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酥锦和崔浩的这一场对视,让偌大的寝宫都凝重压抑起来,崔翰汗湿重衣,感到窒息。而他怀里的少女,却略有些敌意的推开他,若无其事的向凌酥锦跑过去,嘟着粉润的唇,大眼睛波光粼粼
"疼,疼,锦儿,疼"
凌酥锦张开手臂,将少女护在怀中,黑沉沉的目光柔和了起来,轻轻的抚着少女的青紫伤口
"对不起,彩雀,来,吹吹,不痛了,不痛了"
此时的凌酥锦还是黑色的,不过,是温柔的黑色。崔浩和崔翰被晾在一边,好像空气。
彩雀抬起眼睛,专注的看着凌酥锦,小小的打了个呵切,凌酥锦笑笑,将她抱过去放在床里,用被子盖好
"睡吧,彩雀"
彩雀眉眼弯弯的笑了笑,轻轻吻了凌酥锦粉白的薄唇,听话的,安安稳稳得闭上眼睡了。
轻轻的下床,凌酥锦从两兄弟身边走过,在门口做个清的手势,崔浩看了他一会儿,利落走出了寝宫,崔翰回头看了看,也抬腿走了出去。
三人站在梨花树下的泉水里,凌酥锦赤脚站在水里,背对着他们,衣带未束,黑色的衣摆随着夜风溪水飘动。那背影,竟站出一片苍凉孤寂的骄傲。
崔浩一揖
"臣,擅闯殿下寝宫,请殿下治罪"
崔翰缓过神来,也要作揖,姿势刚摆好,还未开口,就看凌酥锦转过身来
"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崔家兄弟可否出相助?"
两崔一怔,凌酥锦自顾自笑了笑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若非穷途末路,在下不敢有这种不情之请"
崔翰眼睛一热,就要出声,却被崔浩微微一挡,硬生生憋了下去,一双眼睛闪闪的盯住凌酥锦。凌酥锦垂下眼睛,清澈的声音低低的唱了出来
"人世间有百媚千抹,我独爱爱你那一种。"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崔大人,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在下恐怕已经朝不保夕了"崔浩一急,却被凌酥锦摆手阻止"本以为,就算是身陷囹圄,只要心无所牵挂,祈求,便可端坐,静看流年暗度"
凌酥锦看了看寝宫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只是爱情找错了人.我是个一出生就躺在棺材里的人,我不介意慢慢的烂在里面。可是彩雀可以不是这种命运,她值得锦衣宝马,走在阳光下,牵着小儿女,有疼爱她的丈夫。"
淡淡的微笑挂在凌酥锦唇角,黑沉沉的眼睛慢慢的焕发出一种柔光,凌酥锦一甩衣摆,郑重的跪在崔浩崔翰面前
"请崔大人带她出宫!"
崔浩猛地退后两步,跪倒在地
"殿下,殿下,你不可以跪臣子"
崔翰却一步没挪,一双阳光的眸子发出灼人的光彩
"我带她出宫!!"
"崔翰!"
凌酥锦一笑,一滴眼泪掉进水里,深深的扣下头去
"凌酥锦今生身不由己无以回报,大恩不言谢,只望来生"
崔浩再想反驳,却只张开嘴,说不出话来,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凌酥锦......
崔翰却不管其它,硬生生受了凌酥锦的大礼,想来是死也要办到,然后转身进去,不一会儿,抱了昏过去的彩雀,头也不回的走了。
很久很久,凌酥锦还是跪伏在水中,崔浩也不敢起身,试探道
"殿下......"
凌酥锦一动,慢慢的站起身来,慢慢的把眼光聚到崔浩脸上,一抹苦涩的笑容淡淡的在脸上挥之不去
"殿下?崔大人,你还是叫我酥锦吧。"
崔浩有点堵,心里很是酸楚。凌酥锦风清云淡地说
"人人都有身不由己,我这样是命运,崔大人这样也是命运,各有各的命运,凌酥锦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大人和我在隐泉宫上下相称,岂不是很是可笑。令弟帮了凌酥锦大忙,凌酥锦自然铭记在心。大人放心,怎样的结果,凌酥都不会怨恨。在结果没来之前,大人和酥锦不妨平等相处,大人自便吧"
"殿下......"
