。至于他所说的是真是假,那就只有等去了之后才能确定。如果惜羽真是落在了他们的手里,而我却不出现,恐怕他会毫不犹豫地向惜羽下手。到那时候,我们可就悔之晚矣。”
“而且你我心里都清楚,按照隽遥和童尔的叙述,眼下惜羽的身体状况很差,他是不可能走出太远的距离的。但是我们这么多人铺天盖地地找了这么久,却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看见,这难道不正说明了,惜羽是被人带走的吗?既然贺无行如此凑巧地发来这封信,怕是十之八九惜羽正是落在了他的手上。”
其实,连庭秋心中的想法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作为山庄的总管以及伯赏闻玗的生死之交,连庭秋于公于私都有义务阻止他这种自投罗网的行径。
“闻玗,就当是你说得都对。可是从这里到鹰山,就算是‘狮子照’全力奔跑,估计你也只能恰好赶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到达南坡。可是其他所有人的马匹都不可能有你这样的速度。所以,贺无行摆明了就是想要你一个人去赴约。难道你就不怕,到时候非但救不出惜羽,更会赔上自己的性命吗?”
闻言,伯赏闻玗禁不住抬头长长出了口气。这样浅显的用意,他何尝又不是一清二楚的?只是现在除了乖乖地照着贺无行的话去做,难不成真是要他等着替燕惜羽收尸吗?
因此,伯赏闻玗脸上流露着坚定的神情道:“庭秋,还记得当初我说过的话吗?如果真是我错怪了惜羽,那么我会用我的命来偿还他。所以,我去意已决,你就不要再多费唇舌了。”
说到此处,伯赏闻言将话头停了下来,双眼定定地看着连庭秋问道:“庭秋,其实我想,若这次贺无行指定赴约的人是你,你一定也会像我这样义无反顾的,对不对?”
连庭秋听了这话,禁不住将握着伯赏闻玗胳膊的手掌紧了一下,旋即便低垂下了眼帘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发吧,我会带人尽快赶到的。只是,你一定要答应我,若是贺无行真的抓了惜羽,那么在我没有到达之前,你和惜羽都不能死!”
“好,我答应你!”话音刚落,伯赏闻玗就快步向大门口跑去。
“等等,闻玗!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隽遥?”r
自那到那封信后,伯赏闻玗的心情就一直很急迫。他恨不得能身插双翼,一下子飞去鹰山,以便早一些确定燕惜羽的安危。可当他听见了连庭秋这句话后,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伯赏闻玗看着一脸犹豫的连庭秋,不知该如何作答。
隽遥是第一个冲出后门去找燕惜羽的人。虽然伯赏闻玗也曾派了些人跟在他的身后,即是帮忙同样也是监视。但是那些弟子的毅力又怎能和隽遥的执着相提并论?
连续十几个时辰不吃,不喝,不睡,那批人马中除了隽遥以外,其余人全坚持不住地倒在路边休息。以至于现在,伯赏闻玗他们一时间竟然失去了隽遥的行踪。
当然,若是凭借山庄的暗探,想要找出四处奔走的隽遥也不是件困难的事。只是,在听到葛依和隽遥的对话后,伯赏闻玗便渐渐开始相信,燕惜羽是真的已经爱上了隽遥。虽然在那之后,伯赏闻玗在表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嫉羡之色。他甚至还为了还击葛依,在对方面前装出了很大度的样子,说要放过隽遥。
但是事实上,只有伯赏闻玗自己才心知肚明,这个消息就像是一根染了毒的木刺,在他的体内不断酝酿着忌恨的情绪。当伯赏闻玗专心寻找燕惜羽的时候,他可以刻意忽略自己内心深处的这种变化。只是眼下被连庭秋这样一提醒,伯赏闻玗顿时觉得,他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将燕惜羽交给隽遥,真的不愿意。
所以伯赏闻玗微微避开了连庭秋灼灼的目光,略显底气不足地说道:“既然这件事还未确定其真假,就先不要告诉隽遥了。而且惜羽不是正和隽遥吵架嘛?我总觉得惜羽在气消之前,还是不要让他们见面为好。不然我怕会加重惜羽的病情。”
伯赏闻玗本以为连庭秋会反对自己的决定,但是没想到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得连庭秋轻轻应了一声:“嗯,好,那就先这么办吧。”
闻言,伯赏闻玗立刻抬头看向了连庭秋。哪知正当他接触到对方的视线时,连庭秋却急急地避了开去,同时脸上还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只一瞬,伯赏闻玗便明白了连庭秋的心思。于是他飞快地一转身,以最短的时间出了府门,扬尘而去。
52 王将相峙伏暗局
随着斗转星移,月坠日升,伯赏闻玗心中的焦虑愈来愈重。不过值得宽慰的是,鹰山影影绰绰的轮廓也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清晰。等到卯时将逝之际,伯赏闻玗终于及时地到达了鹰山的南坡。
跳下“狮子照”,伯赏闻玗没有将缰绳栓在树干上,以便发生变故时他能及时骑马而走。然后,伯赏闻玗慢慢向着斜坡上不远处的一个大平地走去。山坡上迎风站立三个人,伯赏闻玗走到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举目望去,贺无行一脸志得意满地站在那里。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长相偏老,身材却很娇小的女子,还有一个则是相貌平平毫不起眼的中年人。而就在贺无行的脚边,伯赏闻玗终于见到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了一百多天的人。
