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我斩钉截铁的回答。
一抹阴笑慢慢从他唇边浮现，"不记得你有何来此问？"
我依旧记得，每到秋日的月圆夜，我和他都会并肩躺在空旷的地上，喝他亲自酿的菊花酒，吃我做的菊花糕。当然，酒是好酒，而那个糕点嘛，虽然这么多年只有他才敢去品尝，但是每次都有一定的进步，最少他是这么说的。
我们那时，从不会缺少话题，可以从法术聊到战争，从战争聊到治国安邦，从治国安邦在聊到人生的感受。总之，除了彼此的感情，我们什么都谈。
那样的夜晚，不知有多少，成了我记忆中习惯的一部分，难以抹去。
"我在努力，把它完全忘了。"
"记着不好吗？"
"当你的云光闪穿过我的灵魂时，我们之前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第55章
两人相对无言。
闷酒喝着易醉，几杯下肚，便头晕眼花、四肢无力，不知怎么的头放在桌上就睡着了。
待醒来时，龙雁行正躺在我身边，双臂环抱着我腰，头放在我的肩上，饶有兴致的笑道："宇，大概你还不知道，你这身体的酒品奇差，饮过四杯，立刻就睡。"
我面无表情的抻了抻身上的被子，背过身去。
曾无数次创景，我和他睡在软软的大床上，一起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彼此享受着对方温暖的体温，那是我一直不能实现的梦。而现在，却怎么也没有梦想成真的喜悦。
原来，人真的是会变的。
我肩上多出的头，已经挪走，腰上约束的双臂已经脱离，我却久久无法入睡，睁着眼睛，忍到了第二天，未曾看一眼身边人，便匆匆的逃了。
早朝下来，有人来报告，皇子病了。
昨天还好好的，一夜就病了？虽然我怀疑龙雁行是装病，但是却为了避免清尘的埋怨，依旧放下公务去处理了私事。
他还在我的寝宫，我进去时没有叫侍从跟随。我想，一个人，很多话说着方便。
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间或有几声咳嗽，见我来了就要下床，我上前几步，把他摁回被子里。摸摸他的头，微微有些热。
我站在床边，不冷不淡道："你自己是医生，讲讲病情。"
他咳了两声道："夜里着凉了。"
"着凉？"
他只是一笑，不再解释。
他也不用解释，昨日他抱着的我，本身就是抱着个冰驼子，而他又被抢了被子，要是今天不发烧才怪。不过，我们也都明白，他是诚心的。如果冷，他可以盖另一床被子，或是离开我些，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不知如他般聪颖的人，怎么会如此的傻，我们之间不是什么苦肉计可以解决的。
"传御医来。"放下话，我转身就走。
"等等！"
我停住，背对他。
"不用御医，我喝杯野蜂蜜就好。"
我冷冷的哼了一声，出去命人招御医给他，自己回了御书房批改奏折。
拿起折子，看了许久，却不知折子上的第一个字是什么。
野蜂蜜，为了野蜂蜜我不知道被蜇过多少次，他竟然还会提起，真是可笑。
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他吃了我的饺子、喝了汤，就自顾自的躺在床上睡了。他身上有伤，我却并不知道，第二日伤口发炎，他发起了高烧。
我没有药，只能捧出珍贵的盐，给他洒在伤口上，好心的举动，却没想到招来一顿痛骂。我觉得委屈，每次自己伤了都不舍得用，给了他，他却横眉冷对。那虽然不多，却是用了我一个月的份量。我都不在意，本就难以入口的食物变得更加难吃，他却骂我！越想就越生气，出了小屋散心，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林子，到了温泉附近时，看到个蜂窝，我半年前馋了，对它动过心思，那时被蜇的很惨，愣是在床上躺了一天没起来，从此只能看着它越来越大，不敢造次。
这次，我不准备放过它。仔细的观察后，回去取了两件旧衣服，把自己裹严，找了个粗树枝，挑起蜂窝就跑，然后一头扎进温泉水里。不时冒上个头换口气，再被蜇上两包，然后继续潜水，如此反复多次，直到蜂群走。我捡起同我一同掉进泉里的蜂窝，高高兴兴的回家了想给他蜂蜜给他算是道歉，总归，他是千年以来，第一个陪我过新年的人，这份恩情，我还记得。只是由于泡的久了的原因，蜂蜜并不多，只够给他沏碗水的。
我端着沏好的蜂蜜水给他，如我所料，他仇视的眼神缓和了许多，后来竟然大笑起来。他让我自己照镜子，我不chen镜子，对这蜂蜜水的碗看了看，里面映出个猪头。我知道那是我，把水递给他，我也笑了。只是，看着他大口大口喝的时候，我怎么也笑不出来，偷偷的跟着他的动作咽口水。自己幻想着，进行自我催眠，"一口、一口，都进了我的肚子。"
