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冬去到了春节,钺尘、初凡、泉琉深他们送上了无数的礼物,但没有任何一人上门道贺,各色珍奇让我有些恍惚,心下也有了份了然和淡淡的惊惶。另外还有轩辕珑琰和轩辕瑾璇,他们的贺礼让我心头掩上了晦涩的朦胧。
用过团圆饭,我们一行五人走在淮苏的街头,随着人流涌到一处又一处热闹的地方,平静的感受着周遭的喜悦。自街东头行至街西尾,人声渐稀,转身看向沿街灯笼映照下火红的熙攘,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心头微抑。
想是神色有些异样,硬生生对上他们四个充满关心和疑问的眼光,宁神扯开一个笑就近一指道:"我们坐下来用碗馄饨吧。"
安静的用过路边摊,回去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扯了些话,回到院落各自道安休息。这个地方,终不可以定义为家啊。睁眼看天明,心思浮沉了不下数百遍。
等到雅园的正式开张,已是又七个月后的事情。
看着眼前历时十月由荒芜打造变幻成的奢华旖旎,淡淡微笑了下。以后就看一醉的了。
抬头望向无垠的夜色,音尘绝带我夜游,一醉的离开仿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还有更遥远的离京前那一夜。不知不觉间一年多过去,大变就快要到了。
景宣十八年,六皇子轩辕瑾璇坐拥安国侯及兵部尚书三分之二兵符逼位,朝廷众臣臣服的呼声下,帝轩辕凉河下诏让位于六皇子轩辕瑾璇,改年号为真熙。
真熙一年,帝轩辕瑾璇获景宣十七年皇廷攻镝的证据,收监轩辕琅瑞,封轩辕珑琰为慧王,同时解除凌寂生的驱逐令,下旨着凌寂生返京。
听着耳边悉悉索索闲议的各色声音,我在心底微微嘲讽:政治始终只是特权阶层的你死我活罢了。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望向窗外,我轻声说道:"明早就动身了。"
一醉看着我笑了笑道:"来传旨的公公估计快被你拖疯了。"
音尘绝没有多言什么,只是安静的继续用餐。
心境
想过很多分离的方式,心中隐约的感伤着。所以当音尘绝和我同坐在一辆马车中时,我难得的惊愕失语。
他依旧眉眼温柔,弯弯盈盈的一笑,俊朗的面容纯然而坦荡:"怎么,我不是不能上京吧?"
我有些生气,压下心怒的同时却抚掌笑了出来,甚至有些笑不可抑,带着完全的笑音道:"也好,一醉被我放行了,刚好让你顶替。"
他看着我,待我乐定了才温和的说:"只是,我想我还是明白一下局势比较好。"
"嗯?"我微怔了一下,明白过意思后收敛了笑容,有些淡然的道,"局势没有什么紧要的,到京城之后你自己看吧,政治可是比江湖复杂有趣的多。"
他难得的用一种判研的目光审视了我许久,才微笑着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早已明了局势会变成今天的局面?"
