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去了一个地方,又不准我去找他,真狠心......”
我嘟起嘴巴,真的是狠心啊,明明知道我不想一个人的,到最后还是,还是要我这样活着......“对不起,我不知道......”阿远抓抓头发,“嗯......,这样,等你伤好了,我陪你去找他,好么?”
我枕着膝上的垫子歪头看着阿远,那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像是怕碰坏了什么东西,心里本来有些不好受,现在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真要是这么简单,那该多好。
“我,我说错了?”阿远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哦,瞧瞧,脸又要红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不去找他,谁让他让欺负你!他活该!”
我噗哧一下笑出来,阿远的脑子该不会打结了吧?这活该是说谁呢?
“不是!我是说那个人他......”
“你脸红了。”
“啊!我......”阿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睛找不到该看的地方,看看我,马上转到别的地方。
我忍着笑把竹筒塞到阿远手里,“消暑的,脸这么红,一定是火气太旺。”
“是是。”阿远连声答应,慌慌张张的仰头就灌,才喝了一口就呛的咳起来,“怎么......这么甜啊?”
“莫莫很喜欢啊,不好喝么?”我抓抓头发,很无辜。
“好喝!当然好喝!”
“那都喝了吧,溪里还冰着一筒呢。”
“......”
第4章
日子平平稳稳的滑过,无声无息。
平日带着莫莫背药经,有时帮莫爷爷照看病人。莫爷爷从不让我开方子,我没学过医,只是以前哥哥受伤回来外面往往查的很严,又不敢去买消炎止血的药,逼得我只好翻着中医书找法子,一来二去算懂些皮毛,知道的方子也仅限于医治外伤的简单药材,真的有什么病症这点皮毛是医不了的。
阿远来的很勤,跟前跟后熬药煮饭,还有小莫莫在旁边转啊转啊。身边总有个人东拉西扯,加上一只笨笨的小莫猪,日子过得并不辛苦,白天的时候,我也可以没事一样跟人聊天开玩笑。慢慢的,院儿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也不全是瞧病,带些自家做的东西,逗莫莫玩,有时跟我说两句话,坐坐就走。我觉得奇怪,私底下问阿远怎么大家都不用维持生计的样子,阿远只说现在是闲时,过些时候怕是想来也来不成了。再问,红着脸说好多是想来跟我提亲的,还有人托他问我还有没有姐妹,我张大了嘴,只差吞个鸡蛋下去。
我的伤还是老样子,每每觉得好了的时候就会发烧咳嗽什么的,拖拖拉拉的不见起色。
前夜里胸口里又疼起来,翻江倒海的恨不得用刀子把胸口破开,我怕吓到莫莫,死死咬住手腕没出声。早上自是气色不好,被阿远拖着去找莫爷爷。
“这些天没休息好,大概是夏末暑气未尽,倒是没什么大事。”莫爷爷摸着我的脉,沉吟一会儿,慢慢说。
“可是,可是他脸色那么差......,真没关系么?”阿远不放心,“虽然他平时脸色也不很好,可从来不会这么没生气,早上到现在都垂着头,说话也懒。”
“阿远,去诊堂把我那副针拿过来,莫莫去拿些八角果和薄荷叶。”
两个人应声出去,我抬起头,“莫爷爷......”
“小家伙,你跟我说实话,是什么人下的毒?”
我抿抿嘴唇,“是我自己。”
“我看也是!”莫爷爷站起来在屋里踱步,“根本全无章法,倒像是不懂行的人胡闹出来的。毒药这种配法,你真是不要命了!”
“当时......没想那么多......”真的不是为了去报仇才杀陶翔的,那阵子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敢想,整个人像失了重飘在空中,回不了家,落不了地。不恨陶翔,可是想不通,为什么要夺走哥哥?为什么要夺走我唯一的东西?
