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说就说,不说我……”
“稚音……”略微沙哑的低沉嗓音,一下一下,好像在揉捏我的心脏,右半边身子根本不敢动,动不了,全身的神经好像都全心全意攀附住耳边温热的吐息——
“稚音……你脸红的样子真是可爱。”耳尖一热,而后温暖的压迫离开了。
头有点晕,心脏抵着喉咙快要跳出来了。忍无可忍,“甘心!!!”
甘心表情认真,点点头,“红着脸生气更可爱。”
跌跌撞撞跑到偏堂,再不逃出书房我的胸腔都要被心脏的跳动磕碎了。
扶着门框刚踏进一步,我又后悔逃出来了……
莫可扯住陈然的衣襟,微微仰着头,水红的嘴,贴住薄薄的唇,倔强明亮的眼睛,对着细长平静的双眸。
陈然被莫可扯得稍稍前倾,黑色的头发垂落在莫可的手背,被莫可的手指细细绕住,很慢,一圈一圈……一缕一缕……
我、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眼前突然一黑,眼睑处一片干燥的热。
甘心的声音就在头顶,“大白天,也不知道选个别的地方。”
等眼前的手掌放下来,那两人已经各自偏着头分开了,离了一大步距离。
莫可上挑了眼角却垂落了视线,一瞬间,烟视媚行。
陈然眯起眼睛,有点迷茫,但又意外地平静。
待到晚上顺风宴开始前,甘心把我叫去。
“怎么了?”
“刚黎守泽让人把我们的包裹都拿了来,小白已经回来了。”
摊开手掌,短短一小截素纸笺。小白趴在甘心肩头,看是累了。
——记得祖上说过曾为一黎姓人家照顾。
黎?
坐在饭桌边,一边是黎夫人再一次泪落十八里相送,一边是莫可和陈然时不时互瞟一眼。我和甘心,只能面对热情劝酒的黎守泽,心里盘算如何开口。
“黎老爷,这草堂城黎姓人家多么?”
“多啊!早几辈本地人多是姓黎。”咂一口小酒,黎守泽回答。
我一笑,“原来黎氏在草堂城的家业早几辈就立下了。”
“诶……”黎守泽皱皱眉,“这倒也不是……”
甘心敬他一杯,“怎么讲?”
“说出来也不怕大家笑话,我们老黎家好几代前也算书香世家,只是混蛋子孙荒唐了好几世,败光了家业;后来遇到个贵人,我父亲方才正经做了生意,慢慢大了家业的。”
“哦?——”
“‘荒唐五世,你就不想给子孙立个荫蔽,给个安身?’我家老子拿这个做家训……”
我朝他一笑,“荣秀君。”
“诶,你知道?”
“我们在找那张曲谱。”
“哟,这算是传家宝,不能给你们啊。”
甘心说:“我们在为如今当家的荣秀君找寻。”
黎守泽拍怕脑袋,“诶呀,原主来找啊?给了!”
啧啧。仗义每是屠狗辈。虽说这黎家之多只能算个暴发户,但黎守泽为人如此爽朗,难怪黎氏在草堂城享有声誉。
待到下人拿来锦盒,黎守泽大大方方递给了我。
甘心翻开盒盖,一张字谱。
莫可翻过纸面,并没有写什么字。
找到了一张曲谱,却也断了线索。如今能盼的只有皇宫一处。
我询问黎守泽,“黎老爷,我们想要去皇宫找余下的曲谱。”
“哎!”黎守泽呛了一口酒,“使不得。我可没那个能耐。何况你们还带着我儿子!”
“只要进去就行了。我们帮你送贡品!”