凌酥锦充耳不闻,吩咐
"带崔大人去选房间"
"殿下......酥锦"
凌酥锦转眼对崔浩,淡淡地点头,说道
"崔大人,晚安"
宫娥恭敬的站在崔浩身边,而崔浩则静静的看着凌酥锦关上隐泉宫寝宫高大的木门,那年久失修的木门,就在黑夜里吱嘎作响,好像一把锉刀,缓慢地挫得崔浩的神经,崔浩很想冲上去,把这个少年从那片黑暗的棺材里来出来,他心里叫嚣着,他还活着啊,他还活着啊!!
然而,这道那扇大门最后邦的一声合上,崔浩都没有移动脚步。
是不是失去的善良
"彩雀?......彩雀?"
崔府芙蓉园内,崔翰小心得有些无措的站在披散着头发的少女身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丽的女子?就像一个不然凡尘的精灵,水当当,亮晶晶的,让人忍不住地想把她呵护在最柔软的心里,武功高超的崔家二少手捧着一串葡萄,满眼的迷醉。
那日,受八皇子凌酥锦所托把彩雀带出皇宫,一半是因为被凌酥锦感动,另一半,是因为,崔翰着实也认为,这个女孩在那死气沉沉的宫殿里一辈子,实在是太过恐怖的事情。这件事上,崔翰有些埋怨哥哥,且不说那个情真意切的八皇子会不会以此私带宫女出宫的罪名为把柄威胁他们家,就是他想威胁,以他和崔府在皇上眼中的分量,他也威胁不到啊。
崔翰看着发呆的彩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隐泉宫的方向,轻轻的叹了口气。老天总是不成全完美,如此一个精灵一般的女孩,竟然,是个弱智。崔翰摇了摇头,想起那个八皇子,那样一个人,也是朝不保夕。
微扬着头盯着虚空方向的彩雀,回过头来,盯着崔翰,大大的眼睛中满是落寞
"锦,锦"
崔翰一脸心疼
"彩雀,八皇子不在这里,你乖乖的他才会来看你"
"锦,锦"彩雀皱了眉头,轻轻的用素手按住心口"疼......"
崔翰满脸苦涩,急忙献宝
"彩雀不要急,八皇子会来的,看看,这是进贡的葡萄,我特意从我爹房里偷来给你的"
女孩听得一脸茫然,确是被他手里紫亮的葡萄吸引了过去,张开粉唇
"啊......"
崔翰一阵心悸,彩雀就像一个小女孩的智商,吃东西都是要人喂的,心里战鼓擂,崔翰满脸通红的拈起一粒葡萄,轻轻的喂给彩雀,女孩嚼了嚼,眉眼弯弯的一笑
"甜"
崔翰就觉得啪的一声,灿烂的阳光碎成了漫天的缤纷,眼花了,心乱了,神智也不清了。结果,雍容大方的崔夫人走过来就看见自己的小儿子一脸痴迷,全身僵硬的站在校的一脸纯洁的彩雀面前,花痴的相当可以。
故,走上前去,毫不留情的一张拍在他后脑勺上
"死小子,你行啊,投了你老爹的东西跑出来套女孩子欢心?!"
崔翰从美梦幻觉中被一掌打醒,马上赔笑
"娘,几天不见您又漂亮了,爹不是不在嘛,放着也是放着,不要浪费了"
崔夫人哼了一声,温和的打量了一下好奇的看着她的彩雀,刚要伸出手,却见女孩马上一脸惊恐的躲到了崔翰怀里,顿时一愣,眉头皱了起来,这,成何体统!!
崔翰护住女孩急忙解释
"娘,彩雀姑娘她,她是个,嗯......心智有些问题"
彩雀盯着崔夫人
"锦锦锦锦锦锦!"
崔夫人看着她,一脸疼惜,随即又一脸沉重
"锦?这姑娘在叫谁?她是哪里来的?"
崔翰眨了眨眼睛
"锦是她哥哥,我昨天回家时,见她哥哥在到处找人收留她,怕他们被坏人骗了,就把她带回来了"
崔夫人大大不信
"收留她?怎么了?"
