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穿越时空)————鱼目[下部 下]
鱼目[下部 下]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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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连庭秋禁不住仰头轻轻长叹一声:“我知道了,既然事态有了这样的变化,那一切你就看着办吧。回头我给你开个补气血的药方,你一定要按时服用。否则,我怕用不了几天,惜羽的病势还没到危急关头,你倒是先顶不住倒下了。”
      “我的身体你不用太担心,我还撑得住!”伯赏闻玗微微摇头,“你还是把全部的精力放在替惜羽解毒上吧!若是他没事了,那我也就不用再每天放血,这才是最根本的解决途径。”
      “嗯,这几天我闭门不出,研究了上百种草药,也算是小有收获。等晚上我就能将药方配出,让惜羽试试。若是他服下后,每天的需要喝的血量减少,那就说明我找对门路了。”
      “庭秋,此话当真?”伯赏闻玗听说解药有了眉目,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当然,我怎会拿这样的事来骗你?”连庭秋露出了一抹让伯赏闻玗安心的微笑,“只是这药方是否成功,还得等惜羽明天发病时才能知道。其实,我是巴不得惜羽服药之后,明天不会再发病。只是,恐怕这样是很难办到的。所以,我也只期望能让惜羽一点点摆脱‘凝血丹’的控制。”
      入夜,连庭秋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了燕惜羽的房间。只是,即便是伯赏闻玗事先告诉过他燕惜羽瘦得很厉害,但当连庭秋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因为无法进食,偏偏发病时又极其耗费体力,燕惜羽原本就不丰腴的脸颊迅速消受了下去。他眼睛深陷,颧骨凸出,配上苍白的脸色,简直就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再加上难以摆脱的罪恶感而导致的整夜失眠,燕惜羽的眼眶下青黑一片,双眸空洞无神。
      当初还算得上是清秀的面容,完全变成了现在的灰容土貌。而他左手臂上的淤伤也不见好转,仍是大片的紫红,关节处肿大,整个胳膊根本就使不出一分的气力。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燕惜羽身体内的脏器倒没有因此而受到损伤,就连那日患的风寒竟也奇迹般的不药自愈。这让伯赏闻玗和连庭秋即诧异又不觉有些安慰。
      俗不知,就在连庭秋为燕惜羽那种枯木朽株的样子而暗自吃惊的时候,他那头刺目的白发也同样引得燕惜羽心痛不已。
      在上一世燕惜羽曾听人说过,诸侯大国争夺霸权时期,伍子胥为了躲避追兵,在韶关附近一夜愁白了头发的故事。那时他还嘲笑前人喜欢夸大其词,这满头的乌发哪能说白就白了?
      可现在事实正摆在了自己的眼前,这让燕惜羽不由得不相信,人一旦被逼上了绝境之后,会使身体产生极端的变化。
      只是,当初伍子胥是因为他自身有了性命之忧才会“一夜华发”,而眼前的连庭秋却是为了他中的毒而操心劳神,硬是累得白霜换青丝。如果此刻,自己还要考虑到连续呕吐的不适而对进食后怕,拒绝服药的话,那他还有何颜面再见连庭秋?
      思及此,燕惜羽将闻到汤药味道后腹中产生的没有休止的翻腾感强压了下去,然后接过瓷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吸吮。
      虽然燕惜羽也知道汤药最好是趁热服食,但是他每喝一口,就必须停顿下来,和体内胃部的痉挛作战。直到他的意志力顽胜之后,燕惜羽才敢喝下一口。所以,这碗药他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艰难地吞咽干净。
      伯赏闻玗和连庭秋知道燕惜羽能逼着自己喝药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所以两人都屏气凝神地守在一旁,没人敢出声催促。直到最后一滴药汁流入了燕惜羽的唇间,他们均是欣慰地松了口气。
      事先最令这二人担心的并不是这药有没有效,而是燕惜羽能不能将药吞下去而不吐出来。只要燕惜羽能喝药,那么这就是解毒成功的第一步,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是,这样的成功感在第二天辰时过半的时候,被燕惜羽痛苦的呻吟打得四分五裂。这一天,燕惜羽需要的人血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大幅增加的势头。
      而且最令得连庭秋感到废然失望的是,这一次发病之后,燕惜羽甚至连喝下白水后都会呕吐不止,更别说是别的东西了。
      见到此情此景,连庭秋一脸死灰地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片刻之后,就听见房内传来了“叮咣哐啷”器物撞击之声。闻声而至的伯赏闻玗静静地站在门口,一直等到房中再度平静之后,方才敲门而入。
      房内的狼藉就如同被狂风横扫过境了一样。杵臼,铁称,瓷碗,沙罐,笔墨,金针,书册外加各种各样的草药散了一地,连让人下足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而连庭秋本人则是身体僵硬地站在大开的窗户前,似乎在眺望远处山峦起伏的鹰山。他的手里紧紧揉捏着一把碎纸,上面隐约看见些残缺的字样。
      伯赏闻玗站在连庭秋的身后,本打算出言安慰。可当他望着面前微颤的拳头和满头的苍白时,伯赏闻玗突然发现,自己原本满肚子的劝解竟然都是些自欺欺人的辞费。聪慧明理的连庭秋又何尝不会知道,这样的失败是很难避免的?
