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伸向袖中握紧缠在手腕的玉，直到被它磕的生疼亦不愿松开。将胸口涌起的怒意险险的压下，深呼吸后直跪倒缓声道："臣明白了。"膝头传来疼痛，可是还不够。更痛一些，才能够更加清醒，从现在起我必须好好的维持自己的思维和警觉。偏执的瑾璇，我还不懂对付。
"还有，凌寂生听旨。今日起随侍朕侧，助朕革砺朝纲，赐居敦兰殿。"他说的淡定轻缓，言语间带上了强势的矛盾情愫。
然这旨意于我无疑是意外惊雷，定心正色道："革砺朝纲，臣定当鞠躬尽瘁。然臣今日初归京，尚未回府问安，孝义之前恐有不妥，还望皇上海涵，赐臣归居府内，日日进宫相侍。"
"寂生，"瑾璇垂目低笑，掩了思量，伸手扶我起来另一手却缠上我的腰际，"我要的，就是你不见他们，你怎会不明白。"
我微动试图不着痕迹的挣脱开，只换来他微使劲更牢固的钳制。抬头对上他略带得意的轻笑："来，朕和你一起过敦兰殿去熟悉一下，殿里的人可是早已恭候你多时了。"
蓄谋已久吗。或许我是别无选择？心底逸出一线嘲讽，我木然的任他搂着前行。
敦兰殿，比记忆中多了繁复的草色和花色，以及一些清浅的药色，伺候的人罗陈下跪，让你充分享受大权的实感。依旧是和身旁的人，然而角色处境却完全的逆转了。瑾璇，你意欲何为？不由在心底轻笑，还能如何？还是如何？
--一座华丽的城，变相的拘禁，"享受"被人呵护和占有......胃中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我终是挂不住脸上的淡漠逸处了苦笑。虽然不愿，但是瑾璇，因为这样的拘禁，我曾经疯狂的杀了人。不后悔。所以，若是再来一次，我想我已看到了结局。
不要逼我。我认真的。

弥色
瑾璇堪称温和的拥着我步入敦兰殿主屋，拉正我的身体问道："寂生，觉得如何？"
微侧目看向停在我肩上的手，我冷声答道："费心了。"
"就这样？"他似乎甚有心思调笑，"真是冷淡啊！看来分开的一年要好好的补回来才行。"
我推开他的手回身巡视，逐渐沿着记忆中走向了内室。犹记得少年寻宝般忙碌的翻箱倒柜，笑容灿烂的问我："这些够不够，凌寂生？"当时我笑着相信且乐于去享受的过程，却原来是这样的走向。
身后体温靠近，被拥进瑾璇的怀中，气息吹动耳际的发丝有些微的颤："你也还记得吧。那时候，朕觉得很好呐！从来没有那么惬意的玩过。"
我努力压下心底的慌乱和惊起的鸡皮疙瘩，声音静如死水的问道："你要一个怎样的结果？"
"嗯？"瑾璇似乎笑开了，身体被使力更加的贴近彼此，背脊浅浅的感到他胸臆的震颤。抬眼转移注意力，看向承重紫锦缠绕的华丽内室--雕栏镂花，金线流苏漫溢，花纹繁杂的雕花铜庐静静缓释着凉意，足下是暗橘色的厚实绒织毯，绒毯下似乎是舒热的水银袋。凉意肆漫。感觉自手臂起，一路冒出鸡皮疙瘩，一直到达颈项--瑾璇呼吸间暧昧流转的地方。
手指收拢握拳，下一瞬间却被他握入手中。
"寂生，朕说过，朕要你的在乎。现在的话，朕要你心里满满的只有我。"他在我耳边低沉又绕着嗔意的说着，似撒娇，更是命令。
垂目看向被牢握在他掌中的手，我木然的问道："若是我做不到呢？"
"朕会让你做到的。"他的声调没有变，却去了嗔意，注入了无数霸道。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动作极快的扯下了我腕间的玉坠。我只能挣扎的看着它穿过紫锦的空廊，被掷到了洞开的窗外。在那个瞬间，似乎有什么轰然崩塌了。停止挣扎，感受身体逐寸的扬起怒气又迅速的转冷，任瑾璇将我紧拥着掼倒在床上。