等他喝完把碗递给我的时候，碗里还留了点儿，我赶紧用那个碗盛了热水，捧着吹凉喝了。
他就斜坐在床上一个劲的笑。
从此以后，他一发烧就叫我给他找野蜂蜜水来，我每次都会满足他，只是后来我知道了我的魔法很厉害，不再用自己动手改用魔法；再后来，我知道这个东西可以买到，只要付钱就好。
现在那？
御医不知道给他开了什么药。反正，野蜂蜜--该停了。
第56章
入夜，我找了眉柳去永福宫，准备在哪儿躲一夜。
眉柳睡了，我依旧是无法入睡，开始怀疑自己得了失眠。
多穿了衣服，无聊的坐在宫墙角开始数星星。数着数着，仿佛回到了那座陪了我几千年的山林，我靠在木屋旁，数着天上的星星。耳畔不时传来山下过年的爆竹声，一年就这么过了。孤独、寂寞，直到那天--改变。他到了我身边，我们一起数星星，一起听山下的爆竹声声。
我意识慢慢进入模糊状态，忽然一阵凉风袭来，再次睁眼，不知何时云已经遮挡住了漫天星斗，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停的打在我头顶的伞上。回头，眉柳对我恭敬的施礼。
我起身，抖了抖身上刚刚沾上的水滴，向寝宫走去。
龙雁行站在寝宫门前的回廊上，倚柱而立，嘴角挂着一抹微笑。
然而，微笑之下，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我和他之间，仿若存在着不为人知的诅咒。
我知道他会等我，如同他算准我会来，我们之间，输家永远是我，妥协的永远是我，受伤的永远是我，最后惨死的仍旧是我。
我不明白，这个诅咒是谁的杰作，却知道，一切的结局，都是我自作自受。
只是，再狠毒的诅咒，总有破解的方法。而我和他的纠缠，却连死亡也无法解开。
我和他，一起回了寝宫。
马上有人上来请罪，说什么没拦住雁行出去，说什么没能请他喝药。我没资格怪谁，叫他们取了蜂蜜水给雁行。他喝了水，很乖的吃了药，盖上厚厚的被子睡了。
我彻底失眠。一直在小塌上坐到天明。
早朝时，我没见到清尘，有些失落。下了朝，就去了学堂，清尘请假了，还是不在。
犹豫了一下，我终究没有去叶府。不知道他的母亲对我态度如何，只是很有耳闻，他的弟弟对我恨之入骨。我去，他会很难做。
除了皇宫，自己似乎无处可去，而那儿，我又想去，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名义上的儿子。
然而，无从选择。
却不知，在宫门前，见到了清尘。
他什么也没说，拉着我上了他的车，一起去了郊外竹林中的别院。
那儿的树林金黄一片，竹林却仍是青翠如初。
我们没进别院，他找了片干净的地方，坐下，指了指地。我点点头，也坐了下来。
我想起四个公子都中了举人，现下这里没有了主人有些可惜的问道，"这里空着，浪费了。"
"没空，管家、下人都在。" 清尘的悦耳的嗓音在悠然飘在耳边，"听说，你过去的家，旁边也是有树、有竹，我想你在这儿会有许多回忆，所以留下了。"
我伸手搂住他的腰，凝视他清澈的眸子，"你不怕我的回忆太多了，以至于一直生活在回忆中？"
他头就势靠在我的肩上，"如果你愿意，那我怕有用吗？"
我长叹口气，"我不愿意，却又忘不掉。我以为我能无视，我能忘记，昨天才知道，根本不能。"
"几千年的记忆，哪能说忘就忘？你要是真忘了，我也会鄙视你的冷血。"
看着他眼中透出的冷冽之色，我心头一震，"清尘？"
他淡淡一笑，"我知道他是谁。"
"那你还给我们创造机会？"我对此有些好奇。
"你躲着只会使你们的牵绊更多。如果你还爱他，我会接受，默默的守着你，注视着你就好。如果你不再爱他，我会努力的创造我们之间的幸福，让你的记忆中除了我和你，再也装不下其他。"
"我或许不再爱他，却是放不下。"
"不急，你们在一起三千多年，岂是一朝一夕能忘得？"
我低头而笑。
他续而说道，"我等你。"
"谢谢！"
第57章
清尘给了我很大的包容，这是我从来没有敢奢望过的。
他平日里，对我和宫女正常的交谈都要限制，如今却能如此开通，放任我和前男友夜松在一起，我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害怕是因为被压迫的太久心理不平衡产生了幻听，为了再次确定，我很恳切的问道："如果三年、四年我都忘不了如何？"
他脱口而出，"我等你。"
我掐了掐他的小鼻子，温柔的笑道，"十年八年那？"
他靠在我胸前，淡淡而笑，"等你。"
"二三十年那？"
"等"
"五六十年？"
他撇撇嘴，慢条斯理地丢出一句，"我儿子会给你送葬！"
"这么没耐性！"
"人生不过是这几十年而已，我不会过于执着，只能期待于来生我比他先遇到你。"
看着清尘眉目间暖暖的情意，我突然有种难得的感动，借着感动的力量，斗胆问道，"尘，明儿个能不能把我身边的宫女换过了？
他翻了翻眼皮，"为什么？她们有何失职之处？"
我不好意思的傻笑，"现在的这几个太丑了，没有原来的好看。"
