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站定在我眼前,衣袂繁华翻飞,伸手轻轻托起我的下颚道:"寂生,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明白,你和我一样,不恨。"
我看到他清澈的眼眸里,我清晰的无措与释然。
去留
清早,钺尘叫来众乐和众怡,要求他们安排去见父亲。不一会,袖风笑吟吟走进来:"我就说你们耐不住的,跟我来吧。"
慢慢跟上,路过桂庐时我不由停留了视线,想起里面躺着的那位。一晃间,袖风就笑呵呵的站在眼前:"凌三少爷好像很有闲情东张西望啊?有什么有趣的吗?"
我淡淡摇头,别过脸刚好对上泉琉深投来的关心的视线,随即笑了笑。
凌溯住的樨院离桂庐不过两个转角。桂本是樨啊,我叹了叹,为这字面的用心。
凌溯正坐在廊下藤椅中看书,抬眼看了看我们,复又垂下眼睑,淡淡道:"袖风,今日会账帮我告个假,若是紧要就先延了吧。"
"是。"袖风回了声就离去了。
"父亲。"钺尘快步到廊下,直直跪下。初凡看我一眼,犹豫了一下,也走过去比肩跪下。叹了叹,我也跪下了。一下子,跟来的人都跪了下来。可是凌溯头也未抬。
"父亲!"钺尘叫的凄惶。
凌溯持书的手颤抖了一下,似是叹气般:"你们都起来吧。我不明白,我自知从未关怀过你们,从未尽过为父的责任,为何你们如此执着的要我回去?"
"父亲给予孩儿生命,就是最大的恩。孩儿只愿今后,能在父亲膝下承欢,别无他求。"钺尘答的利落坚定,表情也带上了急切,"祖父和叔父亦想念父亲,父亲在外经年,该归家了。"
凌溯忽然勾起一个不为笑的笑:"若我还有当初那个坚定傲然的少年凌溯的心性,我会选择回去的。然而世事浮沉,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丢了的也终是难以找回了。寂生,你说是吧?"他忽然定定的看向我。
钺尘和初凡也茫然的看向我,我直直看着凌溯道:"我不明白你您为什么愿意选择留下。"
"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他的神情有些飘忽,"而且,我无意于政治纷争。这里的人都有种种应该被忘却的过往和隐殇,和他们在一起相处,我会觉得自在些。"凌溯说完就起身进屋,"我想,我还是去会账了。"
我站起来跟着进屋,并且示意一醉将钺尘初凡他们拦在门外。
"您爱他?"我问的愤怒,因为那爱给他的从来都是折磨。
凌溯回头看我,说:"我真的是始终无法喜欢你。......爱与不爱又怎样,习惯才是最可怕的。"
"您......"
"习惯了一个人的陪伴,习惯了一个人的气息,甚至渐渐的习惯他的粗暴。"凌溯低头轻笑,复有看向我,"爱与不爱,真的那么重要?"
