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脚下满是"吱吱"的声响。我忽然裹紧了貂绒的大氅。
好冷,身子,好冷。
草蒲喜结香连理,物是人陌惨淡兮
正月十五,白音教教主大婚。
白音教创教百多年,是武林大教。教主大婚,是全武林皆为之共贺的喜事。
名门正派摩肩接踵,小门派准备了厚礼,誓要占得一席之地。
只有一派未得邀请:杀手组织幽冥谷。大概是因了上次江离的出言不逊吧。
大早起来,玛瑙将我好生妆饰了一番,当我看见镜中的自己时,只得再次哀叹:我已经成妖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一颦一笑已极尽了妖娆,堪比"芳香公子"。我可还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整个儿就一白痴。
那时候可真是无悠无虑呢,哪想现在,夹在感情的旋涡里透不过气来。
轻叹了一口气,我站了起来。
风约和长孙鸿仪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我挽起明流玉的胳膊,甜甜一笑,走出门。
风约和长孙鸿仪共乘一辆马车,和明月山庄一道上路。
再次踏入白音教总坛,心情却不可同日而语。熟悉的人物,熟悉的场景,陌生的,只是人而已。
池苔和薇蓠在出口处迎接来客,一样的碧色和浅金色衣裳,一样的池苔和薇蓠白色刺绣。
风动,草叶翩翩。
我挽紧了明流玉的手臂,走上前去。
"池苔,薇蓠,好久不见。"我柔柔一笑,软声道。
薇蓠见到我,怔住。池苔却是面不变色,微微一揖,礼貌地说道,"明庄主,少庄主,长孙公子,里面请。"
我尴尬地笑笑,继续挽着明流玉的手臂走了进去。旁边,长孙鸿仪扶着戴着面纱的风约也一起走了进去。
风约说,不想让白草看见他现在的样子,因为他会担心,会难受。
晚宴时,白草和香蒲出现了。
红烛新罗帕,鸾凤呈祥衣,郎是七星目,女为美娇娘。
在座的武林人士在见到两人一起出现后,爆发出雷鸣般的起哄声。
我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整个手臂都在颤抖,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宛如烧红的烙铁,烫伤了我的眼睛。
曾经那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曾经那样俊美的脸庞,夜夜陪伴在我的枕边。
现在,同样的手,握住的是别人的手,同样的脸庞。将要陪伴着别人。
端起茶杯,我将茶水一饮而尽。仍那滚烫的水烫灼着我的舌,喉,心。
晚宴进行到一半,照例要开始赠礼了。
一样的套路,无非是珍珠美玉之类的什物。
直到明流玉将脸凑到我的面前,扬起了嗓音唤,"暄儿。"我才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明了该着我送礼了。
站起身,我走到大殿中央,柔媚一笑,朗声道,"不才在下,流云美玉与深海珍珠皆没有准备,今日白教主大婚,仅奉上十一万两白银。"
我话银刚落,整个大殿内便是好一阵安静,接着便是嘈杂的议论声。
白草蹙眉看着我,"少庄主,此意为何?"
我看着他的眼睛,弯起唇角,柔声道,"无意,只是还清欠着白教主的债罢了。"我走近一步,笑得更加灿烂,"扔剑费十万两+换筷费三十两+换衣费八十两+喂食费十两+白纱赔偿费五十两+讲解费二百五十两+发泄费三百两=十万又七百二十两,加上利息,扣除零头,总计是十一万两。"
白草的身子狠狠地一颤,我却仍是笑着。
笑容是我现在能面对他的唯一表情,这些钱,我明白,他更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伸手接过玛瑙递来的银票,递给了走下来的池苔。
接到池苔转递的十数张银票,白草的手剧烈地颤抖,几乎要将银票撕碎。但他却最终忍了下来,只是将银票狠狠地揉进了手心。
"白教主可要好生收下在下的一片心意。那么,在下先行退下了。"我说完,作了一揖,便退下了。
回到座位,明流玉满意地在我唇上一吻,低声在我耳边说道,"暄儿,我喜欢你这样。"
"恩。"我仰起头,对他甜媚一笑,"我也可以以后都这样。"
"那么以后便都这样。"明流玉调笑着说道。
"好啊。"我偎依在他的肩头,轻声说道,"只要你没有伤害我。"
明流玉略略一怔,但很快用笑容掩饰了过去,"呵呵,我疼暄儿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去伤害呢。"
"恩。"我点了点头,指尖把玩着他腰间的佩玉。
但愿真是如此。
酒过三旬,白草和香蒲开始敬酒。
敬到了我和明流玉这一桌时,白草已经明显地醉了。
我印象中,他是不喝酒的,从来只是随身携带着一个小小的茶杯,渴时便饮茶。
看他现在步履不稳的样子,我略略蹙起眉头,冷淡地说道,"白教主,恕在下不胜酒力,这酒,便免了吧。"
"免不得。"白草伸过酒杯来与我的茶杯重重一碰,直碰得杯中的酒与茶水皆波洒出来,他语调带着醉意说道,"少庄主可以不喝,我喝便是。"
他将酒杯放到唇边。
白瓷的酒杯,小巧的杯身上一道浅浅的痕迹,似乎是泪痕一般。但这并没有破坏杯子的美感,反而增添一种淡淡的忧伤美。
这只杯子,名叫泪痕。因为,这名字,是我取的。
我的心中一动,慌忙伸手夺下了他已到唇边的酒杯。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啊,笨蛋!"我怒吼,"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白草怔愣了一下,随即猖狂地笑了起来,然后猛地停下笑容,看着我,低低地说道,"你以为你是谁?"他从我手中夺过泪痕,在香蒲的搀扶下转身蹒跚地走了。
"除了雅雷,我不会听任何人的话。"
"啪!"我手中的杯子重重地落在地上,摔碎的碎片四处飞溅,就好像眼泪一样,晶莹剔透。
"暄儿。"明流玉将我搂进怀中,手指紧紧卡着我的腰。
"我没事。"我摇了摇头,摆出一个自认为好看的笑容来,却在不经意间,看见香蒲回过头来,那看着我的眼中,是仇恨。
我苦笑,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我还有什么值得你恨的?