“我救过你一次,这次也不跟你绕圈子,你的外伤早已愈合却现在还好不了就是因为体内的毒,这毒莫老头儿解不了。”
我慢慢站起来,“莫老先生,我想知道,我现在和莫莫同吃同住,会不会传给他了?”
老先生瞪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不会,你的毒还没那么厉害......”
“那就行了。”我笑了笑,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正好遇到捧着针袋的阿远,我对他一笑,阿远愣了愣神,我侧身而过。
独自走到溪边,流水潺潺,碧草茵茵。
好像做梦一样,哥哥,陆非,阿远,小莫莫,还有率直的莫爷爷。
没想到会这么快。当初答应了哥哥活下去,跟着就后悔了,点个头很容易,可是以后没有哥哥的日子要怎么过呢?以后还要活多久?十年?二十年?千千万万个没有哥哥的日日夜夜,要怎么度过?想都不敢想。
可是......这样哥哥会不会生气?自己下的毒,哥哥一定会说自己不听话吧?可是,真的很想哥哥,很想很想很想......
不知道人死了以后是去哪里,这里的去处和以前的去处一样不一样,万一不一样,不是永远都见不到哥哥了么?
如果是一样的?哥哥会在哪里等我呢?
哥哥一定也很想我,像我想他一样的想我,见到我的时候,会抱着我转圈......
对了,没有了身体的话,还可以拥抱么?
......
......
“小寒!小寒!”
我眨眨眼睛,真快啊,这么快就找到了......
阿远几步跑到跟前,“小寒,到底怎么回事?莫爷爷什么都没跟我说......”
“那就是没事了。”我扯了枝草叶,淡淡回答。
“你看看你自己的脸色再说没事吧!”阿远用力握住我的肩膀大吼,“你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子了!没事?那这是什么?”
阿远拉起我的手腕,是渗着淡淡血色的牙齿印。
“昨天做恶梦了,不小心咬的吧。”
“不小心?”阿远甩开叶寒的手,退后了几步,“小寒,我知道我比不上你心里的那个人,可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在你心里我算什么?心情好的时候就对我下笑一下,心情不好就一句话都没有是吧?我算什么?我算什么?!啊?!”
阿远真的生气了......我低头想了想,走过去戳戳阿远的肩膀,“肖天远,你答应过不让别人欺负我的,可是现在你第一个欺负我,你怎么说?”
“我,我......”阿远顿时结巴了。
我绕到阿远身前,“你长我两岁,自然是哥哥了,我没叫哥哥,你就对我发脾气,真小气!”
“我才不是说那个!我是说......”
“小气。”
“不是!”
“小气鬼。”
“小寒......你明知道我是气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见阿远点头,我揉揉鼻子,“等我死了,你把我的尸首烧了。”
阿远颤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不想留在这里。”
“我不答应!”
“我都快死了,你还这么狠心......”
阿远皱眉,拉我到树荫底下,“谁叫你胡说的!”
“我没有胡说,莫爷爷说医不好我的病。”
阿远帮我擦汗的手停了一下,轻轻落在我额头,“小寒,莫爷爷医不了,我可以帮你去请别的大夫,去找药,可是你自己不可以放弃,懂么?”
我扁扁嘴,本来只是我自己的事,现在倒弄得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似的。深吸一口气,拉起阿远的袖子,“好啦,你是老大,全听你的!回去了好不好?肚子都饿了!”
第5章
午后的太阳有些晒,我把凳子挪到阴凉底下,头顶上知了拖着长音叫。
莫爷爷出门了,十天八天回不来,只有我和莫莫两个。
“小寒哥哥,我想出去玩儿!”
放下手里的草药,斜着眼睛看看莫莫,“十八反背好了?”
“......还没有。”
小肉球儿蹭过来,“小寒哥哥,我不喜欢做大夫,不喜欢背药经,你不是说我们都应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么?不背了好不?”