我看着他微微笑了下,只是淡淡回道:"相信很多人都这么觉得。"
因为很多人都希望我回京,所以大家都努力着。当初选择离京是自私的想看看外面的自由与繁华,可事情成定局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决定在无形中伤害了很多人。因为在乎,所以受到了伤害。这种伤让我心中布满愧疚。且既然自己到哪都是闲散,不如和他们一起努力。
感情只是给予的话,久了也会痛苦吧。所以无论如何,我会把我的在乎和感激尽数的传达给你们。还有--想要保护所有为我努力的人。
或许之前拖的有些久,传旨的公公面上不敢说什么,一路催人快马加鞭的往京里赶。
在心中一遍遍的分析每个人的处境,想着自己回京所应该做的,一路静默。
第十五天抵达京城的时候,我被传旨的公公催着要求直接面圣。无奈下只好让初阳和清圆带音尘绝先行回府安歇,自己整理心情准备面对已经称帝的轩辕瑾璇。
他接见我的地方居然是大殿。屏退一众下人,他从金殿上缓步下来立定在我面前,依旧是笑弯的眉目,开口的声音轻扬带着嗔意:"凌寂生,你回来了。"
我看了他一眼,垂首恭身跪下朗声道:"草民凌寂生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脚依旧伫立在我眼前,片刻后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凌寂生,还记得我的话吗?‘再聚之时,定是一切尽握之时。'"他伸手托着我的臂扶我起来,亲昵的拉我在金阶上坐定。
归途中思量过:我和瑾璇之间的和缓局面必将改变,为帝的他不能再放低姿态,而为臣的我则应该恭顺以待。君君臣臣,礼仪和利益的成立。所以,他现在依旧放低的姿态,让我有些无法捉摸的战栗。
"凌寂生,"他放松的靠在金阶上,视线定格在出了金殿开阔的青岩大地,"本来说好给你三五十年的自由,可是看着发回来的一份一份报告,我很不安。"
我疑惑的看向他,可他依旧将视线直直的定在外面,神色有些难辨。
"无论是最初记挂的君宴还,还是管孤悠,遇上的破月,满是麻烦的一醉,当然还有音尘绝,他们一个个的拥有了你太多的注意力。"他转头微笑着看向我,神色间有些温和的哀伤,"凌寂生,你不会思念我,或者说不愿意想起我,是吧?"
我张了张口,一时却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听他又继续道:"可是我想念你。"
嗔网
我静静看着他,缓缓凝神复习起已成习惯的音尘绝所教的宁心诀,忽略心中渐起的翻腾情绪。
很多事情若是没有希望,就不要去尝试。我不是一个输的起的人。
"凌寂生,我只用了一年,"他和缓的笑开了,"不知道会不会还是久了些?"
他伸出手指为我顺发,我的思绪在这暧昧的气息间显得有些纷乱:"你......"
他挑了下眉看着我,眼里有安静的柔和。
"你......你如何安置太上皇?"我调开了视线,也斗转了语气。
他静静望着我,一时金殿上一片静默。
"寂生,你执意以君臣之道待我是吗?"他开口的时候语气间带了些慵懒的漠然。
我有些气苦:"瑾璇,我......"
唇上倏然一热,止了我的话。想闪躲却被他一使力就势按倒在了金阶上,后背磕的一阵生疼让我瞬间松了牙关,也让他长驱直入。身体被制使不上力,无从抵抗,我被动的接受着他的侵袭。奇异的是心间没有愤怒,只有淡淡的无奈。
他的动作间带上了宣泄般的狠戾,我用鼻呼吸亦是分外不顺畅。在胸肺的最后一丝空气被压榨完之前,他终于松开我的唇,肩微幅动作隐忍呃呼吸着,看向我的眼神却是六神错综,有怒有怨,还有最多的爱恨哀伤。
瑾璇是认真的!
这项认知让我仿佛被禁制住般无法动弹。无法面对这样的他,缓缓抬手遮住他的眼,我听见自己哀求般叹道:"不要那样看我,瑾璇,我们是不行的。"
他松开我长身而起,在背光下我没有办法细究他的表情,只听得他与记忆中无异的绕着嗔意的声音道:"现在,一切都必须听朕的了,对吧?"
我只是看着他,静待下文。明了他的认真,逃避已是无济于事了。
"还有寂生,你知道你的宝贝哥哥初凡做的事情吗?那些暗地的事情,说来还是朕废了莫大的心血,安排的脉与他搭的线呢。"
他说话间的语气全然像是一个急于讨赏的孩子,而我的心却是如坠冰窖。
"嗯,还有一件事,想你也猜到了,但还是想一次性说完的好。当初轩辕珑琰在轩辕琅瑞府的暗桩,是接朕传的令去刺伤你的,毕竟谁都知道朕是三皇子党不是。"他继续简单的陈述着,仿佛只是想说出来罢了。
这一件事我没有惊愕,的确之前他刻意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已有所了悟。但敦兰殿的那段单纯笑闹,让我轻易的原谅他,况且那时我已在轩辕凉河面前做了选择。淡淡站起身理了理衣摆,我漠然的问道:"瑾璇,我一直迷惑,为什么你执意要自己坐上位?"