"唉......他么兄妹相依为命,谁知她哥哥得了绝症,不久于世,剩这样一个妹妹,放心不下,就想找人把她托付出去,谁知,来得都不是什么好人,结果,她哥哥就在街上抱着她哭,我看他们可怜,就把她带回来了"
崔夫人叹息了一声,满脸同情
"那她兄长呢?"
"他把妹妹托付给我,便走了,说是要回家乡,不想要在外面,最后客死异乡"
"......着实可怜,把她交给我吧,我会好好待她"
"娘......"
崔夫人眼睛一瞪
"怎么?!你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避嫌,还不松手?!!"
崔翰无奈的看着彩雀怯怯的和崔夫人走回屋里
"娘,哥呢?"
崔夫人对彩雀爱不释手,头也没回
"隐泉宫昨夜失火了,你哥在宫里呢,最近恐怕没时间回来了"
隐泉宫失火了?崔翰一愣,那个在水中坚定下跪的少年一晃出现在眼前。那少年的跪,不是懦弱,不是认输,是勇敢,如今,崔翰依然这样觉得,勇敢,勇敢得令人动容。
拧起眉,崔翰转身向宫里而去。若说谁令他最想与之相交,十四岁的崔翰觉得,目前为止,无人出凌酥锦其右。
彩雀刚走,若大隐泉宫就烧了个精光,火势扑灭了。剩下一片断瓦残垣。数百棵梨树,一夜之间繁华不再,在清晨的阳光中,露出熏得焦黑干枯尸体。只有溪水依旧在石上淙淙的流淌着。凌酥锦面无表情的站在冰凉的溪水中,一脸黑灰,一身黑衣,被火舌舔得大洞小洞,随着带着糊味的清风扬起残破的衣角。
晨光中,他并不狼狈,他就像一个打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战役的将军,透出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苍凉。
然而崔浩明白,将军会有封赏,而凌酥锦,这会彻底的什么都没有的,就连一个承载着他回忆的寂寞院落,也在一场大火中消失殆尽。
崔浩有些迷惑,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为什么就在这时,依然那么尊贵?尊贵的站在废墟之中,让人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
崔浩看见了放火的黑衣死士,不过他不知道,是谁?为什么?这么急于要杀死一个本就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隐泉宫的门,全都由外面钉死,崔浩奋力突破,冲出了自己房间,和黑衣人缠斗,之后,他只来得及救出了凌酥锦,其他人,都在大火中活活被烧死,这一夜,包括那些黑以死士,所有隐泉宫里的人,只活了他们两个。
崔浩一身是伤,内伤外伤,衣服残破,头发凌乱。然而一丝不苟的他没注意,他也不觉得疼,火场里,那些被焚烧的声明发出嚎叫,和他们抠挠撞击紧闭的门的声音。黑衣死士冰冷的眼睛,以及,在他闯入凌酥锦寝宫的时候,那少年安静的坐在着了火的床上,手持一本无字的书,长长的衣摆上跳跃的耀眼的火光,一双黑色的眼睛,淡漠的看着烟火纷乱。那一刻,崔浩觉得,自己看见了神祗。高高在上的,毫不动容的,俯视着世间的喜怒哀乐,聚散别离。
就在坍塌的寝宫中,崔浩尽力站直身体,勉强直视着他,以战场上的钢硬神经走到他身边去,把他拽出了寝宫。
人做事的时候,总是知道是应该的,然而,那一刻,崔浩却不知道,他到底是应该,还是不应该。
凌酥锦一动也不想动,若是他一动,他便会暴跳如雷。昨夜的死士耗尽了他穿越以来三年的所有努力。三年前,他没有这么显眼的时候,他夺了隐泉宫所有下人的灵魂,让他们变成了傀儡,命令他们不择手段的赎回了被他们偷走卖掉的东西。
一年后,他微服出宫,碰见了野心十足的楚末,凌酥锦知道楚末并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人应该有野心,可是人的野心不能太大。楚末的野心太大,作风狠厉无情,与这种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饮鸩止渴。可惜,时世比人强,凌酥锦迫切需要使自己岌岌可危的境况有所改变,砒霜用好了,也能治病。
