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理理袖摆:"初阳、宿雨,随我过跻院去看看。"
"寂生哥哥!"凌岩一下子就扑过来,我趔趄一下,幸好初阳扶住。
"岩儿也十又一二了吧,怎么还是如此莽撞。"我止步等他抱够。
凌岩拉起我的袖摆往屋里走,边颇有脾气的道:"我再一个月才十一整。还好我也没有指望寂生哥哥可以记住,你啊是连自己的年纪都记不住的。"
我不由笑:"倒是我该受教训了。"进门见凌岩的两个小厮青邪与飞融已然成熟稳健,还有一张生面孔,没有放在心上的坐下:"岩儿,叔父是住煊和园,还是另赐了宅邸?"
"嗯,具体的听封我没有在意。父亲倒是有心与祖父多亲近,但毕竟是同僚了,所以父亲的意思是在煊和园附近建府。"凌岩值得欣赏的一点是他的聪慧练达。
看来凌洄的意思是将煊和园留给凌溯,或者是我们三个。抬头看钺尘和初凡。钺尘正色,接话道:"男儿经历练。可叔父若是为避嫌如此作为,未免不妥。毕竟一家亲人,何必如此,大家心无隔阂,搬回住才是正理。也让家里人丁兴旺,活气些。"
凌岩笑开道:"我也想搬回来住。水阁我就不觊觎了,水阁东侧的溪院收拾的很干净,我搬出父亲的松院就住那里如何?"
"如此甚好。"初凡接话道,"听闻岩儿现在武艺已然不凡,以后大家有机会多切磋切磋了。说来溪院毗邻寂生的药庐,你们两个志趣相投可以聚头好好琢磨了。"
看凌岩忽闪着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我,我笑笑:"好是好。可是岩儿,你再用你精明的脑袋配上这么低智的表情看着我,我不保证我不抽身走人。"
凌岩见好就收,转身拉过那个陌生人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新收到身边的,叫君宴还,嗯,什么‘道是君王夜宴还'的‘君宴还'。"
"在下君宴还见过三位凌少爷。在下蒙凌岩少爷雪中送炭,......"
我没有再听下去。确切的说我正在努力面无表情。君宴还!这个名字是我的梦魇,居然会遇上同名同姓的人。而且,他用的那句诗是王国维的口号诗:银灯一队经驰道,道是君王夜宴还。
记忆渐渐明晰。
男人抚摸着我的脸说:"真像啊!......宴儿,你回来了......是你吧?......就是从你身上回来的啊!......‘君王夜宴还'!呵呵,你就叫君宴还好了,......我的宴儿,我会像仰望君王一样仰望你的......我会守护着你!我会弥补你的!你看,我已经拥有了一切!我们可以重新拥有更多......"
指甲用力扣进腕上逼自己回神。抬头,他还在有条不紊的回答初凡的问题,述说着与凌岩的相遇。大脑越来越警觉,我慢慢稳下心思,我是凌寂生。我是凌寂生。
我是凌寂生。其他一切人和事与我无关。
他的灵魂来自何处......
破笼
晚餐时到前厅。由于凌岩的归来,素来不喜我们三兄弟的表弟冯望悠特意过府相聚,煊和园一下热闹了许多。看凌幂难得舒眉笑的愉悦,钺尘的冰脸柔和了不少,我和初凡淡淡交换了下眼神。大家慢慢过问着彼此的经历,听凌岩侃侃而谈,才惊觉三年的成长。
宴后,我们几个移回水阁继续。冯望悠和初凡拌嘴拌的厉害,对凌岩时却是宠溺有加。凌岩天南海北,与大家兜着话题海侃。觉得有些乏累,转身吩咐宿雨先回右院备水。
"寂生哥哥可是觉得岩儿所说无趣?"凌岩坐过来挽着我的手问,神情颇为认真。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看着他微笑,初凡接话道:"岩儿知道寂生的性子,为难他呐?"
"哼!我才没那么小心眼。这样吧,我让宴还给大家表演节目。"说着跳转开和君宴还嘀咕。
君宴还起身到中庭放歌,起调很高。
"谁在悬崖沏一壶茶 温热前世的牵挂 而我在调整千年的时差 爱恨全喝下
岁月在岩石上敲打 我又留长了头发 耐心等待海岸线的变化 大雨就要下
风 狠狠的刮 谁 在害怕
海风一直眷恋着沙 你却错过我的年华 错过我新长的枝丫 和我的白发
蝴蝶依旧狂恋着花 你却错过我的年华 错过我转世的脸颊 你还爱我吗 我等你一句话
一生行走望断天崖 最远不过是晚霞 而你今生又在哪户人家 欲语泪先下
沙滩上消失的浪花 让我慢慢想起家 曾经许下的永远又在哪 总是放不下
啊 轮回的记忆 在风化 我 将它牢牢记下
海风一直眷恋着沙 你却错过我的年华 错过我新长的枝丫 和我的白发
蝴蝶依旧狂恋着花 你却错过我的年华 错过我转世的脸颊 你还爱我吗 我等你一句话"
信乐团的《千年之恋》,上下千年的爱情,等待与错过。我的茶杯无声坠落。
在一瞬间,我很想掐着阎王索要一个答案。
"君宴还,你叫什么名字?"问着所有人觉得奇怪的问题,我忽然执拗的想要个答案。
他看了我许久,忽然很恍惚的一笑:"恩,有人叫我‘六七'。不过,现在我要叫君宴还了。"
六七!相信在场人的茫然都不及我。二一、七三、六七,不断在我脑海中纠结......