他转头靠近我,眼中有着错杂的快意和怜悯:"寂生,你做不到对我狠绝的。所以,我们是注定纠缠不清了。"转而轻轻一笑,笑容中却带着满满的哭意和孤寂,"其实,我赢过了轩辕琅瑞和轩辕珑琰,终还是赢不过三皇兄呐。"
莫测
我淡淡看着轩辕瑾璇,当三皇兄不等于轩辕珑琰,那就没有我深究的空间了。
"你不想问了,对吧?"他的呼吸擦过我的耳际,引起的颈沿的一路战栗,我没有退也没有闪躲,只是静静等着他的阴晴不定。
"凌寂生,你不知道我输的有多可怜。"他将下颚考在我的肩头,伸手拥住我,声音只是纯粹的哀伤着,"当初他震怒下,瞒了所有人将母妃从已是太上皇的父皇那里要了过来,认作自己的妃子和骨肉抚养。我出生后所有人知情的人都被赐死了,但却刻意的安排我去拜见父皇,明了了真相。而对于父皇而言,一切的本身也只是个错误罢了。
可是我不甘心--为什么我要至头至尾的任人玩弄和宰割呢。凌寂生,我处心积虑的要让自己站在最高的地方,要让他们见识我的强大和能力。可是,当我拥兵逼政时,他只是淡淡的开口说:‘我给了你和我的皇儿们对等的机会,是他们不争气。'然后烧毁了另外两份诏书,干脆的留了让位诏给我。
我依旧是输了。他不在乎,他们都不在乎,他们在乎的只是彼此罢了。
甚至于,你当初会选择我,也有他刻意成全的因素呢。那我的努力算什么呢?"
他微微松开已经僵直的我,表情淡漠的问道:"凌寂生,你说我的心情应该如何得到补偿?或者说,朕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瑾璇深敛的聪明一直以来让我捉摸不透,但我认同它。因为已认定了他是未来的君王,那么我就勿需明了一切。毕竟我选择的不是傀儡帝王。但是,当一切本身变的不具意义,这个我选择的未来帝王还没有展翅便铩羽了,那么努力这么久究竟是为什么?聪明而世故的他,似乎已失了一切的雄心斗志,因为一场距离胜利最接近的完败。
看着他,试探的伸出手将他拥入了怀中。或许我应该转身离开,让他自己收拾一切的情绪,忘却今日的失态。可眼前的他是从未见过的脆弱与黯然神态,仿佛灵魂正在渐渐剥落抽离,而我是他唯一的出口和浮板。
微微的张张口,却无法说出只言片语给予安慰。所有的承诺,我无力承担结果。只是无声的拥着他,抬眼看向辉煌的大殿,一切依旧如同记忆中的神圣凛然。而此时此刻,它的所供奉的帝王却正压抑下所有的声音泪湿我的肩头。
只是瑾璇,明明我们间的羁绊都那么的不纯粹,为什么你还执意要在里面寻找纯粹的情动呢?
视线中有些微闪动,抬眼却对上了现于门口的人影--背光下依旧鲜明的轩辕凉河。伸手抚了抚瑾璇的背,另一手微使力想推开他,却被他搂的更紧。视线接触到他忽现的满脸泪意,我叹息了下,抬头对上依旧莫测高深的轩辕凉河。
"十七皇弟这是怎么了,"轩辕凉河的人未进,声音淡淡的传来,"孤记得与你约定,待凌寂生回来一叙,即动身去中乐别宫。怎么,是舍不得孤走吗?"
凉睿
瑾璇背对着轩辕凉河没有说话,只是背渐渐僵直起来,缓了片刻静静道:"不论我怎样想,你都不会改变决定不是吗?"
