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啪啪,......"
不断有人被扔出圈子,少年们神情更见紧张,却并不慌乱,随着人数减少变幻着结成不同的攻防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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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他们被带到这里,任何方坐在残墙上,对着十五个刚刚换上整齐衣裳,吃了几月来头一顿饱饭的少年,简简单单说了两句话,"我教你们本事,只为需要你们做助力,随我去帮一个人,一件事。学得好完了事不至于蠢到折损了自己的,那以后,我自当好生贴了这些年工钱,还了他们自由身。"
这话里,"随我"两字虽貌似无意,言下之意不是送他们独自去死的勾当。
不长的一段训话,从立在破墙头上,背光而立,镀着一身夕阳金色的小小男童的嘴里吐出来,却竟然分外摄人。
十五人闻言仰了头看向他们新主子的时候,不管他们知道不知道,都已经注定永远无法忘记这个时刻。
毕竟年少,想到日后能仗着一身本事出去赚自己的天下,饶是府里那几年被责打多了磨了不少性子,这下也不由精神起来。而多多少少对任何方的年龄留有几分的不以为然,在按任何方的吩咐用了药,去了他们左肩上的奴籍官印后,就再也没有了。此后任何方以鑫、森、淼、焱、垚、品、晶、犇、磊、劦、猋、赑、众、骉、皛给他们做了新名,又让他们随了自己的姓。这十五个单名,任何方一时兴起,凑了半天才够的,取意只不过要他们记得兄弟齐心,合力断金。彼此融洽,互补互通,正是阵法的关键。
谁不想有好日子?何况是翻身为主的。从此,这些少年卯足了劲,全力朝着任何方当初一席话中的"他们"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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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杯茶后,任何方落回原地。
"公子。"十五个少年齐齐跪叩。
从左至右一一看过来,垂眼伸手,拎起一角衣袍,上面有半寸破裂。任何方淡笑,轻轻运劲一扯,把玩着那半片衣料,道,"任磊,任淼,不错。任皛,右肋空门。小猋,去,把后面的池子挑满,跳进去好好凉快凉快。"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最后一个被点到的人,"其余的,数数自己身上印子,老规矩。"
先前的两个走到一旁,挑树荫下坐了,面上没什么显露,眼里自有几分喜色。任何方的老规矩,是一个印子一组三十个俯卧撑。而被夸到的不管身上被那木剑留了几个灰印,都可以免了。这不是少几个俯卧撑的问题。虽说任何方每天都会来监管他们练武,这种实战似的训练却是一月只有三次的。能被夸到,即便只有短短两字,也是肯定。
他们少年好强,免不了同伴之间互有比较。"不错"虽只是两字,却足够抬头挺胸好几日了。
第三个有些沮丧地起身走到一边,偷眼看看墙根下那两个惬意的,老老实实等着任何方一会的特别照顾。
最后一个摸摸鼻子,知道刚才对阵的时候又拼得太凶,枉顾了阵法,灰溜溜去挑水。
剩下的一群利索地翻身在地,自个默数着忙活起来。
任何方踱向任皛,正要开口,墙根下休息的两个少年之一忽然喝道,"谁?"
做俯卧撑的连忙起身,顿时个个持剑在手,警觉起来。
"小--师弟。"丁兰慧悠悠戏弄的长声传进来,"你的下人好--凶啊。"
"师姐。"任何方扫一眼矮墙院内众少年的窘态,开口问,"二师父上午和你一个人说了什么秘密?"
"......"外边没了声音,"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二师父叫你快回去,你种的那些蘑菇出来了。"
"任磊任淼,帮任皛温习一下。我晚些再过来。"任何方努努嘴示意,转身掠了出去。
夏日当头,少年们差不多都是赤膊,府里长了那几年,男女之防多少明白些。听到那个长得水灵灵的假小子来了,有一大半红了脸。
任何方拿这件事堵丁兰慧的嘴,拦了她在外面,多少有些无奈。不过谁叫她落了把柄,也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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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们面上神色不由自主松了些。有几个咬着耳朵低低说了几句,看看刚才丁兰慧声音传来的方向,明明什么人都瞧不见,神色间有却染上些羞涩。只是老规矩没人忘记,笑闹了会会也就都扎扎实实做了自己那份。
任何方的身影消失在墙外,和他那三师姐两个说话的声音也已经远去。侧旁些,一直埋头卯了劲数着数,不曾说话的一个少年结束了最后一撑,跃起身,安安静静地歇到了荫凉处,只等兄弟们都完事了便一起去忙今天的杂务,洗个澡,好好弄了东西吃。
他背靠着土墙墩坐下,目光落在任何方扔下的木剑上。
任何方虽小,尚舞不了和他身高差不多长的湜匡,可师父们看他沉稳,自然另替他备了合适的铁剑练手。不过任何方清楚自己武艺境界不够掌握极微小的分寸,怕误伤了他们,才在这里训人时用的木剑。话说回来,任何方的性子哪里肯拎着它走上五里路。每次结束后,随手搁到一边,自有那十五人中随便哪个清洗了替他收起来。
"森哥,完事了?"任磊丢下一旁的任淼任皛,溜过来偷歇。他动作起来虽知道该怎么着,却从来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那边的任淼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也没抱怨,只是专心解释着比划给任皛。
"嗯。"任森收回目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三个印子,起身,"我去把公子的东西收拾了。"
"哎唷......"任磊被他一提醒,不由伸手摸了把自己腰间。那上头有个重重的印子。他手上没收好轻重,狠狠倒吸了口气,龇牙咧嘴地呻吟了一声,痛骂了一句,"奶奶的......"