看着静静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头发散乱的燕惜羽,伯赏闻玗恨不得马上冲到那人的身边将他带回山庄,从此再也不让他离开自己。只是,脑海中残存的理智在不断地提醒着伯赏闻玗,如若此时自己轻举妄动的话,那么明年的今日必是他们俩人的忌日。
所以,伯赏闻玗用上了全部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把两道视线单纯地凝聚在燕惜羽的身上。只是,他那瞬间的动容还是落入了贺无行的眼中。
原本贺无行并不清楚,伯赏闻玗到底能为燕惜羽作出多大的牺牲。可是当他看见了伯赏闻玗眼中难忍的担忧和关心时,贺无行便立刻确定了,这一次他是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想到今日能将四年前四个分舵被挑的这笔帐连本带利地要回来,贺无行的心中可谓是雀跃不已。他展开了满面春风,就像是邂逅了一位知交故友般问候道:“伯赏庄主,多日不见,没想到庄主你竟是愈发显得英伟俊朗了。”
伯赏闻玗轻轻冷哼了一声,答道:“贺楼主,多日不见,没想到楼主你竟是愈发显得卑鄙无耻了。”
对于伯赏闻玗的出言不逊贺无行不但没有动怒,反而乐得眉开眼笑地说道:“好说,好说!我贺无行从不自命是正人君子,只求作个彻彻底底的小人,所以伯赏庄主的话在下就当是夸赞了。而且,在旁人眼里,在下的所做所作为总比某些人宁愿违背人伦,爱上一个男人要来得强吧!”
贺无行本以为以伯赏闻玗的江湖地位,会因为被人说中此事而恼羞成怒,不料对方却是连眼神都没有闪一下就直接问道:“贺楼主,你今天约在下来,难道就是为了观景聊天的吗?”
“伯赏闻玗,你我之间有着什么样的‘交情’你也是心知肚明的。我想,就算我说‘是’,怕是你也不会相信。既如此,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虽然现在燕惜羽的人在我的手上,但是他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决定权却是在你的手上。”
“说实话,我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所以呐,只要伯赏庄主愿意交出那把‘灵犀剑’,然后自废武功,那我就把人还给你。不然……”
贺无行边说边向身边那名男子打了个眼色。那男子见到后立刻弯下腰去,抓住了燕惜羽的衣襟,将他的上身拽离了地面,然后另一手上三指成爪,用力地扣在了燕惜羽的咽喉处。
尔后就听贺无行接着道:“蜉蝣的功力虽不如伯赏庄主的高深,但是想要徒手拧断一人的脖子还是可以做到的。伯赏庄主若是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当场试试。”
在来鹰山的路上伯赏闻玗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今天会落得个粉身碎骨,也要确保燕惜羽的安全。所以当他看见蜉蝣的指尖已经深深陷入了燕惜羽皮肉中时,额上的青筋便不由自主地粗了起来。
忍住心头那些会致命的急躁,伯赏闻玗声音平静地问道:“贺无行,我都还没确定,这人究竟是真的燕惜羽,还是你找人易的容?他现在究竟是昏迷不醒,还是已经命丧黄泉?你就急着想要我就范,那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呵呵,伯赏闻玗,我知道你不是个容易诓骗的主儿,所以我也不会那些个西贝货来耍你。你不就是想确认此人的真伪吗?我就依了你。蜉蝣!”
话音刚落,蜉蝣便在燕惜羽的背后轻轻拍了一掌,将一小股子内力输进了燕惜羽的体内,刺激了一下他的心脉。不一会儿,燕惜羽果然从昏迷中幽幽地苏醒过来。
茫然地睁开双眸,燕惜羽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物,马上就感觉到了喉部的压迫和左臂传来的阵阵涨痛。昨晚用刑至一半的时候,因为承受不住剧烈的疼痛,燕惜羽便陷入了昏迷中。可一旦当他恢复了知觉,那些痛意便又一次如潮汐一般汹涌而至。
与此同时,也许是因为刚刚转醒,意志力比较薄弱的关系,燕惜羽没能来得及控制住自己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低沉的呻吟从破裂的双唇中断续地溢出。但那样轻微的闷哼却是重重地打在了伯赏闻玗的心上。
“惜羽,你怎么样了?”闻得燕惜羽饱含痛苦的声音,伯赏闻玗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话的语调中不免带出了一丝的慌乱。
听见熟悉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在耳畔响起,燕惜羽不敢置信地惊颤了一下。旋即他拼命忽略掉体内的痛感,瞪大了眼睛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一名身量高挑的男子满身的尘土,手持宝剑,站在了初升的旭日中。青玉色的衣摆在风中随意飞舞。刺目的光芒在他的身后形成了一片亮色,照得燕惜羽有些睁不开眼睛。见燕惜羽苏醒了过来,伯赏闻玗激动地响起跨出了半步,正好将太阳挡在了自己的脑后,淡金黄的光辉衬得他犹如天神下凡,庄严地让人感到难以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