我拍拍腿,“莫莫不乖哦,见爷爷出门了就想偷偷出去玩。”
莫莫一拱一拱的爬到我腿上,“没有啦!今天村里有贵客啊!阿远哥哥没告诉你么?”
已经过去好些天了,那天莫爷爷说我的毒没法解之后,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心情一天比一天平静,好像一切都有了定数之后,心终于落了地,可以踏实的等待了,可是这些天过去,药照喝饭照吃,伤却不好不坏,也没觉得比前些天坏了。我有时觉得奇怪,难道就真的这么不怕死?这样一天一天的盼着,虽然说不上日思夜想,可这样数着日子算什么时候死掉,真是很可怕的性格啊......哥哥,真的看错我了,我答应了他活下去,却心口不一,我只想和他一样,其他的,生或死穷或富,从来都没想过。
时时想起陆非,最初是哥哥不放心我一人在家,拜托陆非来照看我的,可我讨厌他闯进我和哥哥的家里,整天不理他,不给他家里的钥匙,以为过几天他就识趣走了,没想到他居然每天变着花样做很好吃的东西,法国餐,希腊餐,日本餐,后来才知道他故意把我喂馋,用食物引诱我交出家里的钥匙。想起无数哥哥不在的夜晚,我总是死懒在沙发上不肯挪窝儿,开始陆非还声色俱厉的骂我一顿然后抓猫一样把四爪乱蹬的我拎到床上,后来省事了许多,直接灌我一杯酒,然后把我拖到卧室。有时心里不痛快喝醉了我会哭闹,当时不知道,醒来看着陆非被我折腾出来的熊猫眼后悔的不行。想起很多很多次,让他看到哥哥不曾看到的眼泪。想起最后最后,他说我活着他就活着......
“小寒哥哥!”莫莫的小猪蹄在拍我。
回过神,说到哪了?
对了,有贵客到嘛。“是真的啊?我以为阿远乱说的。”我笑了,小莫猪还知道贵客这词儿呢?
怪不得这些天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准备香米陈酒,收拾屋子,连村里小路上铺的石板都清理了一遍,还有镇上那家小客栈,也被披红挂绿的装饰起来,我以为要过节呢。
“是啊,是陆家庄的人要来呢!”
“那是什么地方?”
“是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的地方!”
“那个地方住了些什么人呢?”大概是土皇帝,不知道大家是真的欢迎,还是摆摆样子。
莫莫歪歪脑袋,“是好人啊!爷爷说,就是因为有陆家庄,那些坏人才不敢到我们镇上捣乱的!”
收了好处费吧,要不这小镇就是陆家庄的领地,贵客就是收钱或者视察来的?哪里都是一样啊,当年哥哥也当过地头蛇,陆非彻头彻尾就是一地头蛇!
“小寒!陆二少爷都到了村口了,”活力青年阿远大步跑过来,拉起我的手,“快跟我走!”
“干什么?”我往后缩了缩,抱住小莫莫。不用这么激动吧,还叫什么陆二少爷,真俗气,听着就没好感。
“去村口啊,大伙都去了!”阿远眼睛一瞪,棕色的皮肤在太阳底下都要闪出光来了。
莫莫从我膝上跳下去,忽闪着大眼睛一起催我。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回来给你们煮鱼片粥吃。”
大的抱着小的看热闹去了,我在院儿里站了会儿,转进厨房。
好久,好久没有自己弄吃的了,以前总是吃现成的,偶尔煮碗面,哥哥和陆非都高兴的不得了呢。
鱼片粥,都快忘了怎么做了......