抬首望向他带着飞扬霸气和得意的脸。他却紧紧皱起了眉，然后转为了狂躁："......你居然哭了！为了那快玉坠！寂生......"他的头在我的视线中无限放大，唇落在我的颈项，他的手用上了十足的力量将我的泪抹去，脸上生疼。
我忽然有些失笑，心底却是寸寸冰封。
记忆中的粗暴被重合起来，瑾璇似乎想咬破我的颈动脉一般开始了啃咬，手上使力扯开了我的腰带，衣襟衣结散乱成破布挂在我身上。可是在我的感官中却不只这些--灵魂曾经受过鞭笞的地方开始无限制的刺痛开来，被刺青过的地方开始溃血撕咬，被绑缚过和被割裂的地方都在泣血哀鸣。在他硬生生挺进来的时候，我忽然有种重重迷雾下的解脱感。
我看着在眼前的黑暗弥色中渐渐清晰的瑾璇，虚弱且漠然的问道："如果我死了，当如何？"
他配合的止了动作，手指伸进我口中抵开牙床，俊逸的脸展露一个邪佞的弧度道："不介意你的宝贝哥哥们陪你一路的话。"
我觉得整个人在以一种不可挡的速度苏醒，微笑着轻轻道："知道了。"

璇眠
微笑看着瑾璇倒向我，脸上满布的惊怒和不甘，只尝试性的张了张口就昏睡过去。
我缓缓从他身下抽身。殷红的疼。
漠然的将视线调回指间的银针--"永醉"，因为入宫时临危感太过剧烈，就毫不犹豫的带在身上。收起针看向瑾璇，心下坚定：至少现在，我不会解了它。
披衣艰难的步出内室，扶住一边的椅子微喘，皱眉思量了一会还是唤道："来人。"
门外守夜的太监似是犹豫了一下，才低首恭敬道："凌大人何事？"
我微微站直身子急促道："去宣太医来，刚才皇上......时忽然昏倒了，恐有不妥。"
"是。"其中一人匆匆转身离开，另一人却抬起头看向我。
我眯起眼冷看向他，心下冰火无数。
他有些惶恐的跪下道："小人王原，还请凌公子见谅，府上见公子未归，望知如何。"
微微收敛神色，伸手让他扶我进内室坐定，寻思了下才道："你先下去吧。叫几个人进来把皇上安置好，这个样子，不成体统。"
他微愣了下，恭敬的退出去召人。
约一刻后，两位太医们匆匆赶来。布上满脸的焦急，相信衬着我苍白的神色可信度不会低，我急急的示意他们免礼，催促他们看诊。
两位太医看过后，对望耳语了下，神态安定的转身问道："听闻凌大人通医道，可曾请过脉了？"
我有些惶惑的道："在下方才一时方寸全无，且才疏学浅，不知皇上如何了？"
他们笑着回道："凌大人放心，皇上万金体质大安，只是些有劳累，睡着罢了。"
"呃，"我一时语塞，呐呐道，"如此，还是在下惊扰了。来人，送大人。"
目送他们离开，转头看向卧榻上昏睡的瑾璇，脸上无用的呆呐悉数褪去。
走到榻边为他将薄被拉好，无声道：瑾璇，我已然明了，明日在这皇城之中我将成为一个怎样的话题，这一点还是按照你的预想在走。刚才我的眼泪，是为了我的决定而流的：我们，必须倒下一个。我问过你的选择。是你躺下的话，代价会比较小。放心，我会连你的份一起活的。
想了想，我俯身在他耳边道：也能看看这皇城之中，到底有没有真心待你的人。
转身步到窗前，静静望着，思索着玉坠的着落点。
一夜，沉默的过了。

望着夜色由浓墨到淡薄，等到王原他们在门外恭传上朝，我最后看了眼天空，转身步到榻侧淡淡开口："进来伺候吧。"
轻轻的摇晃瑾璇："皇上，该上朝了。"摇晃数次均是未果，我脸上多了不安，将视线移向王原他们。
不安马上传染开了，一群人刷的跪下："皇上，请早朝了。"
我甩袖转身吼道："还不快把那两个无用的太医召过来！"
相信我的表情一定相当扭曲，一群人立刻静默无声，王原急急的起身去了。而我则安心的背过身平复动作下扯到伤口的疼痛，手上不忘一下下的摇晃瑾璇。
"臣等......"这次他们一刻不到急急的赶了过来。