我愣了一下,有些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波动。又静了片刻后,瑾璇挥了下手示意我退下。
转身退出金殿,恭身行礼后跟随轩辕凉河缓行,至西角小园时他站定了身。
不着痕迹的抬目看他,入眼只是一个挺拔深沉的金色背影,他没有回身。轩辕凉河,在我眼中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让人猜不透的可怕上位者,精明的恐怖的人。一直以为他是喜欢手握王权,并且乐于用它来随心所欲的创造秩序的人,可是似乎不然。我静静望着他,居然渐渐感受到 平和轻松的感觉?困惑的望着他,不解一个又一个的萦绕脑海,又敛于理智。
他终似乎是回神般的叹息回身,看向我时神色有些失了清明。
"凌寂生,"出声后他的嘴角回复了记忆中的玩味弧度,"觉得瑾璇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看着他,想了想后,只是微笑并不回话。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觉悟。"轩辕凉河微一笑,转过脸望向远处说的轻淡,"我想你有很多的疑惑,也知道你不会问,这一点你跟凌相学的很好。"
我静静听着,显得安静而恭顺。
"只是只有知道了一些,你才能够更加的明白如何装作不知道。"
他只是陈述着,但是我确实的感到了他身上的变化,气质上,或者说是心态上。
"凌寂生,王者之道,你认为为何?"他停了话等我的答案。
低头略一思索,我有些答非所问的叹道:"心怀高远,居高安寒。"
"是吗?"他半侧过脸看我,第一次我在他脸上看见了笑意,虽然很淡,但是很宁静,"‘居高安寒'可是绝难之事。曾经有人做的很好,但是那种态度看的让人生厌,所以我把他拉了下来。寂生,你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吗?"
我抬眼看向他依旧方正张扬的脸,带着些微扭曲,感觉自己或许触动了一些不该碰触的情绪。
"安于高处,感情都收敛的无处可循。我恨他那样,所以总尝试与他作对,也因此--就如你知道的,害了净泊和华瞻。"
尾音戛然静下后,一时沉默。
"但我现在更想在他身边。无关原谅与索取,只是想陪着。"
我倏然明白了瑾璇的不甘--那种无人喝彩的努力,那种飞鸢唳天时面对的无尽萧索,巨大的心理落差,即使倔傲如他也难以承受。更何况,他们是真的不在意,亦从没有非他才可的心态。只是他自己坚决果敢的送上了门,于是人家温和的顺梯下屋罢了。
"凌寂生,我知道你明白。"他背过身缓缓离开,声音淡淡的绕过来,"说来奇怪,明明是个处处不足为惧的人,却总是让人不能忽视你的存在。总觉得,你可以改变很多的事情,凌相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我看向他的背影,脑海中浮现一句话:人都容易对不好好说话的人存在恐惧感,或者就是积极的期待。就如之前我对轩辕凉河的心态,虽然王权是最主要的因素。
禁锢
"怎么,三皇兄让你佩服了?"身后传来熟悉的绕着嗔意的声音,与金殿上的沉郁安静大大不同。收回目光旋身看向瑾璇,恭敬的行礼:"草民......"
他毫不在意的拉住我,轻笑道:"方才光顾叙旧,倒是忘记了,不知寂生欲供职何部?"
看着他背光下的笑颜,萌生直觉的诧异和危机感,我恭敬的答道:"一切听从皇上安排。"
"那就封卿,太府寺卿如何?另外,朕觉得凌侍中叫起来也是分外亲切,另封侍中吧。"
我有些动了心火,言语间透露了些不耐:"皇上三思。公卿之职何等荣耀,非寂生之资历得以承受,况且太府寺司银贮储货币,寂生并不通此道。"
"朕相信没有什么是寂生不通的。况且,朕就是要天下皆知朕对你的厚爱,如何?"
声音是亲和带着笑意的,但对上他毫无笑意的眼眸,里面赫然是满满的志在必得。我蹙眉看着他,扪心自问--当初的逃离就是为了铸就今日的在劫难逃不成?视线与视线的较量,我渐渐失了以往的安定自若,撇开头低声叹道:"瑾璇,不要逼我。"
他哼笑出了声,或者说是怒极反笑。一步步走近,凑近到我眼前道:"朕逼你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