米和鱼早就准备好了,米淘洗干净后,用一点点油、加盐和一点水拌匀,一直腌着,记得这样弄过煮成的粥才更绵软;鱼是早上阿远收拾出来的,去骨切成大片,用开水烫了去腥,再用胡椒粉、麻油和葱姜丝腌起来。
我烧上水,靠着灶台等着。
本来要加些鸡精调味,没有的话用花椒油呛锅也行,我偷懒,在水里加了两勺鱼汤交差。
其实早没了弄东西吃的心情,那种想要做香香的食物,等着哥哥或是陆非回来吃饭的心情。有时在灶边会觉得又回到以前,透过升腾的雾气,好像又看到哥哥在巴台那边调酒,甚至错觉哥哥在身后环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什么都不说,就只是静静的抱着,就觉得好幸福,真想,永远沉在这样的幻影里......
眼眶湿湿的,我揉揉太阳穴,把米下锅。
以前也常常煮鱼片粥,和哥哥陆非每人捧着一碗西哩呼噜的吃,全无形象可言,三个人可以吃一大锅。陆非吃完一碗抹着嘴问常吃这粥有什么好处,我捧起食谱大声念:“生血、壮骨,并能有效地促进乳汁的分泌。”陆非噎得说不出话,哥哥不以为然的端起自己和陆非的空碗,“再来一碗?”
哥哥,哥哥......
柴禾在灶里噼噼啪啪的响,我看着火发愁,本来,大火煮一会儿就要换小火了,可是,可是这种烧柴的怎么换小火啊?难道要我赤手空拳从灶里抓柴禾出来???
不管了,反正不加柴的话烧到后面自己也要变成小火。我拍拍手,晃出厨房。
隐隐听到街上的人声,真热闹啊,莫爷爷的小院儿躲在镇尾,离市集还有一段呢。
回到屋里,拆下手上缠着的纱布,手掌和腕上赫然是那晚割伤,当时不觉得,现在看,割得真深。那时若是与陆非全身而退,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不知道会不会被陆非骂,自己划出这样深的刀伤。对了,还有颈上和脸颊,也留下伤疤了吧?幸好莫爷爷没有用缝针的,不然脸上脖子上趴着两只蜈蚣,想想都受不了。
自己换药,再用牙齿咬着裹好纱布,两只只露出手指尖的木乃伊手......
我这算不算死而复生?摸摸颈上挂着的观音玉坠,陆非陆非,是你一直护着我呢......
天气很好,太阳斜斜的挂在高处,天蓝的要渗出水来。
我不敢闲着,跑到后面架子前头认草药。柴胡,黄柏,升麻......累了就靠着药架子歇会儿,或者回屋喝水。
这样的日子,说不上喜不喜欢,一天一天的过去,越来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活下去。
趴在桌上,不知不觉睡着......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醒过来,擦擦冷汗,这才想起火上还架着个锅呢。
急急忙忙跑到厨房,掀开锅盖,呼,还好,还好水放的够多,没烧焦,不过,一大锅变成了一小锅,嗯,以这两个人的食量,将将够两个人吃。
摸摸鼻子,往里面加鱼片,腐竹切丝放进去一起煮。
盖上锅盖,开始准备香菜丁,阿远喜欢吃辣的,在准备些辣椒末。
忙完了才觉得额上都是汗,找张椅子坐下,全身像脱力了一样。切菜端碗都累成这样,我真是完了。
粥煮好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阿远他们恰好回来,嘻嘻哈哈的带着大包小包的吃的。
三个人围在一起吃饭。
莫莫吃粥的时候咬了舌头。
阿远给我讲下午的场面有多风光,花团锦簇;莫莫只顾着吃,据说一下午他吃掉了一碗红烧肉和两只猪蹄。
“有一天,我也要像陆家的非少爷那样神气!”
我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忍不住腹诽那么讲排场的人未必能潇洒到哪去。
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陆家的非少爷,陆家的非少爷,陆非......
心跳忽然清晰起来。
我看着阿远,慢慢问,“你刚才说,来的那个人他叫什么?”
“陆非啊......”
“他住镇上哪里?”
“应该是客栈吧。小寒你怎么了?”
我一把推开桌子,跑出去。
第6章
是他么?是陆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