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天就离开。"我起身回床,"至少这一年之内,我的事情你都不许插手。"
尘绝
我在床沿刚坐定,只觉得眼前一花没入翻飞的湖色,被掼倒在床上。心底相信他不会伤害我,我只是淡淡的直视着他。他的表情是我未见过的扭曲,带着蹙结的狰狞,不知道为什么,除了那心头的怜惜外,我还有种温暖的想笑开的冲动。
"你怎么可以!"他的手压向我的脖颈,压的锁骨凛冽的疼,比呼吸的郁窒感更加清晰。忽然他扬手一掌,微侧过头看着刚才的榻几瞬间毁了,我觉得心头有什么也毁了。抬眼时觉得视线里的他有些许模糊,用力眨眨眼才复又清晰起来。
我抬起右手抚上他的脸,轻柔的想抚平他的蹙结。他的表情顿了顿,接着更加发起狠来,一口咬上了我的手腕。很痛。痛的很深切。
我们的视线角力一般的抗衡着,忽然他松开我的手腕将它压到头侧,低头咬上了我的唇。很搐的一疼,感觉的到血的味道。他复杂的看着我,渐渐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低头在我唇上轻轻碰着,舔着。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过了片刻,他几乎贴着我的唇开口道:"你要我离开,可以,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我微微点了点头。
"第一,你要答应我好好的活着,一直都好好的保护自己,好好的活着。"离的太近我看的不太真切,只觉得他眼底的黑曜似乎要将我吸入一般。
"......第二呢......"我觉得出口成了不自觉的呢喃,脸有些微红。
"我要你一件东西,一件你怎么都不会愿意丢的东西。"
"啊,"我微叹了下,"宴还送的那个剑穗,被瑾璇扔了。"
"不是那个。"音尘绝缓缓坐起身,伸手将我拉起来正色道,"我要你那个象征你身份的玉佩。"
我带着研判看着他,缓缓道:"音尘绝,换在其它时期给你是无妨。可是现在这个时期,你保证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吗?"
他一派清和的看着我,忽然笑了起来:"如果是君宴还要的话,你一定立刻就给了不是吗?"
"宴还有足够的自保实力,而且......"
"你不信我的为人还是不信我的实力,寂生?"
觉得他笑的有些怆然,我叹了叹起身拿过玉佩说道:"音尘绝,我们的约定是双向的。我答应你的条件,你也得答应我,这一年之内不能插手我的事情。如果你毁约的话......"
我没有再说下去,音尘绝看着我的神色分明的闪过了几许复杂,最后他深深的看我一眼,只觉得绸袖的风在身侧掠过,玉佩不在手中,人也无踪了。
我静静的掀开被子躺进去,稍扬声唤道:"初阳。"
进屋的是宴还,他一派了然的神色问道:"他走了?"
"嗯,"我想了想转头问道,"你觉得我们赢的几率有多少?"
"一半吧。"宴还稍蹙了下眉坐到床沿,"你以命来赌他的宽宏,现在只是换个赌注,赌码没有变。而且,你不是还有准备乜?"
"......"我自嘲的笑了笑,"这个没有人试过,不知道具体的药性。"
"你的东西有多少人试过了。"宴还的语气中带了些许的责备,"不到最后用不着用。倒是你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能下断论。推测是宁心决练久了其实会有一定的内劲修为,然后这次病倒闭塞了一些脉穴,药力的传导反而慢了,事倍功半。"我略略的笑了下。
"轩辕瑾璇那边需要多久?"宴还手臂环胸,一手拖腮若有所思。
"黎谙不敢私下改变用药量,估计三月左右可以下床。我下的是肢体逐步僵硬类的药物,恢复的时间足够我们用了。"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我蜷了蜷身体任瞌睡虫开始游走。
"够你恢复不?"宴还起身卸去外套厚衫,竟也掀被滑了进来。
"热耶!"我撇了下嘴低声嘟哝了一下,身体往里面挪了挪。
"这再怎么热都没有那个都市森林热,你给我乖乖的捂汗比较好。"宴还将我搂入怀中,揉了揉我的头。
"......他走了,不要紧吗......"我被困意笼罩的时候,听见宴还低低的叹问。
笑了笑,只是把自己蜷的更舒服些:"......嗯。"
凌乱
由宴还把关,"寂生需要仔细的调养",我为自己忙碌了一月,也清净了一月。恢复后,颇为意外的就是自己的确能够感到丹田中薄弱但不息的所谓"内力"。想起音尘绝挥手震碎榻几的情景,心下有些呐呐。
刚出右院就看到了凌岩,最近他总是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默出现在我视线的边界,转眼而过。眼看他又要离开,我叹了叹笑道:"岩儿,怎么看见哥哥就走。"
他看我是有些怔,然后笑吟吟的走过来:"寂生哥哥,身体好些了吗?"