我急急的打断他们："别跪了！还不快过来看！"
他们请脉对望，良久才道："臣等惭愧，还望准许宣另三位太医会诊。"
"你......你们......"我急急的站起，然后眩晕如期而至。
心下微松了口气，终于来了。

将安
伤口发炎，吹一晚的风，加上本身的体质，夏日受寒很辛苦。太医们忙着伺候瑾璇，亦不敢怠慢我，马上通知凌相、黎相和安国侯。在慌乱下我被遣送回了凌府调养安置，真熙帝被称染上风寒休养，朝政暂时由二相监理安定。
醒来时感觉到身后的恒暖，不禁皱起眉头。慢慢坐起身，四肢百骸叫嚣着软弱无力，眼前一阵昏眩，用力撑住自己，眉不由皱的更深了。
"寂生，你醒了。"身后的声音是平淡和慵懒，我甚至想得到他嘴角的清浅笑意，坦荡俊朗。
他伸手扶正我，抬手在我的太阳穴按压纾解。舒服。就着他的动作，我思索着该如何开口--醒来的地方显然的不恰当，现在的我只想和他保持距离。昏眩离我淡去，微摇了下头示意他停手，转身欲与他说开。抬眼看到他眼下的暗影，以及脸上掩饰不下的颓然疲态，我心思徘徊间，转开了视线。
"音尘绝，麻烦一下，我想沐浴更衣。"我慢慢的落脚下床，想调理一下自己的内内外外。
音尘绝跟着下床，盈盈的笑挂在他颓然的脸上，他细细看了我一会，抬手揉了下我的头开口道："寂生，你醒了，真好。"说着，他又笑了笑，才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初阳、宿雨、清圆和风荷陆续的进屋开始进出。我慢慢的盥洗了一下，坐下用清粥，随意的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回三少，您昏睡了有两天一夜。"初阳回的很谨慎，言辞间恭敬毕现。
我低头想了想问道："叫过大夫了吧。"
"是，大夫开了药，......伤口也处理了......"
用力收拢手中的调羹，我抬眼看向他们四人，满脸的愤恨，以及一些茫然无措。想再尝一口，却还是搁下了。我微有不甘的问道："老实告诉我，外面现在怎么说？"
他们四个相望了一下，显得欲言又止。
起身走到桌边，拉开抽屉取出瓶瓶罐罐来列药，我边开口道："我只有明白，才知道自己要怎么讨回来，所以，老实的说吧。"
"回三少，"答话的是清圆，"朝中传言是您被传幸，因幸受伤而回府养伤；本来止于朝中了，可是市井出现传言是您被传幸，抵死不从且刺杀了皇上，现被监禁在府中。"
"哦？"我微笑，瑾璇，原来还是有人帮你，"都下去吧，我要沐药浴。"
举手咽了颗药，转身走到屏风后倒倒洒洒，然后脱衣将自己沐入其中。万般的慵懒劲袭满全身，抬手将左掌放到眼下，据说--命运可以由掌纹来窥见。这么平淡无奇的几条线，可以交错出我想走的路吗？嘴角微挑了一丝笑意，我可以将我的全部输给你，但是欲伤到钺尘、初凡他们的话，得有本事从我的身上踏过去。何况，现在的我想做的，是谁也拦不住的了。
缓缓闭上眼，在心中专注的一遍遍默念音尘绝传授的宁心诀。这个心诀，对于坚定心志好处莫大，或者说，那些无谓的纠缠犹豫可以全部排空。睁眼时水温渐凉，起身披衣，略带黯然的检视了下伤口。
唤来初阳宿雨，穿衣挽发收拾妥当后，我沉沉望着镜中的自己问道："钺尘和初凡现在哪？"

透析
"您一醒就通知了上面，大少二少他们在前厅等了些时候了。"初阳脸上依旧挂着倔强的怒火和心痛。
我淡淡点头将他的神情收入心中："我们过去吧。"
初阳似乎挣扎着想拦一下，然后妥协的到身侧扶住我，我牵了牵嘴角轻轻的推开了他。

"寂生！"刚从屏风后面闪出身影，钺尘和初凡就起身迎了过来。微笑的任他们拉过安坐仔细打量，视线微转看见了静立原地的音尘绝和泉琉深，直直坐在一边盯着我的凌岩，以及有点出乎意料又似乎该在意料之中的冯望悠。
