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任菲菲道了一声"失陪"就离开了，竟留下我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任菲菲离开后，连唯一的一点调笑声也没有了，厢房里安静得就像没有人。不愧是头牌，住着独门独院，前面的淫声浪语一点也传不过来，只有那远远的丝竹之声，还若有若无的。萧羽翎像是根本就没有跟我交谈的意图似的，只是一个人默默的品酒，把我晾在一边，我也不喜欢说话，美酒当前，其他的倒不重要了。挪了挪身子，倚坐在窗口，看到院子里一片的好风光。春夏之交，本就是万物欣欣的时节，草坪上的那一点点绿色，仿佛不是给人看而是给人嗅的，要是让文人看到，大约又要感叹什么"世外桃源"，或是"人间仙境"了吧？我不由得笑起来，何处是红尘，何处又在万物之外？
"你笑什么？"
"啊？在笑世人，执着于超脱俗世，不过是形式，反而于这尘世陷得更深了。"
我笑笑，却见萧羽翎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目光异常的深沉，饶我淡定，在这样的目光下也要手足无措了，恨不能将他的双眼蒙上--这双眼实在太霸道，太狂妄，野心也太重了，实在让人着迷，陆禄也是个霸道且狂妄的人，野心却实在太小了。
"萧大人，到底有什么事，您就不妨直说吧。"
在他面前失去先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习惯了。
"客人们已经都回去了--子安子静还在大都，忙着奇国王室托他们做的事，过几天就会离开，赶在瑞王行动之前。"
好像很无所谓似的，随口说道，却是不仅在告诉我客人的一切行踪，还说他是把客人扔到了一边，特意想见我的。我不禁失笑，虽然我对自己是很有自信的，但在别人眼里我还不算盘菜，况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突然一下子客气，搞不好明天就把我给卖了，眼前这个人，明明白白是只为了自己活的。我也是一样的人。
"萧大人这么有空？"
有事你就快去忙吧，我不想奉陪。事实上我并不喜欢跟萧羽翎独处，一方面我们的立场很微妙，即使说是敌人也没错，另一方面我不否认萧羽翎有很多吸引我的特质--强悍，自傲，有野心，我会很想跟他做朋友，至少也是同伴，但这很危险，有以上特质的人，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最郁闷的还是我似乎与他非常的不对盘--他处处占尽先机，可我最讨厌在别人面前受制，注定了我们没法当朋友。
"其实呢，今天见的人都还不过是小菜，真正的主客，还没有正式见面呢。"
"噢？既然如此，在下先回避比较好吧？"
"无妨。"
他笑得好碍眼。忽然，他一伸手，酒杯送到了我跟前，却是在敬我。
"东西楼的萧楼主，幸会。"
呼吸一窒，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
第 22 章
......
......
一阵风闯进屋里，我不自觉的一抖，才发觉冷汗流了一身，内衣已经湿透了。伸手用衣袖挡住手里的酒杯，尽量忽略杯子里的一圈圈涟漪。耳边响起轻轻的笑声，恶魔。
"呵呵......萧大人，您在说什么啊？"
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的干涩，一点也不像我了。事情再一次逃出了我的掌控，忽然一下子，我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别人面前出丑，自己却浑然不觉。我恨这样无力的自己，一点都不像我，弱小的可笑。自嘲的一笑，看到萧羽翎缓缓的开口：
"我在说什么，萧楼主不明白么？"