      看见本人苦心钻研出来的药方非但帮不上心上人,反而加重了对方的苦痛,身为医者的连庭秋所承受的打击自己恐怕是难以体会的。
      想到自己未必能劝得动这人,伯赏闻玗便悄悄退出了房间,并顺手将房门关上。这样的挫折或许只有等连庭秋自己想清楚了才能够有勇气面对。
      三更刚过,车冉巡视完了门口的护卫之后,便打算回到燕惜羽的房门口守夜。隔壁屋的伯赏闻玗在喝完连庭秋开出的补药后便早早地上了床歇息。
      而连庭秋在上午发了一通脾气,将大部分的药材丢弃于地后,又在下午出门将差缺的给补买了回来,然后再度闭门研究解毒的方子。这一次,他吩咐了下来,就算送饭之人也不得入内。
      望了望连庭秋门口那些早就变冷却丝毫未动的饭菜,车冉无声地叹气摇头,转身走到了燕惜羽的房门口。还没等他站稳,就见门扉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瘦骨嶙峋,双眼失神的燕惜羽在身背后昏暗烛火的映照下,三人似人,七分像鬼,把车冉这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也吓了一跳。
      “燕公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车冉见燕惜羽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禁觉得背后有些发冷。
      燕惜羽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快地将自己的眼皮垂下了一半,轻声说道:“车楼主,我能和你商量件事吗?”
      “燕公子客气了,若是有什么吩咐,你出声就是了。”
      “车楼主,那你能不能进屋来?吩咐就不用了,我确有要事相商。”
      “这……”车冉闻言不免有些迟疑。在他眼中,这几天燕惜羽完全是一副乖僻邪谬的性子,很少开口同人交谈。而眼下业已夜深人静,他却提出了有事要和自己商议,看来那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车冉犹豫着要不要答应他的要求。
      “怎么?车楼主是不是害怕我会突然发狂,一口咬上你的身体,随后将你的鲜血都吞噬干净?”
      车冉知道,燕惜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应该称作为“微笑”。可他却觉得那样的笑容里饱含了太多了酸楚和讥讽,以至于让他忍不住为自己的犹豫而感到羞愧,所以车冉便一抱拳道:“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跨入房门,燕惜羽缓缓合上了木扉。然后还没等车冉开口询问,他便“咕咚”一声跪倒于地,直把车冉吓了一大跳。
      “燕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有话你说就是了,在下承不起你这个礼的。”车冉边说话边伸出手去搀扶燕惜羽,哪知对方竟像是生了根一般,硬是用尽了气力,不愿起身。
      “车楼主,常言道以礼待人,必有所求。所以车楼主还是让我跪着说吧。”燕惜羽望了望听完此言旋即脸色有些发白的车冉,又接着道,“车楼主,我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强人所难,但请车楼主顾念惜羽的处境艰辛,让我就此趁夜离去吧。”
      “什么?”车冉被燕惜羽的话语震得大惊失色,忍不住高呼了起来,“燕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要知道前些日子,庄主和总管他们为了找你可谓是费尽了心机。而且你现在身中奇毒,如果离开,到时候毒发的时候该怎么办?难道你是不要命了吗?”
      话刚说到此处,车冉不由一顿,恍然间才惊觉过来:“燕公子,莫不是你,你真的是打算……,不行,绝对不行!这件事我断不能答应。我若是就这么让你走了,岂不是等同要我亲手杀了你?我决不能……”
      燕惜羽没等车冉把话说完,就摇头打断了他道:“车楼主,你跟在庄主和庭秋身边多年,难道还会看不明白,有我在这里一天,他们就不可能会有正常日子过。庄主因为连续给我供血,身体已经变得疲弱无力,连走路时人都有些打晃了。”
      “而庭秋……,庭秋他更是一夜白头。不过才二十几岁的人,看着竟似不惑之年。难道亲眼目睹了这些之后,车楼主觉得,我还应该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继续无动于衷地拖累他们吗?”