凌溯是爱上了音将,可是又拒绝爱他。那瞬间,我就是这么想的。
将这些世人眼中的肮脏情感摊在自己的孩子面前,难怪他会讨厌我。忽然也想透了他若回京将会面对的种种攻谪。"您的事,我不会告诉钺尘和初凡。如果您想留下,那就留下吧。京城已经不适合您了,父亲。"我一揖转身。
"寂生,"凌溯叫住了我,"......替我好好孝顺父亲。"
"这不需要您的提醒,凌溯。"我停在门口回身看他,用我最真实的神色,站在和他等同的位置看他。不过相信逆光的他看不分明。
番外~君宴还(上篇)
能够睁开眼的时候,看我的小母亲正对着镜子细细的上妆,黑发流云如瀑。然后她过来轻柔的抱起我,说:"小乖乖,妈妈能不能飞上枝头,可是全靠你了。"
奇怪,我能够听懂他说的话,而且我看到了她拿着支票走出豪宅的样子。
接下来是一出闹剧。母亲是父亲在学校里一夜情的对象,而她偷偷生下我妄图嫁入法国古老的提奥兰缇斯家族。最后经过一番哭闹,母亲拿着十万法郎的支票离开。虽说父亲风流,但是我还是第一个小孩,祖母很温雅的看看我,说:"叫雅吧。"
接收这些讯息让我昏昏欲睡,于是我睡了过去。睡梦中,我隐隐约约的看见自己,一个陌生的自己,长发如雪铺了一地,五官精致,红衣翻飞,清冷的眼中沐着醉人的微笑,看着水中的倒影静静出神。醒过来时是午夜,看着旁边守夜的仆人,我恍惚的看到了他的前世今生,然后又是新一轮的昏睡。
我是个很好带的婴儿,不爱哭不爱闹,只是嗜睡。祖母让家庭医生检查了多次,都信言没有问题,这才由了我。我喜欢我的梦境,梦里面的我总是会对着我的倒影出神,静静的失速的甜蜜。那种心跳失率的感觉,我看着能分明的感受的到,并且喜欢。而且通常我一觉醒来,就会明白自己的异于常人。
"雅。"叫我的是父亲,杰林斯,一位高大英挺又贵气的男子,我现在的样貌还是遗传至他多些,"来练小提琴。"他对着身边的男男女女时,总是热情而又爽朗,可是对着我时,总是有分明的局促。
我听话的过去拉琴。说不上喜欢,但是我拉琴的时候,旁边的人就会安静下来,我喜欢这种感觉。很多人说我的音乐天赋很高,祖母对此颇为骄傲。但我并不关心这些,我已经渐渐明白了梦境,也重新认识了他的灵魂上的刻印,而我现在想做的,只是找到他--那个我忍无可忍的分离后,将之投入轮回的影。
很难想象,他会变成怎样的魂。是精明的?还是单纯的?抑或会因为与我的分离而忧伤?不过他始终都将只是我的,我可以包容他的一切。当我找到他,我一定会好好的去理解他,引导他,最后将他圈在我的怀里,合二为一。这就是我上一世抛弃了一切的追求。
现在的我,除了应付提奥兰缇斯家族的训练课程,最让我兴奋的就是每天练习的占卜推演。 我想找到他,越快越好。他是我的宝物,我不想让人捷足先登。
我推算到的地方,居然是一个实验室。莫非他也袭承了特殊能力?不可能。
我甩开家族的保镖只身要求进入实验室,可是那群人却不敢漠视提奥兰缇斯家族。于是我告诉组长:我时常觉得自己身怀异能,可以催眠人,也可以卜知未来,我想在这里寻找答案,时间不会很长,并且我再三保证我不会带来麻烦。同时也和他串通好了告诉家族我想要学习异能研究,虽说家族里没有人觉得十五岁的小孩可以搞什么研究,但终是宠溺的应允了。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二一。
他时常望着天空,没有什么思绪。很淡很飘忽的感觉。我常常窥探他的思绪,并且着迷。
他是克隆体。母体因为念力很强,被家人卖进了实验室,算是卖断了。也因此,承受的试验分外残酷。他似乎是没有承袭任何的能力,但是却有很多试验试剂对他无效。我知道,那是身体的防御本能。毕竟,他和我曾是一体。
我常看着他,想要接近他,却总是被忽视。
番外~君宴还(中篇)
还记得第一次被他忽视的时候,心中细碎又分明的龟裂感。扭曲着疼痛。渐渐的发现,他对所有的事物都不感兴趣,除了天空,除了安静的接受试验。
我觉得我的宝贝出了问题,因为二一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木偶,还是一个让人连逗弄的心思都提不起来的木透了的木偶。没有表情,没有记忆,没有喜怒哀乐。实验人员说,或许因为是克隆体,所以会有一部分的感官缺失,又或者长大了会好起来,只是发育缓慢。
看着已经八岁的二一,我觉得头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果真是在乎了,就失去了智商吧?
第一次感受到二一的情绪波动是在七三找他说话的时候。
七三说:"二一,我是七三。冒昧的请教一下,窗外有什么让你这么着迷?"