他没有扑过来,倒是让我微岔足候了会。看着他眼周的青痕叹道:"我大安了,倒是你,没有好好睡觉吗?"伸手搂过他,他僵硬了片刻然后才伸手抱住我。
"有什么想对哥哥说的?"我慢慢抚着他的背,问的柔和。
"......记得寂生哥哥,许诺了我很多的出游狩猎......只是后来,你回来后一忙......"凌岩说话有些犹豫,我淡淡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只等他的下文,"哥哥就要走了,能不能......最后......"
"好。"我淡淡的接口,不尽的愧疚和心疼。
现下的情形我并不适合过于张扬,所以只和凌岩一起坐坐茶楼听听戏,逛逛书局,还有拜神。
拜神时我细细的看着眼前的佛龛,每一刀每一琢,虽然见过阎罗,但是我依旧清晰的无神论着,这无疑是矛盾的。我在心底甚至对他们有些微嘲。除了阎罗,那个喜欢拈花浅笑的谜样男人。路过城隍庙的时候我想了想,还是旋身进去了。看着城隍爷黑斗一样让人畏惧的脸,静静的笑开,捐下不少银子。
这一日回家察觉有些异样,一问凌来才知道初凡病倒了。心里暗自有了计较,和凌岩急忙拾步往跻院走。
老郎中刚问脉诊断完退出来,我看了看药方只觉得心火往上涌。抬眼对上宴还,心里忽的打了个突,镇定了点,安定的能力都用上了啊!有些忿忿的进入里屋,就看见初凡苍白安静的躺着。顿时刚才的怒气和浑身的力量都流失殆尽--我,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抬手为初凡切脉,还好,只是积劳和郁火,无大碍。好好休息就好,起身吩咐秋思和归霜取来小铜炉,点上宁神的香。又遣初阳回右院拿了棋盘和棋谱,在窗榻边坐下说道:"大家都累了,先个子歇着吧。初凡这里我守着就好。"
"还是我来吧。"钺尘微叹息的开口道,"你的身体才安了些。"
我笑了笑说:"你明早还要回去报道,现在每天来回的赶已经很辛苦了,不要逞强。我比较清闲,而且通药性,实在乏了大不了往他被子里一缩便是,就不要拗了吧。"
摸着棋子,按谱慢慢摆放着。好像很久没有碰这黑白战场了,上一次这么研析着,似乎是为了一个人来着。忽然想起,二王似乎也在景轩帝退位后悠闲去了。轩辕净泊,是不是终于变回那个温暖的男子,陪在华瞻的冢边了?归霜为我换盏才察觉自己出神很久了。想到我醒着几个内侍自是不敢去睡下,干脆唤了他们大略的整理一下窗榻让我卧一晚。
感觉很久没有如此,望着夜空自己和自己对话了。身边的人轨迹交合分离,来来去去,我自认走的清醒自持,却早已入戏深陷。没什么不好。想着想着,无声的笑了。看着床前的浩瀚星光衬月眉,耳边是跻院由于位于水阁前侧,因而听到的分明水声,不由想起那个文武双全、爱任侠使气的妙人纳兰性德的《如梦令》来: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和往日同样在醉和醒间的自己,却大有不同了吧?我含笑的挪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睡去。
□□□自□由□自□在□□□
晨光中睁开眼,对上的是初凡的脸,微一愣发现我睡在床的内侧。什么时候的事情?猛然意识意识到昨天选的那个宁神香是对自己是最有效的,不由有些自嘲。只是,如果对初凡效用不大,不知他这一年里接触了什么药物的洗礼。再看向初凡发现他已经醒了,我微微一笑,想了想抓过他的手切脉,嘴上问道:"我什么时候上来的?"
"寂生,你很轻。"初凡说话很平和,"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傻瓜。"我笑了笑,"再怎么忙都不要忘记休息,答应我。"
"我虚弱的时候都能够毫不费力的抱起你,寂生,这样的你我怎么放心让你离开。"他的表情依旧没有变,眼神掩在睫下看不真切。他,已经是习惯掩藏自己的人了。
我伸手弹他的额头,他愣愣的抬头对上我的笑:"初凡成长的太快,都完全忘记怎么打趣了啊。"
"你不在,谁有心思打趣啊。"他翻平了身望着床顶,语调平稳轻缓。
我觉得压抑,压抑的憋闷。"初凡,别这样。"
"怎样?"他依旧低低柔柔的叹着,"我能怎样呢?......你决定了一件认为能够实现最大利益的事情,然后通知般的告诉我们。我们只能和你共富贵,在共患难的时候,就要被你舍弃。"
我往另一侧翻平了自己,沉默了。
"寂生,我有时候会暗恨钺尘,你不知道吧。......我总在想,如果不是当初他想去锦楼,我们就不会出去,就不会有一醉,不会有音尘绝,不会有后来的一堆烦心事。我们只要呆在水阁里,做最最被人艳羡的深闺纨绔。......简单的,但是快乐。"
"初凡......"我慢慢的开口。
"你不用说什么。寂生,......呵,......我现在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我明白钺尘的心思,也懂得你的考量,所以我只能在心底计较,不阻止你。"
我们沉默的半晌,我才开口道:"可是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整个煊和园谁在好好照顾自己了!"他转头看向我,再次的,我看到了他的眼泪,"寂生......为什么,明明我这么努力了......为什么我还是留不下你!"