沉默，消极抵抗，我要先理清楚到底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陆禄和天均绝对不可能背叛我，暗部的人也不可能，所以......我是不知道萧羽翎向胡昱开出了什么条件，可以让她出卖我，但我对内容很感兴趣。我倒是不恨胡昱吃里爬外，只能怪我还是能力不够，倘若我手里握着绝对的力量，即使想得罪我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又怎么会有人背叛？只是我不知道胡昱说出去多少，只好闭口不言，言多必有失。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迟到，刚知道的时候还很惊讶，真是没想到，才短短两年的时间，你居然可以作出这般成绩--现在在智国，东西楼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管是它的商业价值，还是那些见不得光的行当，成绩之突出都足以让那些存在了上百年的老组织汗颜了。倘若不是胡总管告诉我，我真是想不到这么一个严密庞大的组织竟是你一手创建的，只用了短短两年......萧奡啊萧奡，你果然是个天才。"
他轻轻地敲着桌子，一下又一下，像极了我思考时的习惯，我不自觉一皱眉。他故意把胡昱的名字说出来，又有什么目的，难道是挑拨么？那我又要让他失望了。
又是一阵风吹来，捎带着一股淡淡的桑干花的香气，听说这是一种只有智国才有的花，传说里的品性高洁的近乎神奇，因为桑干花极易成活，在智国随处可见，因为花朵艳丽又香气迷人，所以尽管它没有实际用途也不能食用，还是可以在任何地方见到它的身影。说它高洁，不过是因为它一旦离开了智国，就像是被抽干了活力一样，那原本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花朵竟萎顿了，病怏怏的，而且极难成活，即使开新花，也远不如在智国的时候那么鲜艳，本来不过是归于水土不服、气候不适一类的原因，可放在士大夫一类人的眼中，却让这普普通通的小花有了君子一般不凡的品质。我对那些利用小花做文章的人很不齿，对什么鬼神之说当然是不信的，心里也总在想，不管怎样，我绝对不要做桑干花，我想纵横天下，我又怎么会被绊在一个小小的地方！想到这里，我坦然地笑了，道：
"既然如此，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萧大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没有漏掉萧羽翎眼中划过的一丝赞赏，心道在他眼里我还是挺有点用处的，估计合作是真，但至于合作的时候会不会从背后捅我两刀子，就无从得知了。小心为上。
"萧楼主客气了......东西楼成立两载，都说楼主聪明绝顶，能力出众，偏偏又有一副高傲神秘的性子，我恐怕是第一个面对面可以与楼主对谈的人吧？真是荣幸之至啊！"
居然又跟我客套上了。那是当然的，两年来我一直隐瞒身份，对陆禄，或许有几个东西楼的管理层外聘人员可能还认识，但是我，绝对是幕后黑手一只，神出鬼没的，从来没有正式去过东西楼一次，白白霸占着楼主的名字。萧羽翎还是摆出一副大家熟人好说话的样子，估计不会先礼后兵，希望今晚的谈话不会再让我上火。
"哪里哪里，在下年少气盛，多亏这长辈帮助和同行相让，这才勉强在业内立足，什么‘聪明绝顶，能力出众'的实在不敢当。在下从小即沉默寡言，本就不喜与人过于亲密，倒也不是故作清高，却还是让大家误会了，真是惭愧。"
场面话谁不会说？过去是没有机会，毕竟我一直是处于劣势的，但今晚，不管怎样名义上我是客人，至少大家的谈判地位是平等的，不一定能争取到平等的利益，但不管怎么说，不能让自己太吃亏，尤其对方还是这么一个明摆着吃人不吐骨头还要反要精神损失费的人。
"楼主认为现今智国局势如何？"
"乱。"
言简意赅。事实上我说得一点也没错，现在就是小老百姓也都知道智国大乱将至，毕竟各地的官员大都隶属某些势力，不可能到现在还一点动作也没有，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再好的情报组织都还没得到什么消息，而很多版本的传言已经在街头巷尾流传了。而百姓绝非无知，只是有一天好日子就得过且过，没空也没能力去管什么。萧羽翎显然认为我在敷衍，道：
"楼主认为，一旦国主归西，所留诏书中谁最有可能即位？"
归......归西？萧羽翎，就算你对智国国主没有一丝敬意，也不用这么直接吧？被有心人听到，估计你明天就要去吃牢饭了。现在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思索片刻，我便说：
"太子。"
"太子并无建树，恐怕不能服众吧？"