老天呐--,嘶!今天这"不错"二字,我任磊真的真的是拿小命换的,来之不易啊!
径上长草空自绿 中
"三师姐,那不是蘑菇,是斓香菌。"
"哪里香了,灰不溜秋的,又不能吃。"抽出腰间长鞭,丁兰慧甩打着路边的野草。
大师父的剑法大气,丁兰慧素来取巧,并不适合,久久无成。因此免不了另外教了一套鞭法给她。为了照顾这个师姐的面子,鞭法其实还是四个人一起学的。
石二牛虽憨厚笨拙了些,却有自知之明,加上不通细巧轻盈的路子,并不贪多,大师父默许下也就没有怎么练。任何方何等狡猾,总是以人小鞭长为借口,从来不让他这个师姐看到他拿鞭。只是可怜剩下一个廖君盘,每每对招,不得不小心藏拙,输还得输得有分寸。输多了丁兰慧又要疏懒,输少了怕她受了打击。
好在鞭法适合丁兰慧,她轻功不错,于身法翻腾上更多了分便利,学得也认真,一条银鞭甩得有模有样,总算让人松了口气。
"三师姐--"任何方头疼地叹了口气,总不能说极品*的主料吧?
以他这个师姐的性子,肯定会弄些来胡乱试试,到时候就又要鸡飞狗跳了。
"知道了--"丁兰慧颇为不耐。
为什么明明任何方最小,师父师兄们却天天一副你最让人操心的样子?
任何方穿着开裆裤巴在廖君盘身上的时候,她都已经能会吃饭扫地补衣服了。
"二师兄这会还在练剑吗?"任何方看看丁兰慧面色不善,特意挑了个和二师兄有关的话题,问。
廖君盘少年历难,内敛沉稳,面貌继承了父辈的刚毅,十五六岁的年纪,已显英俊,又自有几分将气在身,为人处事不骄不纵。比起拙笨的石二牛,小不丁点任何方,丁兰慧少女怀春,免不了芳心暗许在廖君盘身上。
任何方一边看得明白,此时明知故问地问及二师兄,是想岔开话题,缓缓气氛。
不料想到早上丢的脸,和廖君盘淡淡一眼,毫无动静的神色,丁兰慧小嘴撅得更高了。
任何方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都能挂半打瓶子了。唯女人和小子难养,这话真有道理。
--不对,我很好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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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着话,渐渐远去。
他们身后,未曾有人打理的小经重新淹没在没膝齐腰的长草中。
不知被谁踩折了的狼尾草,茎上依旧绿油油的,拇指粗细,一手来长的花穗,开着白色的极小的花。青中带紫,云白里透了明黄。
浅青的,未开的小苞。
淡紫的,开败了结下的籽。
云白的,正静静绽放的三瓣儿小花。
明黄的,中心那一点点微末的蕊。
野草生命力惊人,虽折了茎,花,却依旧会开下去。
开下去,开下去。
未开的要开,正开的要落籽,落籽的要结实。
开下去,开下去。
直到秋天的枯黄。
一只山蜻蜓盘旋了会,歇到花穗茎上。
茎杆颤了颤,又随着山风悠悠晃起来。
蜻蜓动了动翅膀,深黄色半透明纹理清晰的四翅,左边的指着小路这一头,右边的指着那一头。
这头通向少年们的住处,那边,连着江湖上两位世家公子的夫人,共同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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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略嫌低矮的竹棚里。
"小师弟,你来啦,那我去山下了。"石二牛看见任何方揭篾进来,道。
"嗯,大师兄记得早点回来吃饭。"任何方仰头一笑。
"不用等我,我要是回来晚了,自个会去灶上看看的。"石二牛憨憨答,人已经走了出去。
他这个师兄淳厚,学了医,常常帮山下村里农户看看病。后来也算有些小名气,因为师父们喜欢清净,又是江湖腥风血雨里过来的,心肠偏冷,他去年干脆搭在山下搭了个小医庐,每逢五逢十就去瞅瞅。任何方为了实践也去过,不过一月也就一两次。农猎人家虽能温饱,总不富裕,师兄看诊多免费,四乡八邻都会过来。所以常常是早上习了武下山,晚上天黑了才回来。今天任何方种的斓香菌开伞,石二牛耽搁了半天,估计不到月亮上了半山是回不来的。
目送石二牛出去,任何方低头开始手头上的活。隐隐听到他在前头碰到了丁兰慧,照例是一个结结巴巴,一个伶牙俐舌。
大师兄喜欢三师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二师兄似乎以前有个青梅竹马,儿女心思不在三师姐身上。可是三师姐哪里是个容易安分轻易甘心的家伙。往后三师姐出了师门,大师兄就算不想闯荡江湖也免不了跟着出去。
这一个接一个的麻烦,怎么可能逃得过。
一个家仇在,又有些偏激,剩下的俩,一个实心眼,一个缺心眼......