我沉默的伸手将他拥在胸口,感觉到粘身的湿意。
"寂生,为什么我们总是失去。没有膝下承欢,没有亲长在侧,现在......"
我瞬间才第一次有了一项认知。在这个社会,无父无母是被视为"不详"的......第一次认知到我认为满足和安乐的平静成长轨迹,为什么会让钺尘如此沉默封闭,让初凡如此笑面尖锐,也终于认知到我们和凌岩、冯望悠的不同。
似乎,我曾经的漠不关心,遗失了很多走向美好的钥匙。
抬眼错愕的看到颀身半倚在内室门口的钺尘,随后了然的张开了一手。他只是涩然的笑了笑,走过来坐在床沿,伸手与我十指相扣。我看着他眼底的青痕,视线模糊。
情足
"真的准备好了吗?"宴还问道。我回他勉强的半个笑容,旋身率先去憩园与黎谙会合。
"黎谙。"我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人隐藏不住的顺遂感,这个对我而言无疑是好消息。
他看着我研判的表情,对上我的明了有些挂不住脸,别开道:"无论如何,对你都不会有感激。"
"我不需要。"我笑了笑,没有感激,才会没有杂质的去爱他吧。说实话,我当初完全没有预料到黎谙与家中的矛盾的细因在于此。"还是那句话,带我们去见皇上后,我和你之间两清。"
瑾璇还是在敦兰殿静养,据太医说这里的环境是宫里面最清幽舒适的。黎谙这么转述的时候很不客气的剐了我一眼。我心头有些黯,脸上却只是淡笑了下。
还是那个华丽的里间,瑾璇依旧躺在那张大床上,睁眼看向我时眼神闪过太多复杂的情绪,再看向我身后的宴还时闪过一道凌厉的光,最后他只是将视线收回黎谙身上。
我走到床沿跪叩,黎谙挥手屏退了一众下人。起身拉过瑾璇的手诊脉,掀开瑾璇的被窝掏出银针缓缓的刺了几个穴道,再拿出一个细瓷瓶交给黎谙。之后,我很顺手的掏出拜佛时得的佛珠,套在瑾璇的手上,再将他的手掩回被中。
"皇上恢复的不错,现在只是不能随意的下床罢了。"我微笑了一下,淡然的说道,"皇上已经能开口,但是却不愿开口,寂生很感激。不过现在屋里的人,都知道寂生的所作所为,所以,大可不必。"
黎谙有些惊讶的看了瑾璇一眼,随即不再言语。瑾璇微微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寂生自是想逃。"我看向瑾璇显得无奈,"寂生明白皇上是在给寂生时间做决定。但是,......瑾璇,我们之间,已经横亘太多。所谓‘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皇上居于高位,一份纯粹的感情适合索要,但是不适合给予。所以......"
"朕病卧期间,也有费思量。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直接的和自己对话过。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横亘,"他看向我微变的脸色,"我们之间,其实从来没有靠近过,对不对?"
"最初......"我刚张口便收了话头,但是他还是听见了。
"那样彼此别有用心的最初索投下的心,又难得不是权谋下的额外馈赠罢了?"瑾璇有些疲累的闭上眼,"或许如你所想,朕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支撑内心,而这一点,有人可以做的比你好。"
我知道他心下早已有了计较,淡淡开口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太清楚朕的心底。朕曾想,若是你低头的话,就把你发配的远远的。现在你不低头,那也就是刚刚好而已。"瑾璇只是抬眼看着帷帐,说话很云淡风轻。
"你打算做一个没有弱点的好皇帝,我很高兴。"我笑了笑,"之前我是想把命给你,你可随意的加个说法保我凌氏......"
"现在又如何?"
"我想活下去。"我有些无所畏惧的笑了,"看看这花花江山。"
"和你身后那位?寂生,你要知道,我得不到的,就必须毁去。"瑾璇微翕开眼,懒懒的看了我一眼,但是威胁不言而喻。
"‘逐出京城,永不录用'。不可以维持这个原判吗?"我有些喃喃。
"啊,"宴还忽然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话。可是你这样误会我和寂生,我那位可是会禁我足的。还有,我来是希望可以将寂生和亲到我们时寓岛国,让四环的水锁住他,不知圣意如何?"
"哦?"瑾璇冷着脸直接的回应宴还的视线,"时寓有你在,我怎么可能让你称心。来人!"
"皇上,"黎谙开口掩过了瑾璇的声音,"皇上,你不能杀凌寂生。"
"为什么?"瑾璇只是静静的看着黎谙。
"如果你做了任何愧于他的举动,我将永远替代不了他。所以,你不能杀他,不能囚他,他走的越远在你心中越显可恶,对我越有利。反之,如果他死了,我将永远胜不了他。"黎谙叙述的很平静,但我们三个都被镇住了。
"我努力了这么多年,结果输在不懂表达。现在我表达了,我不想再输的不明不白。"黎谙接着说道,依旧平静的语调,表情却难以观察。
"这是......你对我的要求?"瑾璇说的有些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