忆中巧笑心伤伤,洞房花烛抛喜娘
我果然还是无法适应热闹的气氛,宴会再进行下去,我终于还是偷偷跑了出来。
白音教总坛我再熟悉不过,这里的每一条小道,每一朵娇俏的花儿,每一寸芳草,我都亲手触碰过。
灯火通明的黑夜显得一片辉煌,我随意地在石子铺就的小道上走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坐白色的雅致小居前。
那个紫罗兰般高贵的人啊,竟已逝去如此之久了。
推开白阁的门,月光自窗外倾泻下来,屋内的一切顿时宛若镀上了一层美玉的边儿。
仍然保持着白柯离去时的样式,屋内纤尘不染,看来,白草有将这白阁好好地维护着。
指尖轻轻触在冰冷的书桌上,坚硬的触感冰凉冰凉。
猛然,一种柔软的触感令我心中微微一怔。
就着月光下,我看见那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满张的纸上,只满满反复写着两个字:白草。
白草,白草,白草,还是白草......无数的"白草"上,是一个又一个洇开的水渍。我可以想象,在很多个夜晚,总有一个身影,默默坐在这里,搂纸张在怀,唯有泪千行。
("啊!终于写完了!")
("恩,我也写完了。")
("我看看。"......三秒钟后,"雅~雷~")
("干什么?我只说陪你写字,又没说写什么。")
("那你有必要在整张纸上都写满我的名字吗?!")
("我乐意。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恩?")
我抚摩着冰冷的双唇,仿佛那个吻就在刚才,可是,指尖冰冷的触感又告诉我,那样的日子,早已成为了过去。
眼睛忽然酸涩起来,我揉了揉,再揉了揉,当目光再触及那满纸的白草二字时,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伏倒在那已满是泪痕的薄薄的纸张上,我的眼泪刹那模糊了世界。
小草,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门外忽然传来的人声,声音由远及近,我却再熟悉不过。
一个尖锐而高,是薇蓠。另一个,低沉沙哑,且带着浓浓地醉意。
那是白草的声音,绝对。他的声音纵使变了千回百回,我依然能够认得出来。
两人似乎是在争吵些什么。
"教主!今晚是你的洞房花烛夜,怎么可以丢下香蒲姐就跑出来了呢?"
"那种女人,谁愿意谁睡去!"
"教主!你也知道,大家都是被那人所逼,香蒲姐这么做,也是为了教主你啊!"
"为了我?为了我她就尽力为别人卖命将雅雷从我身边赶走?!!"
"可是教主,明如暄确实就是明鸾,你也是亲眼所见啊!"
"闭嘴!明鸾是我亲手所杀!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情!雅雷一定是被他所逼!"
"教主!哎呀教主,你快别喝了!"
"走开!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恩?白阁的门怎么开了?"
我心下暗呼糟糕,但已经来不及了,白草和薇蓠毫无阻挡地进得门来。
我慌忙站起,擦了擦眼泪,"对不起。"说完,我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走过白草身边的时候,手腕被猛地扯住,我一个趔趄,便向后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刚要抬起头,一个强盗式的吻便落了下来。就像他第一次吻我一样,吮干了我口中的每一滴汁液,舐遍了我口中的每一个角落。
我没有反抗,却也没有回应。只是呆滞,呆滞在那里,因为不敢相信眼前事情的真实性。
小草在吻我,他在吻我。
然后又是在我气绝的边缘,他松开了口,却将头深深地埋在了我的颈窝。
"别离开我,别再离开我......"他的声音因醉意而朦胧,却又有点儿呜咽。
"教主!"薇蓠的声音响起,她跑到我和白草的身边,看着我,声音竟是哀求,"少庄主,我求求你,你放过教主吧,你不要再伤害他了。你们明月山庄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不是吗?我求求你,你就饶了教主吧。"说到最后,她竟然跪了下来,伏在地上不起。
"我......伤害他......"我喃喃地重复着她的话,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薇蓠抬起头来,眼中竟有泪光。我一时怔住了,她一直是一个很好强的丫头,竟然连她都这样低声下气的求我?!