只见清尘，嘴角一压，眼眉一挑，暴力的基因得以恢复过来，一击右勾拳，打在我的下巴上。"好疼。"我呻吟道。
"你要是敢招花惹草，我就叫你满地找牙！"他在我眼前晃着他秀气的拳头，"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干忙低头认错。
哎，我错了。我错在没看清人性啊。
在别院吃过了午饭，清尘返回叶府，我回了宫。
回去后抱着眉柳倒头就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二更时分。
起了，收拾一下自己。待到朝堂之上，又见了带着清爽的微笑的清尘。
御书房里，清尘告诉我，他的母亲已经回乡，弟弟叶清远希望在谋个差事留在了京城，所以这几日他还是要回去住，省的弟弟对我怨恨加剧。
清尘走后，我找了熟悉军务的人来，问了问目前军中的空缺，我对叶清远并不了解，不过既然清尘开了口，我也只好在军中给他找个差事。
我让他们帮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我的小舅子。要离着叶府不能太远的地方，并且要合适他这种将门虎子，还是要从基层做起的位置。
最后，我从他们圈定的范围了，找了直线距离最近的边境，让小舅子出出缺了。
本来一切都是好意，谁知清尘想歪了，他竟然以为我是为了支开叶清远，来个眼不见为净。愣是三天没有理我。
我不得不感慨，知我者，清尘也。
不幸的事情仍在继续，清尘肯理我的时候，龙雁行病也好了，他开始抓紧一切时机赖在我身边。
我是心硬的人，想尽了办法哄他走，可是叶清尘偏偏跟我作对，抓紧一切几乎帮他接触我。真的不懂，叶清尘他是大功无私还是别有用心。
就像这次，我借口龙雁行身体刚刚康复，我吃的过于荤腥不适合他为借口，好不容易把他劝回的他自己的地方用晚膳，我还没来得及喘口大气儿，叶清尘就带着他原路返回了，跟着他们回来的还有几个色泽清爽的素菜。
晚饭时，龙雁行特地潇洒的掉了几次筷子，到后来如果不是侍礼太监及时制止，他差点就准备来顿手抓饭。
一场闹剧就此开始。
晚膳还没撤干净，龙雁行又很帅气的要求我把内室的围棋给他吃。我不理他，他就跑进去抓起一把就往嘴里放。幸亏清尘反应迅速，才挽救了他差点噎死的命运。
接下来，他又双手握着毛笔，摆出日本人拿军刀剖腹自杀的姿势，说是要练习写字，把墨滴的满地都是；一会儿发觉自己做错了，抓起绣工精美的飞龙图案的衣服就去擦地；后来很快明白过来，又开始准备当着众人给我脱衣服拿去洗；最终，清尘受不了了，当然是笑得受不了，急性肠胃抽筋过后，才请人把疯了的龙雁行拖走。临走了，龙雁行还不忘对我说，"等我回来给你洗衣服！"这句话引得清尘再次肠胃抽筋，等清尘好不容易缓过来，喘着粗气道："你不觉得好笑？"
我皱皱眉，对他摇头。
"这么好笑，你竟然不笑！"他有些疑惑。
"龙雁行是在表演，我曾经就是这样，有过之无不及。"
很久很久很久的以前，我和夜松下山，他带我去吃饭，我下手就抓，那时我根本就不记得还有筷子这种东西。
很久很久的以前，我和夜松在他的家乡，他师傅叫我随便些，点心就在桌上，想吃就拿。我一点也不客气的伸手就抓了一把桌上的围棋，往嘴里塞去。
很久的以前，我和夜松在军营，对着一堆兵书，只认识几个字，还都是平时用来念的经文的常用字，他开始教我写字，我弄脏了他的衣服。
以前，还有后来，我给他洗的衣服，很干净，这个我在行。
我给清尘讲了我和夜松的故事，他刚刚还阳光灿烂的俊秀笑脸，一下就冻上了，如同霜打的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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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工作变动，忙的没了时间，对不起大家！更得慢了，对不住啊！
偶会努力抽出时间的！不过还是要比平时慢了，对不起。。。
第58章
我犯坏的捅了捅蔫茄子的腰眼，装做陶醉在回忆之中不小心捅错了位置，对着皱眉的清尘特无辜的问道，"咋了？"
本来做好了迎接惊涛骇浪的准备，没想到却只换来他莫名其妙的一句，"咱们下围墙吧！"
我摸不着头脑，只好按着他的吩咐，和他面对面的坐在小榻上，清尘拿起一枚疑似沾有龙雁行唾液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咱们这回不下五子棋，我教你下围棋。"
"我会，不用你教......"我心中呻吟，却不敢说出口，只得硬着头皮装作不会，并且把惆怅掩饰成虚心请教，发誓要在他的指导下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