“呔!小孩子家家胡闹嘛……”
“黎家少爷为当今皇上送去贡品,虽跳过官员一级,显得阿谀了,但倒也算是个方法。”
“甘先生!你也跟着胡闹!”黎守泽吹胡子瞪眼。
“我们然儿万一、万一给当做另有图谋怎么办?”另一边对着儿子絮叨半天的黎夫人也开始反对。
然而——
“我去。”
一瞬间都安静了。
“看我干什么。去京城走走也没什么不好。何况,我权当为爹去京城考察考察行情。亲自送贡品正好打通关节。”
“考察?什么、行情?”黎夫人听不明白。
“噗——哈哈哈”我跟莫可一起大笑起来。
我笑着对陈然作揖,“黎少爷是要给黎氏在京城立起身家嘛!”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虽然莫可苦恼不已,但找到下落无着的陈然,已是一件好事,再轻松得到一张曲谱,算得上是惊喜连连。
只不过,前路谁能瞻看,一切再也不可能如此简单。
20.北上之始
北上的路程不比入百粤。遥遥长路,徒步是肯定不行的;何况虽然天气依旧闷热,却也已入了秋,越往上走,天气也会是一大考量。
三人商量了一下,凑了盘缠,买了一辆马车。有了代步工具,再等黎夫人抱了陈然哭着送别了一个早上,总算是上路了。
贡品草糖实则还是由皇家专门运送,陈然只等入了皇城,前去打通关节,想法子面圣邀功给黎氏挣个好处,我们三个也好一路跟进去。
于是,甘心驾着车,我们三人坐在车内。
车内宽大舒适,天气还热,所以只放了细麻垫子,待到冬日,垫上毛毯点上牡丹香,倒是一方别有意趣的天地。虽说本想快些北上,可鉴于陈然要求到处走走看看,再加上贡品是在年底送达,早去也没什么用处,所以我们还是放慢了行程,在路线上辟出一些值得一去的地方。
上路之前,莫可和陈然已经上了车,甘心却一把拉住我。
“我问你。”
“什么?”
他张张嘴,却没有说话。
“怎么了。”
“我是想问,他们两个……”
扭头看看垂下门帘的车子,耸肩,“里边肯定低气压。”
“低、什么?”
眨眨眼,“啊,就是指气氛很尴尬……我们那边的说法……”
甘心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后点了一下头。
我笑笑,开始扯话题“大叔,要不雇个车夫吧,你这样驾车,风吹日晒的,到了天冷也受不了。”
甘心眯起眼睛,“心疼我?”
“啊……”语塞,“没、我、我不就是……”
“行了,”他揉揉我的头发,“你心眼好,谁都惦记,嗯~进去坐着,我们上路。”
“那车夫……?”
甘心把我往车里推,“行了,一路走走停停的,雇个车夫只有麻烦。”
放下帘子,里面不只是低气压,根本是冰天雪地。
我弯腰坐到正中间,左瞄一眼,右看一眼,只得摇头。
“你们两干吗呢?”
那两人各占一边,互相看着对方,那眼神断都断不开,可是脸上都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莫可哼了一声,支着手臂扭头去看窗外。
陈然挪到我旁边,轻声问我,“稚音,他是谁啊?”
“你真不记得了?”
陈然摇头,“他奇奇怪怪的。第一次见面看着我的样子就跟快哭了一样。昨天又突然……”
瞄莫可那边一眼,好象没什么反应,小声问,“有什么感觉?”
“啊?”陈然一愣,眯着眼想了一会儿,“没什么感觉。”
另一边的莫可突然对盘在垫子上的小翠说,“小翠,你饿么?”
小翠直起身子,豆大的眼睛环视一圈,然后看着笼子里上窜下跳的小白。
“啧……”莫可伸手去掰小翠的脑袋,“看错地方了,那个蓝袍子的看到没有?饿了就去咬他!”
“你们怎么还养了蛇?我记得你最怕蛇了。”陈然伸手去逗小翠,小翠摇摇晃晃滑过来,在他掌心蹭了几下,“呀,她好像挺喜欢我。”
我缩在一旁,看着莫可喷火的眼睛……这猴子,注定被陈然克着。
“说起来……你这半年过得还好吧?”我问陈然。赶紧扯话题,否则一会儿莫可撸袖子非不可开交。
“不错。黎氏夫妇人都挺好,昏睡多年的儿子醒过来,都跟宝贝一样护着。在他们眼里,我就跟一没自理能力的小孩一样。”
“切!说的好像你有一样~”莫可翻个白眼,插一句。
陈然也不恼,“我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又没人可以问。再说顶着黎然的身份哪里也去不了。所以干脆少说多听,半年下来也算适应了。”
他边说边摸着小翠的头,小翠舒服地盘成一圈。
“我觉得有些奇怪。我和莫可都是从天而降,寻不着背景的,可你……虽然相貌什么都没变,但却实实在在有个身份。”
“嗯?”陈然不解,“你说你和他一起穿过来的?!”
