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他是怎麽办到的?”
“好厉害!”
此起彼伏的赞叹声,让房廷有点摸不著头脑,然後──
“大力士!”但以理见状也惊奇地跳起来,奔过来一把抱住房廷的胳膊:“看不出来,你人这麽瘦──力气却好大呢!”
少年这般赞扬房廷自然是听不懂的,但从他的态度可以猜出是夸奖的话──不过是运用了“给我一个支点,便能撑起地球”的杠杆原理,这种方法恁谁都能办到……有必要那麽大惊小怪麽?
“咳。”见到但以理对房廷的态度如此亲密,不禁有些吃味的亚伯假咳了一记:“既然轮子都推出来了,就别磨磨蹭蹭的──快点上路吧!”
“呼──老爹真的好冷淡哦,都不谢谢人家!”
但以理颇有点替房廷鸣不平地叫了一声,看向身侧的房廷──房廷抱还一个虚弱的微笑,就在这个时候──
“咕噜噜……”
肚子不争气地叫出声来──想来自己似乎都没有进过食呢?房廷自己都无法估计从遭袭昏迷直到方才恢复神志,到底经过了多长的时间。
“嘻嘻,是肚子饿了吧?”但以理扯了扯房廷的袍子,道:“上车去吃吧──等到了耶路撒冷,一切都会变好的。”
奇怪,真的很奇怪。
一路上,房廷也不客气,接受了少年的热情款待填饱了肚子──椰枣、无花果、甜粟米和葡萄酒……都是地中海地区的特产,虽然在工作时就尝过许多趟,可是还没有哪次吃得如今次的香甜。满足食欲的同时,出於职业习惯,一向敏锐的记者感观也在受到周遭异样气氛的影响,被触动了:
怎麽说呢?──绿宝石、红宝石、布、绣品、细麻布、珊瑚……这个是他在上车之前并非诚心窥见的,还有麦子、饼、蜜、橄榄油、乳香以及用来招待自己的食物……携带这样的物品出行,这群犹太人……应该是商人吧?常说犹太人行商坐贾非常有一套,这样看来似乎也符合……
不过,为何自己都不见有任何现代化通讯工具或者任何一件具有时代性的东西?房廷四下查看都没有发现有人戴最普通的手表……而且大家都穿著长袍和大围巾衣,都没有牛仔裤或滑雪衫之类的装束──三月的地中海沿岸寒冷又潮湿,身著那样的衣物行动一定不甚方便吧,可为什麽还要对那麽繁冗的服饰如此执著?房廷想不明白。
再来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了:抬眼仔细地打量他──
叫“但以理”是吧,名字非常罕有呢,房廷记得:古犹太曾有一个同名的先知,《旧约》里就有以其名字命名的详细章节……
看他的模样就像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明明是个孩子旁人却对他毕恭毕敬──而那个名唤“亚伯拉罕”的成年男子与之貌似亲密,可应该不是他的父亲──
唉,真是伤脑筋呢……完全搞不清状况再加上语言不通,就算想同他们沟通都是非常困难的。
耳边陌生的音调随著马车的颠簸起起伏伏,房廷暗叹了一口气:又遇到麻烦了呢,不过万幸的是自己还活著,那麽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先和车队一道行动吧,待路过驿站或者边防区或许能和卓昱还有同事们取得联系。
第二章
在遭遇那一系列怪事之前,房廷从来没有置疑过:自己所处的时空是二十一世纪。
原本在车厢里一路摇摇晃晃地前行,名唤“但以理”的少年一刻都不得闲地滔滔不绝,真是个活泼的孩子呢──而“亚伯拉罕”似乎对自己厌恶的态度收敛了一些,可能是因为之前帮忙把车子推出来了,他就再没有给自己脸色看过──虽然与他们的交流仍成问题,不过为了能够知道自己身处的具体位置、以及商队将要前往的目的地──房廷还是使出浑身解数:又是用手势又是用石笔刻画……搞了半天,突然想起他们之前有提到过“耶路撒冷”,所以便抱著试试看的想法,说了这个单词,同时又用手指了指马车行进的方向。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似乎看懂了自己的意思,头猛点个不停,还挺起身子指天划地了一番──那模样房廷猜想:应该是在形容耶路撒冷的壮美──在去到加沙之前他曾在耶城停留了一个礼拜,无论是古老的旧城还是後来兴起的新城,到处都透著浓浓的神秘味道与那历经千年深厚的文化积淀。虽然时值今日,耶路撒冷仍是巴以争夺的焦点,可相对於硝烟密布的加沙,它还是“和平”的。
方才还听但以理兴高采烈地说著,大体上是听懂了,商队看样子应该是快要到耶路撒冷了。
自己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地越地千里──好像做梦一般。
只是此时虽然已知前途为何,但是房廷心中仍是惴惴……仿佛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最开始,感受到异样的震动,房廷和诸人都以为那是马车於崎岖的路面上疾驰所致,可是直到听到赶车人的预警,车里的人才意识到:危险正在朝自己逼近。
“怎麽回事?”