于是,凌酥锦提供了段翔为数不少赏赐,又以冷霄卿前世的知识气势,狠狠地给了楚末一个下马威,让他对自己颇多忌惮。楚末也是个聪明人,明白凌酥锦的过人之处会带给他多大的好处,慢慢的两人也就合作了起来。
千金赌场,醉风楼,声色之地,凌酥锦无权无势并不能在官道上一手遮天,所以,这两个地方,也就在两人的努力下,以比正常速度要快不了多少的速度相当稳健的横向发展着。基础打得相当牢固。
这个十个死士就是千金赌场养着的,楚末提供的。十柄利器。
折了,凌酥锦毫无感觉,因为他们是有约在先的。闹心的是隐泉宫的下人,虽说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到底是无辜的。
凌酥锦沉默,染上鲜血,背上命债并不舒服,因为自己的阴谋而牺牲掉的人命堵在心里无端端的让人愤怒。
我不想,我并不想,只是,我也是无奈!!突如其来罪名,却有口难言,凌酥锦紧紧握住手里的书,只是想安安静静的生活,却莫名其妙的背上了将近二百条人命。如果,以后被人指着鼻子骂狠毒的时候,我还有没有办法证明我的善良,或许,我都开始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善良的。
这场大火,没有推迟皇帝的早朝,早朝过后,皇上率领着太子一干人等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久违踏足的隐泉宫,静静的看着那个出生就没有看过的孩子。这个孩子独自站在水中,静静的。
皇上皱了皱眉,十三年了,他没有踏足这块地方,段翔用生命挣脱了束缚用诅咒束缚了他,他不敢来,不敢看见这个疯狂的地方。如今他来了,它却毁了。
"锦儿......"
突然唤这个名字,皇上有些心虚,这个名字太过熟悉,是他的忌讳他的痛脚,这个名字太过陌生,从未唤过的名字。
凌酥锦满满的转过头,一片明黄令他怒不可恕。冷硬的恨意无法掩饰的从瞬间亮起来的黑眸中宣泄出来。浑身的肌肉微微的颤抖起来。
皇上明显的愣了一下,这种眼神,他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段翔的眼睛。
"锦儿......"
崔浩紧张的满身紧绷,这世上,没有人敢这样盯着皇上。
凌酥锦张开口
"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你要派个跟屁虫紧紧地巴住我,让我不得不在他发现满宫人都是傀儡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我做错了什么?!
你非要逼我看清楚原来我也不过就是个为了自己活命不惜牺牲别人的卑鄙小人!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凌酥锦仰起头,露出冷霄卿式的冷笑,慢慢的闭上疲倦的眼睛。请允许我稍微怀念,怀念凌攸禀琥珀色的眼睛,温柔的微笑,微微的脸红。怀念耿岳如水的双眸,怀念裴炎炙热的目光,怀念洛静婷令人安心的拥抱。
哽咽般的吸着鼻子,凌酥锦坚持在众人面前闭紧眼睛,闭紧嘴巴。谁来告诉我,我还可以是善良的。
激将(1)
不知道究竟皇上何时走的,只是最后有人静静的从背后抱了上来,暖暖的,坚定的,仿佛永远不会失去的拥抱。凌酥锦想哭,他鼻子和嘴巴发出类似抽泣的吸气声,然而他面无表情,本来就雪白的皮肤更加白得透明,像一块冰。
崔翰紧紧地抱着凌酥锦,肆无忌惮的开始呜呜大哭。凌酥锦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看见崔翰在他脸边哭得涕泪横流。伸手推开崔翰,凌酥锦不耐烦道
"你哭什么?这么伤心?"
崔翰边哭边做着各种动作,捶胸顿足
"嗷......你的房子烧没了,呜呜......哇"
凌酥锦揍死他的心都有了,冷声道
"住嘴!别哭了!!"
崔翰张开哭得红红的兔子眼睛,一把抓住凌酥锦的手
"八皇子!我们结拜吧!!"
凌酥锦嘴角抽了两下,调整了一下思维速度,整顿一下濒临崩溃的表情
"不敢高攀!!"
"不高攀不高攀,我们门当户对啊"
崔浩冲过来扯开一脸郑重的说着胡话的弟弟,教训道
"胡说什么?!你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