那刹那,二一在心里回答的是:不知道。同时的声音是--温暖。
我得到一个答案:二一喜欢温暖的东西。
我在七三必经的转角拉小提琴,看见了她着迷的样子,优雅一笑,轻易俘虏了她的心。
七三常去找二一,那是我给她下的潜意识。七三的专长是治愈力和亲近力,这些很适合二一。实验室的自由条件有限,可是我尽我所能的将它放大。他们一起习文,一起阅读,二一喜欢诗词,于是我找了很多很多的诗词给七三。他们一起学起了画画。一起下棋。
虽然二一的习性未变,表情未变,但是在二一的心中,七三成了最温暖的存在,并且乐于亲近。我的二一心绪开始波动,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纯然的期待着七三的光临。
七三总是要我的表扬,而我也毫不吝啬。
我窥探着,既觉得欣慰,又觉得哀伤。当我读到"喜欢"两个字时,我出了实验室,在壁球室折腾到手指弯曲的劲也使不上。这份信赖和喜欢,本来应属于我。可是我却错失了......
我向七三表白的时候,给她下了第二道暗示:在二一面前赞扬我。
他们一起读的书多了很多我爱读的。七三会在二一耳边唱我的耳塞里播放的歌曲。七三总会告诉二一:六七有很高的音乐天赋、六七有很好的能力、六七很温和、六七......
我接受到了二一停留在我身上的视线,但是读到的却是他心里涌起的不知所措的苦涩味道。
一切变的难以忍受。我要求组长将七三送走,怎样都好。
七三神情哀伤的看着我,说:"他们要送我离开。"
我除了隐约的不舍,更多的是解脱感。
二一显的慌张,他第一次主动的找到七三,然后表白了。
那时我竟然笑了,因为我看见了七三的后来。
"二一,我喜欢六七,所以,对不起......"然后七三哭了,她倒在刚被他拒绝的孩子的怀里说,"二一,我的六七在这里,我走不了的。"
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七三知道是我出的力更是喜欢我,笑的眉眼弯弯。我也从二一的心中读到了释然和感激。忽然觉得很怅惘和无奈,以及心酸。
番外~君宴还(下篇)
骨子里,二一仍旧像我一样。我们都是自私的。七三可以离开实验室,脱离各种各样的实验生活,过上轻松正常的日子,是实验室里作为小白鼠般的一众人羡慕的对象。然而,七三为我留下。而二一虽说没有多言,在知晓七三留下时的释然却让我玩味。
二一的母体叫君宴,有个哥哥叫君言笑。君言笑斥资两亿想要买回君宴,对此我冷笑。他发家的资本还是靠卖了君宴得来的呢。我去见过君宴,维持着高度清醒被关在隔离室里。但是眉眼间的不甘与绝望让人印象深刻。
那一刻,我很想将我的二一拥在怀中。我发誓:绝不会让这种神情出现在二一的脸上。
组长和君言笑谈了数回,最后的结论是:用二一做替代。
我的情绪一下进入暴走边缘,也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能为力。提奥兰缇斯家族肯花这两亿买这个克隆体吗?我涩涩的缩回了想法,跑过去见二一,却见到七三在那里。
"二一,在实验室里的人都希望可以出去,不论是怎样的出去。如果不是为了六七,我应该已经毫不犹豫的走了吧。"七三和二一并肩靠着,继续说,"二一,我希望代替我的人是你,我希望我的朋友可以走出去。答应我,出去了就不要回头了。二一,我相信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价值。我也相信你可以在外面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二一,要好好的成长哦。再见了啊。"
我看着他们,好像也体会到了那份暖意。是的,我们可以再相见的,已更加正常的方式。
我的二一。
那一年二一十二岁。七三十六岁。而我已十九岁。
我回到了提奥兰缇斯家族,开始了真正严酷的训练。只是时常在夜间,感受二一的微弱磁场入梦。说来或许是因为二一是我的影的关系,我看不到他的未来,只能探寻过往。