“是迦勒底人啊──”
“主啊──难道是尼布甲尼撒的军队吗?!”
即使是尚处在懵懂状态中的房廷,在眼前出现这种熟悉的混乱场面时──也本能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人声骚动,即便不懂其中的含义,仍能感知到那仿佛每每在加沙街头听到防空警报时,所见识到的濒死前流露的惶恐。
马车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断了来路,硬生生地停下──惹得车内的人惯性地东倒西歪,然後还未待人们站定,便听到数量众多、诡异的马蹄音。
紧接著,隔绝内外的帆布蓬帐被掀开,来人载著刺目的日光冲进了马车内,极其粗暴地将车内承载的人们逐个地赶下车──比之前礼遇自己的犹太人相比,这些不速之客显然是充满敌意与攻击性的。
一开始还以为是碰上自卫队或者是巴方的士兵,可是很快房廷看清了来人的装束,便觉自己完全估错了:
那就像亲眼看到身著铜制铠甲,头覆黑色额冠的武士们,从两河流域古老壁画上骑著骏马跃然而下──几十……不,应该有几百个身著古老战甲的骑兵,以网兜状围住了小小的商队──房廷感觉就算现在有十辆坦克朝他直直地开来,也及不上这场景带给他的视觉冲击来得强烈!
天啊……房廷目瞪口呆,霎时脑中一片混沌: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里是中东,是战场!好莱坞不可能选在这里拍电影,可……谁能向他解释一下这眼前的一切:这仿佛海市蜃楼或者是穿越时空才能看得到的人事──究竟是怎麽回事?!
亲历其中,能看到他们活生生地走动,寒冷的户外,人和马的吐息接触到空气便形成一团团白雾,粒粒砂土如此细腻──这等逼真,应该不是梦境!
心中充满了疑窦,又不知向什麽人问询,房廷此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无人反抗,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地依命行事。房廷也顺从地跟著下了车,一边竖起耳朵聆听,希望能找到可以解释眼前一切异景的答案──
让他失望的是:对方操著的语言,亦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把他们统统带回去!”
一片混乱之下,从那些阻截者中传来一道命令,清亮而有力──房廷随著诸人的目光循声望去──但见骑兵中,有个面目俊秀的青年,一袭简单的白色大围巾衣,虽未著重甲,可那凌厉的气质──一看便知是众骑的头目。
“这下完了……是‘刽子手’尼甲沙利薛!”
“天啊!那个杀人狂──”
“主啊,请护佑您的子民吧……”
身边的骚动,即使有著语言的障碍,可房廷仍感受到商人们明显的恐惧与惊惶。
可以想见这个青年在他们心目中并非善类──
遥遥地看到他目色冷洌,嘴角挂著一幅意欲不明的笑容。
确实,他的微笑……让人不寒而栗呢。
耶路撒冷城外。
“将军,都已经过了十八个月了为什麽到现在都不正式攻城呢?”
“犹太佬们根本就毫无反击之力──趁胜追击吧!”
“再不行动,会被其他三位将军占了军功的啊──将军!”
正午时分,头发披散的拉撒尼就坐在迦勒底驻军营帐的中门,悠哉悠哉地往嘴里丢著葡萄干果。围聚而来的副将们却各个都沈不住气地向他谏言。看著那一张张或激昂或兴奋的面孔,拉撒尼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他始终保持沈默,眼见著这帮在自己眼中“如同小动物般可爱”的部下们围在身边替自己干著急,实在是非常有趣的余兴节目呢。
拉撒尼这麽无所事事──实在是因为军旅生涯,真的太无聊了!