      闻言,车冉不免有些动容。当他见到了日益体虚的伯赏闻玗和骤然憔悴的连庭秋后,的确感到了无比的心痛,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迁怒于燕惜羽。毕竟这两人都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对车冉而言,他们不仅仅是庄主和总管,更像是家人。
      如果燕惜羽就这么离开,对整个山庄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只是,如果自己答应放他走,那伯赏闻玗和连庭秋是否还能经受得起再度“得而复失”的打击呢?
      一想到当初燕惜羽被隽遥带走的那段日子里,伯赏闻玗和连庭秋的追悔莫及,车冉连忙劝道:“燕公子,你说的在下确能理解。只是,如果燕公子你就这么悄然离去,怕是庄主和总管会难以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落得个自责一生终不得解脱的下场。所以,在下希望燕公子你能打消这样的念头,留在这里,说不定连总管很快就能调配出解药了。”
      听完车冉的这些劝解,燕惜羽凄苦一笑,说道:“车楼主,其实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没有信心,不是吗?既如此,你又怎能说服我相信?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比谁都清楚。每天食不下咽,睡难安枕,怕是早就已经将生气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应该是等不到庭秋找到解药的那一天了。”
      “不会的,燕公子,你不要这么悲观,连……”f
      “车楼主!我知道车楼主一定觉得,让我离开就是害了我。可是,在惜羽看来,事实却正好相反。请车楼主耐心听我一言。相信车楼主应该已经知晓了,我本是一借尸还魂之人,前一世的所见所闻和在珉国里的有很大的不同。在我生活过的那个世界里,存在着一种叫象的动物。”
      “平日里很多的象都是聚集而居,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过得亲密无间,其乐融融。但是,当某只象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它便会悄无声息的离开象群,去到一个叫做‘象冢’的地方,独自等待死亡的到来。别人都说它们这样的行为,是为了不想让往日里的亲朋好友看到自己的尸身而感到悲伤。”
      “可我一直觉得,它们这么做,是希望能保住最后的尊严,不让别的象看见自身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悲惨样。车楼主,既然连动物都能为了颜面而做出这样的选择,更何况我燕惜羽是个人,是个不求顶天立地,但求无愧于心的男人!试问天下有哪个有自尊心的男人,会愿意在别人的怜悯和惧怕的眼神中过完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所以我恳求车楼主能体谅惜羽的苦处,帮我保留这最后的尊严,助我离开这里。趁我现在戴发含齿,思维尚未完全失控,还能担得起这个‘人’字的时候。”
      当车冉听到燕惜羽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鼻子上如同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一股子酸麻劲儿直冲而至,差点令他当场就落下泪来。
      他心中明白,燕惜羽的这番话说得句句在理。现在的他,每天只能靠新鲜的人血过活,而且需求的数量日益渐增,这哪里还能算得上是个正常的人?
      别说是那些局外人,就算知道他是被奸人所害的山庄弟子也都对燕惜羽有了畏惧和微辞。而这段日子以来,燕惜羽看似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但是若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又怎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望着燕惜羽眼中不容忽视的坚持,车冉突然觉得,这个手无赴鸡之力的文弱公子比他们这些身高力大的武者更配得上“英雄好汉”这个美赞。
      只是,每个在刀头舔血的江湖人都知道,想要被人称为“英雄好汉”是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的。而现在,燕惜羽愿意付出的,便是他唯一能够自我掌控的东西。
      56 此生莫问燕落处
      半个时辰之后,一匹黄骠马鞍缰齐配地等在了客栈的大门口。
      此时,大街上万籁俱静,已有些西沉的银辉柔柔地洒在青石路面上,散发出一种晦昒的亮光。蒲月的暖风将远方的湿气吹进了“糜城”,在温度略低石板上、屋檐上形成了一层夜露,把周围的一切都笼照在一种不真实的朦胧之下。
      车冉站在马匹前,看着端坐在马上的燕惜羽问道:“燕公子,这马跟了在下七八年了,性情很是温和,即使你不善骑马,只要慢行也是能够驾驭的。所以还请燕公子放心。”
      燕惜羽把缰绳紧绕在右手手腕之上,轻轻笑道:“事到如今,只要能尽快离开,就算是‘狮子照’,我也敢骑。车楼主,请回吧。我这便要上路,否则被人发现可就难以脱身了。”
      “等等!”车冉一把抓住了辔头,急急问道,“燕公子,你此去怕是,怕是很难再有机会……,你还有什么话要在下转告的吗?”
      闻言,燕惜羽抬眼看向了模糊不清的鹰山,轻轻说道:“如果可以,能不能请车楼主替我转句话给隽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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