"王位在身，又有什么服不服众的？虽然并无建树，但行为保守，不取巧冒进，恰是太子的优势，想来国主为了让国家平安，也会立太子为王的。智国与奇国水火不容，一旦国主驾崩，奇国必会趁机攻打，如果没有一颗平常心，很容易被冲昏头脑--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国王即位也一样，迫切想展示自己的才能，搞不好就会出问题，所以我才不看好极有才华又锋芒初露的六皇子，他太年轻了。至于瑞王，倒是王位的最合适人权，也算是有手段、有智谋，不过想来国王不会心胸宽大到会把王位让给自己这个弟弟吧？"
又倒了一杯酒，细细品味。一股热气逐渐蔓延全身，通体舒畅，不过头脑也略略有点迟钝了，估计这就是刚才任菲菲所说的酒的后劲大吧，有点失算了，本来以为古代的酿酒技术不过尔尔，造出的酒度数也大不到哪去，但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像当初我也是号称千杯不醉的呢......萧羽翎笑了，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又问：
"那最终即位的人又会是谁？"
"如果情势没有什么重大变革的话......必是瑞王夺位。"
那是当然的，不管怎么说，从财力，能力，威望，以及军队支持率上来看，瑞王都是占有绝对优势的，如果他赢不了这场王位之争，除非有人故意扯后腿，而且这个扯后腿的人还要是个很有实力的人，比如......斜了一眼坐在对面自斟自饮的人，继续沉默。
"我不想让瑞王即位。"
萧羽翎道。不想？口气倒是不小。但我也是腹诽而已，口头上还是打太极：
"如果萧大人想暗杀瑞王，这种赔本的生意我们本来是不做的，但既然是萧大人的生意，我们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价钱上可要合理一点......"
"我什么时候说要杀瑞王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杀他，要是现在瑞王死了，那才叫天下大乱，智国绝对会马上陷入混乱，那可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即使是想一口吞了智国的那些人--毕竟一旦智国大乱，分崩离析，要想把智国完整的咽下去也不容易，灭一个智国，灭很多个小政权，傻子也知道那个比较简单。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萧羽翎是代表哪个势力，东拉西扯的放松他的注意力，可能能让我从他的话里听出点什么。他又道：
"虽然不想让瑞王即位，但他也不能死--不仅不能死，还要让他辅佐新王才好。"
哈，怎么有这种可能！那个瑞王，野心勃勃，能力又是有目共睹的，不想让他即位，除了彻底击垮他并无他法，况且一旦新王即位，不管是太子还是六皇子，哪一个都会在第一时间把瑞王干掉吧？留着他就是留着一颗定时炸弹，不一定那天就把自己炸的粉身碎骨。
"萧大人......如果没记错的话，您应该是瑞王的人吧？"
绝对不躺这趟浑水！又要让新王即位，又要让瑞王活着，你萧羽翎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弄，别把我扯下水，虽然我知道他不陷害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萧羽翎不着痕迹的向我挪了挪。
"楼主，你说这些，是不相信萧某的诚意么？"
我何止是不信。往上吊的眼角，很嚣张的样子，上唇比下唇薄，颜色呈淡淡的紫。刻薄，没良心的面相。我在过去的某本杂志上曾经看过，他这种眼睛是典型的桃花眼，要是长在女人的脸上，一生都走桃花运，但要是长在男人脸上，就变成桃花劫了。我对他到底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的没有兴趣，只知道这种人最天性凉薄，他的话十句里有九句靠不住，唯一的一句真话，还会是因为没人会相信一个经常说谎的人会说真话而混淆视线的。
"大人不要误会，只是......"
"萧楼主，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他重视的东西，是么？"
一股寒意。我抬头，迎上那双眼睛，果然是没有什么温度的。但我也笑了，回敬道：
"是啊，希望萧大人也千万不要忘记这句话。"
我虽然不是天性凉薄，但也很自私，心里太小，装的人不多，可谁要是敢伤害他们，我不介意跟他比比谁更没人性。萧羽翎，别试探我的底线，你赔不起的。
......
......
第 23 章
......
......