回到王都巴比伦城最长也呆不过半年,又要回来继续东争西讨……六百多个日夜,在西奈到新月沃地那狭窄的天然通道来来回回上千次,守株待兔般狙击那些顽固的犹太人,这期间连个用来舒解热望的女人都无暇去找!早知道,与其做个将军,自己还不如留在国内当一名农夫来得自在。
拉撒尼清楚地忆得:十二岁那年抗起沈重的双手剑的情形。之後几乎每一天他都在马背上度过,最初是个佣兵,然後凭借自己出众的武艺与胆色成为十夫长、百夫长……再来就是千夫长、千骑都尉,直到现在成了新巴比伦帝国四将军之一,和另外三位原本就出身贵胄的幕僚不同──自己此时的地位可都是由那二十年赫赫的战功积累而来的……
当然,若不是那人的独具慧眼,恐怕再过二十年,出生贫贱的自己此时亦不过是个替人卖命的小卒子,也没有此时的显赫身份了……
这般自嘲地想著著,拉撒尼弯起了唇角。
“咳嗯。”
神游天外的时刻,周围聒噪的声音却骤然停了下来,回过神:但见一个高大,体型却显臃肿的男子朝自己这边疾步走来,外八的难看步伐加上那颗自从认识他以来就没长出过任何毛发的光头,拉撒尼不用细想就知道来人是谁。
以极其熟捻的姿态,光头大剌剌地坐於拉撒尼的身侧,漆黑的战甲和绘金的袖饰象征著他的地位身份与他的同僚相当。
“真是悠闲啊,拉撒尼──我们四人之中恐怕就属你最惬意了吧。”
被他这般调侃,不羁的男人丝毫不以为意,撩拨了一下自己长而卷曲的黑发,只是轻声“哼”了一记。
光头名叫塞加尼波,是军队之中和拉撒尼最为亲睦的将领,他天生神力,可惜一向没什麽脑子,还有著一副非常执拗的倔脾气,发起横来除了王上,谁的帐都不买──所以私底下士兵都戏称他为“有勇无谋的死胖子”。
“撒西金都去陛下那里请战了呢,你不去麽?”塞加尼波问道,抓起几上盛著无花果的盘子,一古脑儿全倒进了喉咙里。
那麽能吃──真担心哪天他会重得压断马的脊梁骨呢,拉撒尼有点看不过去地撇撇嘴,道:“你干吗不去?”
“我也想啊,可你也知道嘛……上个月我去问陛下的时候,他只对我说了“笨蛋”二字──结果被那两个家夥笑到现在呢。”
原来他还对撒西金和尼甲沙利薛所开的玩笑耿耿於怀,不过这两个人也真是的──明明是自己先撺掇胖子请命,事後又在一旁看笑话──恶劣的个性。
不过这麽看起来迦勒底军中还没有人能够瞧出王的心思──
最初以讨伐叛徒的名义进攻耶路撒冷,而後又围而不功,企图让犹太人从内部开始自行瓦解……
王的目的就是这样:征服一个民族,先从征服他们的心开始。虽然耗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可是这比过去的亚述王萨尔贡二世直接攻掠城池来得聪明呢!
真不愧是被誉为“马度克战神”的男人!
暗自赞叹著,拉撒尼的脸上又挂起笑容──他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能生在巴比伦,能被这样的男人选作心腹战将──为了他,不要说让自己在迦南荒芜的锡道要冲天天忍受无事可做的寂寞,就算要赴汤蹈火──自己也心甘情愿呢。
“说起来,怎麽这一天都没看到沙利薛?”拉撒尼心不在焉地问道,拢了拢自己乱蓬蓬的乌发,起身将之束成马尾。
“那个嗜血如命的家夥……谁知道?”塞加尼波“哼”了一声,道:“兴许又找到哪个可供他娱乐的‘宠物’,在施加调教呢。”
蹙了蹙眉,虽然对於像拥有“刽子手”之称──尼甲沙利薛这样的同僚,塞加尼波如此的评价无可厚非,不过拉撒尼还是挺介意:人说单凭沙利薛俊秀如女子的外貌,都想象不出他拥有冷酷的亚述人的血裔──不光血统如此他本人亦是好战又热爱鲜血的狂徒,好几次都因为他那些恶癖作祟差点触犯了王的旨意。而且即使是闲暇时刻,也喜欢惹是生非的个性,经常让其他三位将军头疼不已。
“沙利薛是剑,无鞘的剑。”但在提起沙利薛於战场上的骁勇时,王曾这般激赏过他──於是便骄矜起来了呢──他愈发肆无忌惮地杀戮,反而会激起那些犹太人的反抗,这样的愚行又和塞加尼波有多大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