二十五岁我一边读研一边进入了提奥兰缇斯集团。我努力的搜寻君言笑的版图,不断扩充自己的实力,想要和他接上线。然而君言笑已经退出了商界。失望不言而喻。
回家疯了一般开始占卜,却遇到了禁制。等我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又是婴儿,我急的直哭。我和我的二一就此错过了。
哀莫大于心死。
我认命的开始了新一轮的生活,直到我两岁。那天我陪父亲打柴,随手拿根树枝在地上画画,渐渐专注起来。等我反应过来,巨大的惊喜几乎将我淹没。我哭倒在父亲的怀中,老实的父亲以为我摔疼了,只是抱着我哄我。
知道二一会来临之后,我开始了残酷的训练。训练我的精神力,训练我的反应度,提升我的占卜力。白天,我老是很可爱的跟着村子里的赤脚医生到处跑,偷偷的学习药理。三岁那年,我捡了一个活体做草药的实验,慢慢的融会贯通了些。
不够不够,我不会再让二一从我身边错失了。
五岁那年,我知道二一来了。那天我细细的推算后,心痛的无以复加。然后,我告诉父亲我要改名叫"君宴还"。因为我终于明白,我的二一框上了这个名字后才脱离了我们牵绊的秩序,并且受尽凌辱。我要把"君宴还"的命格承下来,然后在必要的时候--杀了君言笑。
我的二一,这一世,我定护你到最后。
敌对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洒在人身上,君宴还想着这份温暖不由微笑。缓缓进入水阁,看着全部建在人工湖上的前院亭台楼榭,微微为凌幂的用心叹服。穿过前院绕道进入右院,和宿雨打了个照面,轻轻道好后漫步过回廊进入回间。寂生在这里留下了庞大的回忆,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君宴还总是会静静坐在这里,拿起其中的物事,细细品味他当时的心情。
很霸道的要求寂生抛下过往,并且向他要了整个回间。想起他有些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君宴还觉得有些欢喜,又有些心疼。抬眼看着衣区的摇曳服饰,君宴还忽发奇想:若是拿出几件去买给那些爱猎奇千金们,不知道会不会掀起什么流行的风潮?想了想还是摇头,寂生一尺一刀裁的布,一针一线缝的衣裳,穿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让自己发狂吧?
到画区取画细看。君言笑后来做的最多的,除了折辱二一,就是为了实现当年许给君宴的约定,带着二一环游。而在二一的视角,却只有七三喜欢的,和七三或许会喜欢的。想到这点,心里还是会有隐痛。就像那天重遇,寂生犹豫又天真的过问七三的后来。
很想告诉寂生,七三的后来就是没有后来。在受过种种优待之后被抛下,是致命的。尤其七三本来就是实验室的产物,并且是有异能力的产物。
君宴还拿起七三的素描稿微笑道:"你很听话。但是,我是他的,他也是我的。"举手想就这样撕裂这张稿件,却因为有人进门而顿了动作。
轩辕净泊进入回间,发觉屋里有人不觉了皱眉。寂生一定不喜欢有闲人在这里出现。眯眼望过去,来人恰是见过一面的君宴还。想起关于寂生索要君宴还,以及子弟间关于他们捕风捉影的传闻,眉皱的更深了些。
"原来是清王爷。"君宴还躬身行礼。
"寂生不喜欢别人随便进入回间的。"瞥了眼君宴还,说的还算温和。
"原来清王爷是特别的。"君宴还话接的清淡,可是细听来却是满满的嘲讽。
"君公子有话要说?"轩辕净泊直视回去,眼神犀利。
"不敢。只是在下已经向寂生要下了整个回间,"看着对方眼神间忽变的神采,君宴还回答间染上倨傲的色彩,"还有,清王可知自己为何特别?"
"哦?本王还真是不知道自己何以特别。倒要君公子赐教了。"
"赐教不敢当,清王亦勿需动气。清王能够自如出入回间,不知可曾看过寂生的画作?"君宴还递上手中的画,神态间又回复了该有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