会是他吗?该死!那些应该遗忘的前世。"都有谁......那么叫你?"
"三公子,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追究起来,有何意义?"他就那样垂手恭顺的站在中庭,答的淡定。瞬间,我认出了他--
六七。唯一一个自己走进实验室的人,实验室里最大的异类。
他安静的站在那里,眼神清明的看着我显而易见的失态。不知道他是否还拥有他的异能力,也不知道他是否认出了我,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来到了这里,但是逐渐的,我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那些过去,那重重梦魇,只有自己才在受困其中无力挣扎。然一切,已经是毫无意义的前世。重要的是:现在,我是凌寂生,他是君宴还。
生计
"岩儿,可否向你要了君宴还?"
"什么?"凌岩满脸写着不可置信,"寂生哥哥?"
"嗯,"我起身整理一下衣襟,"我想要他。"
"不会是我想的那层意思吧?"冯望悠皱眉问道。
我忽然觉得哭笑不得:"算了,我问问当事人的意思吧。君宴还,借一步说话。"
"你让大家不欢而散。"君宴还,或许应该称呼为六七,说的淡然。
"嗯,"我坐在右院的庭院秋千上,抬头看无边的夜色,"六七,你的能力还在吧。"
"怎么说?"他自若的在石凳上坐下,目光放在园圃上。
"开始不确定。但是,我心绪纷乱的时候很容易就镇静下来了,是你的治愈力吧。说来,实验室的家伙们也只知道你有预知能力和催眠能力。"我看向他,"怎么来的?"
"不知道。那天预感到有危险却不知道该怎么避,结果就来了。"他回头看我,微笑道,"你开朗了很多,二一。"
"或许吧,你还是老样子。七三,后来如何?"
"那时很遥远的事情了,二一。我忘了。"六七淡然道,"现在我叫君宴还。"
"为什么......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他起身站道我身前,"第一次占卜时,就知道你会到来。这个名字可以让我们相遇。二一,"他伸手按在我肩上,"这只是一个名字罢了。你是凌寂生,受大家肯定和喜爱的凌三公子,这个名字与你无关。"
我无声的看着他,最后笑道:"六七你永远都是怪人。"
"要我做什么?"
"只是觉得和你一起的话,心会很安静。"我笑笑,"觉得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嗯。那是我刚才给你的错觉。"六七回答的很淡很无辜,"只是,你真的不曾想过将来?"
"嗯......"挫败。
"二一,你有能力做好每一件事情的,有能力帮助许多人。只是你被困在过去。"
"六七想做什么?"
"我和你不同。我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也到达过成功的顶峰。"
那一夜我和六七抵足而眠。
"寂生哥哥,宴还说他是自由的,什么意思?"凌岩。
"寂生,你说你要将那些诗本出版了?还有小说?"泉琉深。
"寂生,你和君宴还达成了什么协议?"初凡,还有钺尘眼神投来的疑问。
"三表哥从文不如参加科考实在。"冯望悠。
"寂生是否需要恭贺?"轩辕净泊,我回以微笑。
半月后,青水阁书馆在城中福地开张。除了和瑟轩一样经营以外,还设置了书籍租赁专柜。而从选址到挖掘人手再到注册开张,一切都是六七在经营操办,我只是出资。回间书区的手稿,除去送与泉琉深的之外,全部被君老板以技术资产论没收。
开始拉上初凡跟着六七学习经商,初凡完全折服在六七的衣摆下。
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份生计,觉得生活变的充实饱满起来。而与此同时,凌溯告诉我:父亲久病日深,泉琉深也传来和锦楼商妥安排见面的消息。
外族
或许因为六七的治愈力,再和轩辕净泊相处时,已能自如清明,不过还是会不自觉的沉醉在那和七三如出一辙的温柔中。但是也因此开始质疑对他的感觉,有这种想法,或许我真的已经走出过往了吧。这次出行,希望可以细致的理清自己。想来好笑,对于自己的第一次出行,心里居然生出了隐约的期待。
到锦楼大约要二十天的行程。除了我们三个以及六个亲随,泉琉深和随侍乱碧同行。凌岩为了能够一起出门和我们抗议了很多次,然一是出行将错过他的生辰,二是希望他可以多陪陪凌幂,还是将他留下了。不过对于他的脾气终是败阵,许了他出游、围猎等等许多"未来"。
由北往南,风景殊异,我们三个一向雪藏起来惯的颇为好奇。初凡更是随时停下逛逛铺子挖挖乐趣,倒是让钺尘在一边干着急,不过还是拂不过就是了。也许这队人马中,只有钺尘还记挂着凌溯吧。说起来不得不承认泉琉深的干练可靠,一路将我们的脚程安排的甚是妥当,甚至连生活的细节都照顾周到,让人觉得他所说的二十天真是精心计算过的答案。