我还在念国中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的养了一只野猫。老实说，我连他的长相都忘记了，唯一记得的，是那温暖的身体和柔顺的猫毛触感--真的只记得这些。我甚至没帮他取名字。某日傍晚回家时，我看到猫的尸体。大概是被野狗咬的吧，流了一地的内脏和血迹，闪耀着阴森的光芒。哥哥知道了，很是惊讶和心痛，一边张罗着把它埋掉，一边又叫我不要伤心。我实在没什么感觉，即使我很怀念那温暖的身体和柔顺的猫毛触感，或许在养它的时候我就知道它会有这么一天了，它的眼睛太不驯，具体一点，就是一双不得好死的眼睛。
"冷血，我跟你说，你绝对的不得好死。"
陆禄曾经这么对我说过。我们那时才上高中，一天到晚的混日子，偶尔打打架，陆禄钓女人，我则处理那些找上门来的"麻烦"。有个女孩，才十五岁，被陆禄勾搭上，自以为很了不起，怀上孩子还生了出来，抱上门以为可以得到什么。因为多方劝说无效，那女人甚至想把事情闹大，闹到陆妈妈那里--幸好她没这么做，否则世界上也只不过多了一名失踪人口而已。于是我就设了个小计，让她自己很不小心的把孩子掉到了河里，结果孩子淹死了。没有了小孩，一切便得很好办，找到她，劝说加上一点点的威胁，一笔钱交到手里，她很快就从陆禄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了，干干净净。
"因为那个孩子么？"
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别跟我讲什么孩子也有人权，如果孩子本来就不被人需要，或者生来就该当个工具，我觉得还不如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死了比较好，至少没让她看见这个世界到底有多脏，要是说的唯心一点，他的灵魂还是干净的，我简直觉得自己是在积德。不难想象，如果让那孩子长大，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多了一个我这样的人么？
"不是的。就算你亲手杀了那个孩子，我也没什么意见，毕竟是不受父母希望而生下来的，就算长大了也只是增加一个怨恨社会的人吧！"
很无所谓，一点也看不出他就是那个孩子的爸爸，而他看我的目光总让我觉得他别有所指，但不可否认，他的见解跟我是一样的。看了他一眼，我问：
"那你为什么认为我不得好死？"
"不告诉你。"
"......"
又是一次没有结果的谈话，当时没有多想，大概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所以已经不在意了。后来想想，是不是我当时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了什么呢？因为记得那时陆禄看我的眼神，就像我看那只野猫一样，带了几分怜悯，几分嘲笑。
......
半倚在软塌上，我眯起眼，等待那种头晕的感觉过去。来到了古代之后一直没有好好保重身体，即使练了什么强身健体的气功，身子也终究坏了，连酒量也大幅减少，原本很能喝的人，现在居然几杯下肚就醉倒了。不断有风吹进屋里，意识很清醒，身体却麻痹了。
"萧楼主醉了。"w
肯定句。微眯着眼扫了那个说风凉话的人一眼，明明是他喝得比较多，为什么还是我先醉倒？真是不爽，他一定要样样把我压在下面才高兴么？我挣扎着要坐起来，后来发现实在是有点困难，还是顺其自然了。他是武林高手，酒量自然好--我对自己这么说。
刚才我们一直在就关于东西楼与他联手的事进行详谈，其过程可以用很不愉快来形容，要不是我们都是表面功夫做足的人，早就上演全武行了。萧羽翎他绝对使我最讨厌的典型，性格跟我太像，不仅卑鄙，而且时时总想着算计别人，若我们是同伴的话，有个人分享着计划阴谋倒好，可偏偏我们是敌人，话说不了三句就夹枪带棍斗智斗勇，累死人。到现在为止，我们唯一谈拢的也只有"东西楼与萧羽翎的情报资源共享""东西楼为萧羽翎提供人员优先调配权"和"在新王即位前，一旦有人有关于萧羽翎的委托，我们将及时通知他"这几点。最后这一点我们争论了很久，我一开始是怎么也不答应的，甚至说可以答应向他提供大量资金，因为一旦答应了他，就等于东西楼自砸招牌，我们帮人办事讲的就是诚信，虽然我们不会透露委托人的情况，但萧羽翎是什么人，只要有一点小小的线索，就足够他查出委托人祖宗十八代了。要是让人知道消息是东西楼泄露的，我们就不用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