“是啊。”
陈然笑笑,“我还以为他是你收的小厮呢。”
“小厮???!!!”莫科拍案而起,“老子哪点像小厮?!”
我无奈摇头,莫可嫌长衫麻烦,非穿短打不可;再加上他那个猴一样的德行,也难怪少爷日子过多了的陈然会误解……
“小厮哪有莫可这么漂亮的。”安抚一下莫可。这两人还跟以前一样,见面就斗嘴,好像互相都看不顺眼,可是心里却是另一番模样。虽然现在,我也不知道陈然心里到底怎样看这个他“不认识”的莫可。
陈然瞟莫可一眼,“又不是女孩子,长得漂亮有什么用。”
莫可又瞪起了眼睛。
“唉,”赶紧换话题,“陈然,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么?”
“呵呵~小时候我们老是一起玩,做坏事。”
“你还记得哪些?”
陈然回想了一下,“偷邻居家种的花,你最爱拿来泡水喝,我就拿去送给小姑娘,还有……”他皱起眉,“还有谁来着?”
我看莫可一眼,他拧着眉头又着急又期待的样子。
“想想,还有谁?我们小时候一直一起玩的。”
陈然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真想不起来了,小时候玩伴那么多。”
莫可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却传进了我的耳朵。我轻捏一下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赶了半天了,我探出帘子,扯扯甘心的衣角,“大叔,太阳太大,停下来休息一下好了。”
“回去坐好,天气还闷,小心魇着。”
我看着他的背影,宽厚的肩,挺直的背,白衣和头发在微风里轻轻飞起来。
跨坐到他旁边,“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嘛。”
“啧,怎么不听话。”
“找个阴凉的地方停下来吃点东西,你都驾了那么久。”
“呵呵。”笑声蒙在胸腔里。我看着他汗涔涔的额角,也不知怎么就伸手去给他摸汗了。他抓住我的手,轻声说,“别闹,回去坐好。我找个好地方再停下来。”
“我陪你。”
他转头看我一眼,“乖,否则待会儿就没惊喜了。”
“嗯?”
“快点。”
“可,让你给我们三个驾车,我过意不去。”
甘心扯一下嘴角,“你总是对我很客气。”
我一下说不出话来,他的语气,像是有些委屈一样。
“你要真过意不去就先欠着,以后一并还我好了。快坐回去,你看你都出汗了。”
“哦。”
回到车内,却见那两人又吵了起来。
“我就说你是猪脑子!”
陈然生气了,“你这人真是没教养!”
“我没教养?!我没教养?!”莫可大声吼着,“你做了几天少爷就嫌我没教养?!”
“……”陈然呼一口气,“你总是说的我们像认识一样。”
“我们当然认识!!!老子打你出娘胎就认识你!!!!”莫可激动地大吼,一瞬间我以为他会就这么哭出来。
陈然不说话,只细细打量莫可,半晌,抱歉地说:“可我真的不记得……”
莫可脸色苍白,“我知道……”
“我真的不记得你了。”
“够了……”莫可颓然地坐回去,“别再说了。”
空气就这么凝结了起来。我只好干咳几声,“该想起来的,总会想起来的……”
三人就这么相对无语,我现在都不太敢说话,怕提起陈然不记得的事情叫莫可伤心,也怕挑起什么话头让他们两又斗起嘴来。
正当我为这种气氛而倍感头痛时,车子停了下来。
甘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出来透透气,吃点东西。”
刚掀开门帘,我便愣住了。
象牙白的水,升腾柔软的烟。迷蒙的云雾弥漫在山谷里,花色润泽得像要滴出水来一般。
等跳下车跑到水边,我顿时感觉到身上的燥热被另一种温度代替,“温泉?!”
甘心停好马车走过来,“劝翠泉,百粤一宝。”
用手轻拨泉水,我回头喊:“莫可!快看是温……”
却没有见到人的影子。
陈然指指马车,“他突然跑回去了。”
皱住眉头,莫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返身回车里,还没掀开门帘就听到压抑住的哭声。收回掀帘的手,“莫可。我在外边。”
过了一会儿,莫可就嘶哑着嗓子唤我。一进去,只得苦笑。
“你啊,”用拇指抹他的眼角,“猴子变兔子。”
莫可咬着嘴唇,“稚音……温泉……”
“什么?”
“我和陈然,我们俩去过一次温泉……”