第七日,我们如同以往一样,在客栈安顿好后,在泉琉深的建议下逛到了城里最有名的古董店容千居。甫进门就觉里面气氛有些不同。
"你们欺人太甚!"前面一位很高瘦的客人忽然喊道,声音还带了些外族的口音。
"这位客人别激动。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容千居打开门做生意,买进卖出不再话下。你这东西值价是一回事,收价是另一回事,在我这里,收它就只值这个价了。而且,依老朽的眼光看来,这东西惹凶的很,别家可是未必肯收哦,您可要细细斟酌。"
"哼!"那人抽回东西,擦身出门。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混香。
初凡拉过泉琉深,凑到我耳边说道:"我们跟上那家伙,我好奇他的东西。"
泉琉深看向我好似在询问我的意见,我腹诽了一下叹道:"初凡,你真的有很好的商业观。"
集体自发的出门状似无意的跟随,其实大家已经习惯了初凡的一时任性。好在他只是贪玩,一般不会惹乱子,所以大家也就随了他。只是,回头看向钺尘,果真又在皱眉。
大家跟进了福满楼坐定。看那人自若点菜,举止间优雅天成。有些迷惑,转头看向泉琉深。
泉琉深笑了笑,道:"他的五官清俊立体,眼睛较一般人更显深邃深邃,说话口音奇特,应该是来自北方的雪域外族。他要变卖的东西,刚才乍一眼没有看清楚,只觉得晶莹透亮,应属上品。此人善武,身上有婆罗花的香气,我猜他或许出自北方那个神秘的神权组织婆罗门。"
看向初凡,明确的告诉他:"看来少惹比较好,是个麻烦。"
初凡低首沉思许久,抬头看向我道:"还是想看看。神秘的让人不甘心。"
"......那找个无人之处私谈吧。"
"各位意欲何为?"外族之人在一弄堂口停下脚步。
泉琉深上前友善的笑笑:"见谅,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想借一步说话。"
我看他显的落落大方,问道:"你什么时候发觉我们跟随的?"
"出店伊始并未在意,同路也未必。但是后来这位兄台甚至故露气息,不得不在意。"
泉琉深只是笑笑,初凡接话道:"是我好奇你所卖出之物。"
那人目光瞬间犀利起来,扫视我们约半刻道:"可否换地说话?"
一醉
泉琉深将他让进客栈房间,心里隐隐觉得不妥。不过看那人举止坦荡,也就释然。
他从腰间的内袋中掏出一颗澄明光滑的晶玉,道:"就是此物,名唤晶魄。"
闻此名字,我几乎摔下茶杯:"初阳、清圆,去门口守着。"
那人忽然变得饶有兴致起来:"这位公子识得晶魄?"
看看初凡的茫然,钺尘的皱眉,包括泉琉深的茫然与好奇,我觉得无力。
"不识。只是自幼好书,见过传闻。你母亲,是婆罗门的罪人吧......"
他笑的淡然:"何罪之有?只是身为婆罗门种姓神权在控的单纯大祭司,因为命运的安排,爱上了勤劳勇敢但是身份低贱的原住民首陀罗种姓男子罢了。"
"那你......是......旃......"
"没错。是婆罗门的神女和首陀罗的男子所诞的,"他笑的怆然,"最低贱的不可被接触的第五种姓--旃陀罗。"
"你的教养很好。"我看着他说的由衷,"只是,于你而言,晶魄是不可变卖的。"
"我知道。"他缓缓说道,"在婆罗门手里,它是神曜,可参古今。可它是母亲留给父亲和我的唯一。父亲将我贩卖过三次,法上正式脱离了父子关系。现在,我想让它离开,这样我和母亲的羁绊也就消失了。然后,我就是自由的。"
"叛神叛族后,抹杀旃陀罗的烙印重新生活?"
"是的。你知道,我们第五族是不可被接触的。父亲也存这样的念头。我生的不错,他将我卖给近汉人的烟花地......如是,却也让我学了汉话,懂了很多。"
"......"
"你的说辞无懈可击,并且很诚实。我几乎要相信了。"泉琉深忽然插话,"可是你的太诚实反而让你显的目的可疑。"
他忽然恢复了清明:"有人懂,是很不错的事情。而且一切并不是我的过错。我在中原也有段时日了,我将晶魄交给你,"他指了指我,"诚实的告诉你我的过往,因为我想要换取跟随你的资格。"
"你要的是自由,不是吗?"初凡问道。
"是的。"他说的从容,"我要你们教我你们能教的,然后,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放我自由。"
"还有一点,你会武。"钺尘忽然说道,"听你的经历,你会武显得可疑。"
"人生自有际遇。这是我向楼里的老琴师学的,当然,我也付出了代价。"
"寂生,"泉琉深皱眉直接劝我,"这人的脾性像不定时炸弹,留在身边不安全。"
"我觉得也是,"初凡忽然烦躁,"我不要晶魄了。"
他却笑笑看我,说道:"我说的跟随并不盲目,我誓言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