还真是让人操心。
二师姐要是多几分见识就好了。
大师兄......希望他看了那么多诊,能给他自己积些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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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方其实并不信这个,一身医术一身武艺放在二师兄身上,在他看来,就是......
两筐肥肉绑在了一头牛背上。
偏偏而这头牛,还早晚要进狼群。
径上长草空自绿 下
任何方耸耸肩,专心开始收采斓香菌。
这些菌子都是同时撒的孢子,要在菌伞刚刚撑开的时候采下来,否则就没了药效,野生的也就因此极其难得。
任何方为几年后那一日盘算了三件古怪东西--*、烟雾弹、重弩。烟雾弹不难,以前学校里学的东西他还记得清楚,效果不错,或者说是骇人,已经捣鼓出来了。不过确切地说,应该是烟雾包。
重弩则难办了些,主要卡在锻造和机械工艺上,炼金属的高温,打造的手艺,这不是取巧能出来的。好在那些少年专心阵法之外,暗器也算马马虎虎还可以,暂且也就搁下了这茬。
所以目前任何方主要摆弄合适的*。其中顶尖的一个方子卡在一味难得的药上,便是这斓香菌。前世辞职后几年游览众多,果园温室菌房也曾去过。既然有可能,当然要最好最烈最合适的。
莫看任何方不少事能免则免,可花大把时间种植三师姐口中所说的蘑菇,他却不在乎。
因为到时候自然能多换回来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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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儿。"
"二师父。"任何方抬头,看到何息莞揭帘进来,唤道。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自己的嗓子的确是甜甜的。
没办法,还是儿童。
"没想到真成了。"何息莞击掌,兴奋地叹道,"啊呀,方儿,怎么就不见你捣鼓别的药?难不成,真像慧儿说的那样,你是个属兔子,爱吃蘑菇的?"
"方儿不是属鼠吗?"任何方左右开工,言语间又是好几打的菌伞,"不过大师傅说,方儿也可能属猪。"
"这个二师父我也不清楚。"何息莞不太好意思,似乎有些歉疚,开始一起采菌伞,"二师父初见你时诊过脉,那时你应该是一年三个月到四个月之间,算起来恰好过年前后。而且小孩出了娘胎,长身体的快慢常常很不一样,还真不好说。"
"没关系,爹娘双亲地下有知,见我现在有师有长,有兄有姐,乐还来不及呢,不会在意这些的。"任何方抬头,淡然勾唇,回道。
为保持合适的阴凉,竹棚上盖了层层细蔑草毯,常常浇水。阳光透过,射进来几缕,已然被染上了半透明的草叶子的绿色。
外面林间的风过,带动半干的草叶瑟瑟轻响,光柱因此微晃,追逐着因它们显了形飞舞盘旋着的灰尘。
--任何方的笑容,在此间此刻,仿若危崖顶,松柏间,青石映月光。
"呃......"何息莞不由愣了一下,窒了窒,心下一闪而过的是年轻时候一些记忆。
呸呸呸,什么叫做年轻时,我现在还年轻呢。
只是,自己这个徒弟怎么越看越不像话了啊......
这表情,该是八岁的孩子脸上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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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父。"
"怎么啦?"哄孩子的口气。应该的应该的--何息莞拼命对自己强调。
"二师父什么时候教我们易容呢?"不奇怪不奇怪--任何方使劲对自己暗示,当作没有注意何息莞忽然份外慈爱柔和起来的语调。
"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三师姐会喜欢啊,二师父不是一直想让她好好学些东西吗?"然后,以她的性子,肯定会常常扮了不同人的样子下山去玩。
这样能长些见地吧,趁着还在山城的范围内,趁着自己和二师兄还顾得到,趁着离师父们不远,历练历练世情总是好的。
起码,比对着练剑的二师兄发呆发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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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斜,白日里被太阳晒热了的水,此刻又慢慢凉了下去。
任何方惬意地泡在溪弯里。
水乃活水,这一段流速适中。脚下是轻软的沙泥,间着小小的鹅卵石。身后,青岩被常年的水冲得滑溜溜,水面上头的部分还散发着些余热。肘旁,另一块大石头稳稳靠着,差不多能支着小臂撑了脑袋打个盹。
任何方满足地喟叹了一声,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岸边苇丛,林间树木,还有其后,凝了软雾,没在夕阳金光里的淡淡青山。
背后的林子里,百来米开外,忽然惊起一群已经晚歇了的鸟。
任何方没有回头,随意地朝肩头泼了把水,脚下却不徐不急地站直了。
有人急急过来,近到几十米的时候,任何方挑挑眉,又懒懒赖了回去。
"二师兄?"跑这么急做什么。
"呼......"廖君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长出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一丝疲惫,"我和你三师姐过招时下手重了些,她现在正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