"教主自从你走了以后,便再也没有喝过茶,"薇蓠的声音哽咽,"他每日都是喝酒,以酒代茶......他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少庄主,我求求你,你放过教主吧,求你不要再折磨他了,求你......"薇蓠长跪下去,泣不成声。
我的心却是狠狠一痛,慌忙问道,"病?什么病?小草他生病了?什么时候?什么病?"
"教主他......"
"够了薇蓠,你出去。"白草忽然打断薇蓠,声音凛冽。
"可是教主......"
"出去!"白草几乎是用咆哮地吼道。
"是。"薇蓠站了起来,揉着眼睛跑了。
我猛地抱紧了白草的腰,感觉他的身子轻轻一颤后又松开。
为什么我竟没有发现?!为什么我没有发现?!他明明瘦了这么多!为什么几次见面我都没有发觉?!
刹那间我真想狠狠地甩自己一个巴掌。手却在此时被紧紧地握住。
白草将我的手贴回他的腰上,低声在我的耳边喃喃地道,"别松开,抱紧我。"
我的心中酸涩得厉害,眼泪再次无言地落下。
伸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没有缝隙。
"为什么不爱惜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我到底有什么好?我根本不值得你去爱!"
"嘘。"白草忽然伸出手来按住我的唇,他的眼神迷离而流醉,"我就是爱你。爱你的眼,爱你的唇,爱你的人,爱你的心,爱着你所有的一切。"说着,他轻抚着我的脸颊,声音轻柔,"我啊,就是要你记得我,就是要霸占你的心,哪怕,是用死这种方法。"
"不许死!"我突然大吼,"不要用这种表情说死!我会......我会难受......很难受很难受......难受到死......"说到最后,我的眼泪已经再次模糊了视线,"小草,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别哭。"白草轻轻抹去我的眼泪,"雅雷哭起来不好看。"
我用力摇着头,然后掂起脚,狠狠地吻在他的唇上。
关于虐么~因为俺知道最后结局~所以俺倒是写得点儿感觉没有~~~死人了也不关俺滴事儿(被PIA飞~~)这章总不虐了吧(再次被PIA飞)~~~
情逼原是情具深,昔时昔地今日泪
我用力摇着头,然后掂起脚,狠狠地吻在他的唇上。
有猩红的液体自交缠的双唇流下,咸湿腥糜,却不知究竟是谁的。
泪,早已浸湿了衣襟。我抱紧了白草纤弱的身子,心,很痛,很痛。
"小草,你告诉我,你没有背叛我,告诉我,你是被人逼的......"我伏在他的胸前,眼泪成珠子。
"没有用的。"白草亦是哽咽,缓缓地摇头,他说道,"雅雷,你我都明白,就算是知道了又怎样,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想你了要怎么办?"我用力摇着他,渴求在他的眼中能寻得答案。
白草苦涩地一笑,伸出手来轻轻抹去了我的眼泪,"雅雷,我相信你。没有我,你一样可以活得很开心,就像是今天一样......"
"那不一样!"我哭着打断他,"以前我至少知道你还活着,至少我还能想你。可是现在,你的病......"我无法继续说下去,声音哽在了喉中。
"谁说我要死了?"白草扯着我的头发,"雅雷,你这是咒我死吗?"
"不!我没有!"我慌忙摇头,然后诧异地看着他,"可是薇蓠刚才不是说......"
"只是小时候留下来的宿疾罢了,经常饮药茶可以防止发作。"白草笑着说道,见我仍怀疑地看着他,他又加了一句,"真的。"
"小草,我喜欢你。"我忽然说道。
白草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我也喜欢你。"
我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哽咽,然后再次看向他,认真地,缓缓地说道,"所以,我不想你骗我,以前是,现在也是。"
白草摇了摇头,道,"我以前没有骗你,现在,也没有。"
"好,我相信你。"我甜甜一笑,然后说道,"那你告诉我,香蒲的孩子,是谁的?"
白草僵住,"雅雷,你......"
"告诉我。"我不紧不慢地打断他。
"是......"僵持了一会儿,白草最终还是低下头去,"对不起,雅雷,我不能说。"
"那么你和香蒲上床,是被人逼的?"
"是。"
"谁?"
"是......"
"还是不能说吗?"
"恩。"白草缓慢地点头。
"那么今天的婚礼呢?又是谁逼的?"
"......"白草干脆连声音也没有了。
"作为白音教叛徒的九华,很轻易地就取得了扬州和荆州的白音教分坛,连豫州的分坛也岌岌可危,这又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