笑了笑示意大家归座，让初阳他们一大随侍去屋外候着。抬眼看了看音尘绝，心里计较了几分果断的开口："音尘绝，我不想把你搅进来。"
音尘绝眼里依旧是探不明的湖色："我以为我表达的很清楚了。"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我正色道："你应该属于那些名山大川、恣意江湖的日子。"
音尘绝缓缓站到我的身侧："我对你而言有利无弊，如果你顾及的是我的心情，"他微微的顿了一下，"那么我用你的话说，的确，当看客久了容易厌倦，而且，我选择的我也不想放下。"
他的回答让我有些局促的狼狈，原是我用来划清界限的话却变的更加暧昧不明。
"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说服你，那么还有一句，江湖信义，我说过会陪着你就是会奉陪到底。"
你不必......直觉的想要开口，但是私心的又开不了口。没有抬眼看他，只是任由他的视线几乎将我透析。沉默了片刻，我低低叹道："一起坐下吧。"
抬头环视一周，我先看向了冯望悠："你怎么说？"
冯望悠细细的打量着我，然后笑着说道："四表哥，再怎么我们冯凌两家都在一条绳子上，我们的意思是别太出格就好，随你折腾。"
说话间凌岩忽然起身缓缓走向我。
"岩儿？"视线一下子集中到这个表情不太寻常的小家伙身上。
他伸出手抚上我的脸，泪水突兀的从他的眼中冲刷而出："寂生哥哥......寂生哥哥......不要笑......在我......们面前......你......"他俯身将坐直的我揽入他并不宽阔的怀抱。
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我看到初凡和钺尘侧开的脸，对上冯望悠难得酸涩复杂的脸。鼻头有点晦重，微微抬了抬下巴蹭了蹭凌岩的肩头，伸手搂上他，我柔声哄道："岩儿乖，哥哥没事，岩儿乖......哥真的没事......乖......"
凌岩似乎是要将这一年份的担惊受怕全部给哭出来，完全失了平日聪慧练达的精明样子，他只紧紧抱着我低低的哭着，时不时唤一声不完整的"寂生哥哥"。我轻轻抚着他的背，叹息的应着，脖子有些微酸，心里分外温暖。等他终于哭够了却怎么也不愿意抬头。知道他是害羞，我轻轻推开他揉揉他的头叹道："去洗把脸吧。哥真的没事。"
看着他急急缩身离去的背影，我有瞬间的迷惑：十二岁的孩子，应该是怎样的光景？前世今生，我都没有和"普通"面对面。转头看向初凡只是唤了声："初凡。"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倒是初凡很会意："寂生，再三个月。只要再三个月，我就可以无惧任何威胁。"
"哦？"对于初凡的话我深感意外，抬眼审视间才察觉，他早不是记忆中的带着些许冲动的温淡少年了，也全然没有临行时让我揪心的苍白无助，他展现的是一个管理者的精锐，糅合着依稀的冷然和严肃。我看着他，想起了宴还，想起了君言笑，心思数闪间，又再次确定他就是我的初凡--不论是被逼的成长，还是手腕的逐渐灵转，他的蜕变，他独自承受的碰壁和无助，以及坚韧，我都能够隐隐的猜到--独一无二，光华毕现的凌初凡。
我缓缓的笑了："初凡，慢慢的往南走，或许可以和一醉会合。"
初凡神色惊变，钺尘也忽然站了起来："寂生，打算离开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